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春光明媚,萬物生發,新綠遍野。
鳥鼠山的一麓,丹木神樹的樹根深深扎入了山石之中,把四周的山石撬起,而隨著山上積雪融化,水流沖擊之下,這處山石終于轟然垮塌,露出了一個深邃的洞穴。
洞穴之中,一股靈氣噴出,如同微風吹拂。受到靈氣的滋潤,四周的草木瘋狂增長,而后,兩道綠色的光芒亮起,如同兩盞小燈,讓人望之心悸。
那兩盞小燈晃蕩著從洞穴中飄了出來,陽光灑下,那兩盞小燈似乎退縮了,片刻之后一個粗大的爪子從下方探出來,在陽光中抓了抓。
虎王小仔歪著腦袋看著外面那耀眼的天光。
這就是陽光?小仔在陽光中抓了半天,也沒抓住哪怕一縷陽光,他的手爪卻溫暖了起來,便如同在寒冷的冬夜,阿姊輕輕捧住他的手一般。
阿姊難道真的像別人所說的那樣,到了這里了?
小仔想要出去,卻又有些猶豫,洞穴之外,那是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從未見過。阿姊離開之前,曾經千叮囑萬囑咐,千萬不要離開妖王洞,外面對他這樣還沒成年的小虎來說,還是太危險了些。
但是小仔卻是耐不住別人的議論紛紛和一個人獨居的寂寞,離開了妖王洞,順著阿姊留下的氣息,追了出來。
終于,小仔鼓起了勇氣,一個虎撲,義無反顧地跳到了陽光之下。
陽光普照,均勻地灑在小仔的身上,這和妖王洞那透過湖水照射下來的昏暗陽光完全不同,小仔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泡在了溫水里,舒服得全身的毛發都炸了起來。
它蹲下來,扭了扭屁股,縮了縮脖子,瞇著眼睛,晃著尾巴,張開嘴巴,想要把那無盡的陽光吃進肚子里去。
山坡向下,繁花似海,小仔伸出鼻子,輕輕嗅著一朵山花,有一種和妖王洞完全不同的清爽味道。
混雜的氣味掩蓋了阿姊留下的氣息,但是小仔此時卻顧不上這些,它在花海之中翻滾著,撲騰著,折騰起了漫天的草屑花瓣。
直到最后累了,它側身躺在了花叢里,打了一個滾,又打了一個滾。
真舒服啊,這個世界,難怪阿姊去了就不回來,她一定是不想要自己,也不想要妖王洞了。
小仔突然有些傷感,如果阿姊不要自己了,自己該怎么辦?
躺在花叢之中,小仔突然想起了之前和阿姊的對話。
“阿姊,你為什么不說話?”
“噓,阿姊在苦惱。”
這就是苦惱嗎?
就在此時,一聲尖叫響起,小仔低下頭去,就看到一個全身花里胡哨的,長的奇形怪狀,有些像是妖王洞里的猴子的東西在發出嘈雜的聲音。
“吼!”小仔也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虎吼,不就是比嗓門嘛,誰怕誰?
誰想,一個黑色的丑猴子卻從一旁跳了出來,拿出了一個奇奇怪怪的東西對著他:“去,快滾!”
他聽不懂對方的話語,卻是能明白對方的意思,很不友好。
但是他虎王小仔會怕嗎?
眨眼之間,虎王小仔帶著身上一道傷痕,夾著尾巴逃掉了。
柱子轉頭看向了那布衣女子,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我沒事,謝謝壯士……”布衣女子以手撫胸,心有余悸,“剛才那只老虎好大!”
“哪里來的那么大的老虎?這山里還真多了許多的東西啊。”柱子也是極為疑惑,剛才那老虎比之普通的老虎,大上一倍有余,比之一頭公牛還要大上許多。
“姑娘,你能自己回去嗎?”柱子道,“我要快點去稟報鄉正,不,府君大人……”
柱子突然想起,今日今時,鄉正大人應該是去了蒙城,此時,應該已經到了蒙城府了吧。
子柏風從未想過,自己竟然以這種方式回到蒙城府。
以蒙城主人的身份,乘著四駕馬車,在眾多士兵與蒙城諸位巨頭的歡迎之下,駕臨蒙城府。
大清早,落千山就侯在了青石之下,在落千山帶著幾名士兵的護送之下,子柏風沐浴更衣,在村口坐上了四駕馬車,沿著平直的樹根大道,一路轔轔行來,直達蒙城門外。
第一天上任,難免要隆重一些,落千山也一改往日和子柏風在一起嘻嘻哈哈的樣子,一板一眼,執禮甚恭。
子柏風知道自己既然成了府君,自然要有府君的樣子,所以他就奉行了自己的字——不語。
坐在馬車上,面色嚴肅,雙目遠眺,若有所思,落千山騎馬跟在一側,搭眼看了子柏風幾眼,然后就提馬領先幾步,在前方開道。
一路上,路人紛紛讓路,在路邊跪地行禮。
蒙城門外,士兵早就挺胸凸肚,手持刀槍,一個個面容肅然,眼睛卻是亂飄,遠遠看到了馬車轔轔而來,連忙彼此低聲呵斥著:“來了,快站好!站好!”
馬車在城門外略略減速,卻并未停留,然后直奔蒙城府而去。
到了蒙城府前,一名士兵上前幫子柏風打開車門,伸出粗糙遍布傷疤的大手,把子柏風扶下車來,然后在他的面前,跪下來,深深低下頭去。
子柏風站在馬車旁,目光掃過這代表著蒙城的暴力與節制的士兵,抬頭看去,長街、士兵、圍觀人群和漸漸沉寂下來的環境。
在子柏風的沉默中,不論是交頭接耳討論的小民,還是彼此交換眼神的士兵,都屏息靜氣,靜靜等待著。
蒙城府已經在此聳立了幾百年。古樸,莊重,威嚴。
一劍西來時,蒙城府就聳立在這里,天河凌空時,蒙城府也聳立在這里。
而此時,子柏風站在了它的前面,蒙城府還是聳立在這里。
一面大鼓,一面銅鑼立在門側,子柏風看到那大鼓,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上次攜著怒氣前來蒙城府狀告府君的樣子。
今日之后,再來敲鼓的話,怕是就要自己告自己了。
想到這里,子柏風露出了一絲微笑。
主薄神色復雜地站在門前,蒙城的各地鄉正、各大部門的頭頭腦腦也都站在門前,略顯呆滯地看著子柏風從車上下來。
子柏風身穿玄袍,頭戴小冠,面容冷峻,看起來比之往日成熟了不少,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就有了難以形容的威壓。
主薄已經熬走了四任府君,這種感覺,或許只在前任府君和子柏風的身上感受到過。
這個少年,真的是前日那剛剛加冠的靦腆少年?
又難怪府君和先生急著給子柏風加冠,此等重任,若是落在一個尚未加冠的少年肩上,怕是難以服眾。
即便是現在,他們都無法相信,蒙城府君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官職,竟然落到了子柏風這樣一個剛剛加冠的青年人手里。
所以,此時什么樣的眼神都有,什么樣的心思都有。
府君剛剛離去,子柏風剛剛君臨蒙城,蒙城的眾人,心思卻是前所未有的散亂。
落千山按刀站在子柏風的身側,目光一掃,殺氣凌然。
這個青年將軍,上過陣,立過功,殺過仙人,斬過刀癡,練過武術,修過霸刀,悟過天道,此時此刻,他在這里一站,就有著令人難以直視的威壓。
但是子柏風卻笑了,他輕輕拍了拍落千山的肩膀,一步向前跨出。
風過松林,月照河溪,剛剛的肅殺瞬間就被另外一種難言的感覺所替代。
如沐春風?卻又如日輪高懸,威嚴而不酷烈。
子柏風曾經一眼之下,嚇得天玄道人心神失守。
而和刀癡一戰,子柏風早就不是當初的子柏風。
刀癡一眼可以殺人,他卻可以把刀癡那殺人的眼神化解與無形。
子柏風邁步前行,對眾人輕輕頷首,走入內堂,主薄大人愣了一愣,連忙轉身跟上,其他人按照各自次序,尾隨而上,落千山走在最后,回過身來,看向了圍觀的群眾,沉聲喝道:“散了吧!”
眾人眼看沒有熱鬧看了,也都紛紛散去。
蒙城府已經很是熟悉了,子柏風一路行來,就走到了蒙城府的書房。
幾名文書早就在書房門口等待,子柏風擺手讓他們離開,自己上前,伸手推開了書房的大門。
一抬頭,勤耕治學的牌匾閃閃生輝。
其實,前些日子,府君已經把事務向子柏風交接過了,子柏風也曾經在這書房里呆了幾日,但今日今時,進入這間書房,又有一種不同的感受。
“府君大人。”一名文書雙手把印信奉上,子柏風接過了印信,轉首看向了主薄,道:“主薄大人可有要事?”
“卑職還需前往西丁鄉巡視,已經訂好了行程。”主薄連忙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送主薄大人了。”子柏風微微點頭,在書桌后面坐下。
眾人對望一眼,都轉身走了出去,只剩下兩名文書還在一旁。
這兩名文書,都是子柏風前一屆的秀才,平日里也看過子柏風往來蒙城府,不敢有絲毫怠慢。
“你們也下去吧。”子柏風招手揮推他們,然后目光落在了蒙城的印信之上。
這印信,是收……還是不收?
這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