子柏風有些猶豫,一則九燕鄉此時還未大功告成,并未自動退出子柏風的手掌,此時是否能夠收取這方印信?
二則府君言明此去半年時間,是否還會回來?回來之后,子柏風這個代蒙城府君,是否依然要讓位?屆時若是印信不能退出來,又該怎么交代?
三則蒙城到底會不會被劃割給夏俊國?如果劃割給夏俊國,自己這個蒙城府君,是否還能繼續做下去?
這些問題,子柏風都不知道,也想不通,所以他在猶豫。
就在此時,房門被人敲響。
聲音很大,很穩,這種敲門方式便只有一人,落千山。
“千山,進來。”子柏風道,落千山進來,道:“府君……”
子柏風豎起一根手指。
“不語……柏風!”
子柏風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按照常理來說,別人應該稱呼他的表字了,但是他對子不語這三個字,實在是不怎么感冒。而且他和落千山的關系,彼此直呼其名即可。不過從這點上來看,落千山名南,字千山,子柏風卻是叫千山叫習慣了,不曾改口。
看到落千山,子柏風的思緒卻止不住地陷入回憶之中。
府君曾經問子柏風:“你可知鳥鼠山的那邊是什么?”
子柏風知道那邊是大漠,但是他卻不知道,那是什么樣的大漠。
于是,他去看了。
和落千山一起。
從鳥鼠觀起飛,一路向西南飛行。
大鶴紅羽張開雙翼,拉著子柏風的云車,從藍天白云之間掠過,小白護衛在一旁,展開雙翼,忽前忽后地跟著。
先經過一段子柏風的領地,子柏風從上方俯瞰著,九燕鄉、下燕村,青石、丹木神樹……紅羽的速度極快,幾乎是一眨眼之間,就已經從九燕鄉的領上空飛過,離開了九燕鄉,就像是穿過了一層薄膜,四溢的靈氣變得枯竭起來,如同從溫潤的雨林來到了寒冷的北極。
一眨眼,一行兩人兩妖就已經飛出了蒙城的范圍之外。
除了偶爾暴露在地面之上的丹木神樹的樹根,這里再無其他任何讓子柏風熟悉的景象。
這還是子柏風第一次離開蒙城地界,脫離出了自己領地的范圍,一股難言的死氣就壓在了身上,沉甸甸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蒙城算是在鳥鼠山脈的包裹之中,越過了這片地界,又進入了鳥鼠山脈之中。紅羽奮力拍打著翅膀,拉著云車直入云霄,越過了一座高峰,這座高峰是鳥鼠山脈僅次于鳥鼠山的高峰。
一路越過雪線,翻過山嶺,一股冷氣流吹過來,云車四周繚繞的霧氣幾乎被凍結,子柏風低下頭去,藏到了云車之中,再抬起頭來時,就瞪大了眼睛。
眼前,大地被分做了三色。
雪線為分界線,是白與綠;白與綠之下幾百米遠的地方,又是一條平直的線,變成了綠與黃。
大漠……
大漠的邊緣,還能夠看到沙化侵襲所留下的痕跡。
枯骨與倒伏在地的樹木就那么死去,卻被遺忘了。
小白在前方引路,剛剛飛到了沙漠的上方,就驚慌失措地轉身飛了回來,落到了子柏風的臉上,拼命撲閃著翅膀。
紅羽又向前飛了幾秒鐘,頓時也驚慌失措起來,子柏風只覺得,天地之間似乎有一股龐大的力量,正在撕扯著自己的身體,只可惜,他的靈力性質特殊,是什么也扯不走,奪不去的。
但身邊的其他人,不論是落千山,還是紅羽、小白,甚至是乘坐的云車,靈氣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逸散。
紅羽驚慌失措地回轉,直到飛到了鳥鼠山脈,離開了那片沙漠,這才平穩了下來。
云車降下,在那綠與黃的交界處。
子柏風抬頭看去,他的雙眼能夠看到靈氣,天地萬物都有靈氣。
但是眼前的一切,打破了他的固有思路。
這片沙漠,竟然沒有絲毫的靈氣!
就算是一顆石頭,一捧泥土都有靈氣,可眼前這片沙漠沒有。
極目望去,那沙漠甚至沒有起伏,沒有高低,只有一片平直的荒涼。
沒有風吹動,沒有云飄蕩,就連天空,都是死灰色的。
就像是天地之間,突然多了一片瘡。
死去了,腐化了,潰爛了,干癟了,枯萎了的一片瘡。
前世的子柏風,也曾經看過沙漠。
但沙漠的死寂只是表面上的,在深層次里,沙漠也是蘊藏著勃勃生機的。
綠洲、仙人掌、蜥蜴、螞蟻……
但是這里不同,這片沙漠,點滴靈氣也無,只有一片死寂。
“嗆!“落千山抽出腰刀,一刀插入了那黃與綠的分界線處,片刻之后,他叫了起來:“柏風!你快來看!”
子柏風低頭看去,落千山那鋼刀所插入的地方,曾經把黃與綠分割開來。
但此時此刻,那黃色卻在慢慢向前爬行。
子柏風蹲下來,就看到一粒粒的泥土被無形的力量抽走了靈氣,瞬間化作了枯黃的沙粒。
一粒一粒……它轉化的速度是那么慢,可子柏風的心中卻充滿了難言的恐懼。
這片沙漠,就這樣一點一滴地蠶食著整個世界,是否……總有一天,整個世界,都會化作這樣的沙漠?
這樣的未來,太可怕了。
子柏風和落千山,在這沙漠的邊緣只停留了一刻鐘,那條黃色的線就向前推進了一毫米。
如果按照這個速度,這片山巒,這鳥鼠山,能夠抵擋它們多久?
它們蠶食掉下燕村,又需要幾年的時間?
而這片沙漠的對面,又是什么地方?
怎么看,都應該是在顓而國的地界,難道就是因為這個,才讓顓而國急急忙忙停戰,甚至不惜放棄蒙城府?
子柏風并不知道實情如何,他只能自己去猜測,去揣摩。
子柏風曾經最擔心的是如果蒙城被劃給夏俊國,他們九燕鄉該何去何從,但是自從翻過了鳥鼠山,看到另外一邊的境況之后,他最擔心的,就變成了眼前的那一片死寂的大漠。
已經沒有了退路了……
府君走了,去了西京,卻給他們留下了太多的重擔。
和那迫在眉睫的實實在在的威脅比起來,其他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子柏風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看向落千山,道:“千山,現在蒙城就只能依靠你我了!”
落千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放心吧,府君走之前的很多事我都清楚,蒙城的許多官員,我也有所了解,誰敢出幺蛾子,我一刀砍了他們!”
子柏風笑著搖搖頭,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現在的他,確實是無可用之人啊。
也只能信任原來留下的那些官員了,可他們真的能行嗎?
落千山呆了一會,就起身告辭了,子柏風不得不坐鎮蒙城,九燕鄉的事務,子柏風就委托他幫忙多費心了,所以落千山還要去巡視一番。
落千山走了之后,子柏風的目光又落到了蒙城之上,想要看清誰值得信任,誰不值得信任,最快的辦法,也就只有這一個了。
子柏風再不猶豫,拿起了府君的印信。
府君的印信,和九燕鄉的印信相比,又大了許多,足有三寸見方,拿在手中,其紅如血,拿在手中沉重無比,托在子柏風的掌心里,比手掌還要大出許多。
子柏風還在擔心它能否被自己收入掌心之中,就感覺到掌心中一陣麻麻癢癢,那印信竟然真的被收入到了掌心中去了。
子柏風攤開手看去,掌心之中就像是有一眼深潭,兩個印信在其中浮浮沉浮,伸手去摸,卻是光滑如昔。他攤開一卷公文,批閱一番,然后伸手,掌心之中,就浮現了府君印信,印在上面,印痕清晰立體,全無二致。
子柏風這才算是放了心,然后伸出一只手指,點在了眉心,凝神看去。
眉心,瓷片旋轉,那一方大世界之上,終于不再是針尖大小的一點亮光,此時此刻,終于到了火柴大小了。
蒙城的地界,是九燕鄉的六倍大小,他的九燕鄉,本就是窮鄉僻壤之地,本是直屬于蒙城的屬地,被府君劃分出去,列作了九燕鄉。而此時他入主了蒙城府,九燕鄉地自然又重歸蒙城府。
蒙城府境內有洋水、濛河兩大水系,背靠鳥鼠山,另一邊與南城接壤,南城再南,便是符陽城,子柏風心中對其大體的位置,有了一個認識。
而蒙城的西南方向,完全是一片大漠,東北方向,則是蒙城所屬的曲州府。曲州府本身是一條狹長地帶,沿著一串山脈呈帶狀分布,子柏風原本不知道為何曲州府為何是“曲州”,現在卻是明白了,曲州府所依的山脈另外一端,怕是都已經被大漠蠶食。整個曲州府,就像是前世的意大利,從顓而國的國界之上延伸出來,而那片大漠,就像是地中海。
按照這個速度下去,怕是過不了幾百年,整個曲州府,都會被大漠蠶食掉,而最先被蠶食的,怕是就是蒙城等幾個城市,難怪蒙城府要被放棄掉,又難怪夏俊國停止了侵擾。
但是,這又從邏輯上說不通,如果蒙城府原來就面臨沙化的威脅,之前夏俊國為何侵擾此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