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沉默許久,蘇曼輕聲問道：“您還愛他嗎？”
那個他是誰,不言而明。
陶銳的手伸出,輕輕撫摸著蘇曼的臉,“你只要知道,媽媽現在最愛的是你,就夠了。”
她把蘇曼拉了起來,自己也站起了身,帶著她穿過了客廳,直接到了一間客房前,輕輕推開了房門。
這是一間很大的房間,足足有二三十坪,初夏涼爽的風從窗戶吹入,把白色的窗紗帶了起來,屋子內并沒有任何家具,只有墻上,掛滿了照片。
而這些照片,無一例外,全部是蘇曼的照片,從稚齡到妙齡少女,走過的歲月都在這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跡,有回眸淺笑的,有背著書包上學的。
蘇曼震撼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陶銳和她一樣仰望著墻上的照片,臉上浮現了淡淡的笑容：“我從三年的長夢里醒過來后,腦子里就像是有了一個謎團,我忘記了自己被趕出家門的事情,但是只要過深的想到你父親,就會變的歇斯底里,似乎潛意識,也在阻止我去回憶。”
“但是,只要看到你的照片,我就會心靈平靜,我也想把你接到我的身邊,但是看著你和他相處的樣子,我又覺得,你應該留在他身邊。”
蘇曼側過頭,看著陶銳的側臉,她素白的臉上帶著皎皎的光輝,溫柔的和記憶中的母親一樣。
陶銳伸出手摸著最近一張的照片,那是蘇曼在北京飯店中工作的情景,她笑了起來,眼角有幾許細小的皺紋,不但不減姿容,反倒更添幾許迷人的魅力：“說起來,真該早點找回你,從你回來后,我一點點的清醒過來,終于可以完全面對過去的我了。”
她的聲音一下低了下去,帶了些許迷惘：“真難以相信,我怎么會變成那副模樣——”
蘇曼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也難以想象溫婉如大家閨秀的陶銳會有那樣歇斯底里的反應。
看到蘇曼黯然神傷的樣子,陶銳抿了抿雙唇,迅速的振作起來,她兩只手搭到了蘇曼肩膀上,直視她的雙眼,興致勃勃的道：“不要擔心,現在媽媽已經沒有事情了,你有什么愿望,媽媽都會幫你實現的”
蘇曼措手不及的看著她,陶銳笑嘻嘻的打了個響指：“童話故事里,美麗的公主不是都有神仙教母幫助她們實現愿望嗎？你就當媽媽是你的神仙教母好了”
她瞇起眼,一臉神神秘秘的貼近了蘇曼,撩起了蘇曼的一縷頭發,壓低了聲音問道：“美貌,金錢,才華,還是帥哥？說出你的愿望吧,小美人”
蘇曼眨了眨眼,看著過于活潑的陶銳,還有些跟不上她的轉變速度,這樣的陶銳,又是另外一面,淘氣促狹,卻讓人覺得分外可愛。
沒等蘇曼回答,陶銳已經自言自語的接上了話：“嘖嘖,多么漂亮的臉蛋啊,看來你母親一定是位美人,才能把你生的這么美。”
蘇曼：“……”
“金錢么——”陶銳裝模作樣的彎下腰,把剛剛丟下的一紙契書又迅速撿起,“啊,原來這套房子是我們美麗的公主的啊,好有錢——”
蘇曼無語的看著她一個人自娛自樂,突然覺得這樣也挺不錯的,很溫馨。
陶銳把房契塞到了蘇曼手里,一雙明眸向著左右瞄了瞄,“咦,這是什么,斯坦福大學的邀請函——”
又是一張重若千鈞的通知單被塞到了蘇曼手里。
蘇曼安靜的凝視著這個女人的表演,她清楚的看的到嬉笑的面容下的緊張 “啊,帥哥好像就不用了呢,我們公主這么漂亮,還是多留幾年吧”陶銳溫柔的看著蘇曼,一雙眼里滿是留戀。
“你想要什么,媽媽都會給你,”頓了下,仿佛知道蘇曼心中所想,陶銳補充道：“這些都是媽媽的東西,和沈家無關。”
“媽媽并不希望你繼續做廚師,我知道,你學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你爸爸,但是你要明白,你通過另外的方式獲得成功,可以獲得更大的力量,幫助你找尋他。”
陶銳明亮的眼中帶著洞悉一切的智慧,徐徐的開導著蘇曼。
她并不是強制性的,說,你以后不許學廚了而是用一種非常溫柔的方式勸戒,這種方式,蘇曼并不討厭,也無法抗拒。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把手里的東西塞到了陶銳手中：“請讓我繼續下去吧,因為這是最接近他的方式了。”
對于父母之間的事情,她無法置啄,蘇曼只清楚一點,蘇杭愛她,陶銳也愛她,這就夠了。
陶銳默默的看著蘇曼,輕嘆一聲,張開手臂,把蘇曼緊緊的抱在了懷里,“傻孩子,你做什么,媽媽都會支持你的”
蘇曼使勁眨了眨眼睛,把淚水憋了回去,在陶銳的頸窩里使勁蹭了兩下,她抽了抽鼻子,試探著問道：“媽媽,你知道五爪金龍嗎？”
陶銳第一次變了臉色,她雙手握住了蘇曼的肩膀,把她從身前推開,雙眼中似有火光在熊熊燃燒,緊緊的盯住了蘇曼,鄭重的警告道：“不管你從哪里看到那個標志的,忘記它,離那群人遠一點”
蘇曼睜大了眼睛,陶銳果然知道的比她多 她忍不住追問道：“那個標志代表什么,是不是和爸爸的出身有關系？爸爸家里沒有別的親人了嗎？為什么我從來都沒有聽過我的祖父祖母？”
陶銳深深的看著她,半晌,面色凝重的道：“你當然不會聽過,因為你爸爸,是一個孤兒。”
蘇曼的腳下意識的退了一步,長久以來,她都會在心里跟蘇杭編造一個美好的身世背景,他或許是和母親一樣,從豪門中逃離的公子哥,又或者是一個淳樸的小山村里出來的少年,也許那個村子里,住的全部都是廚藝高手,隱居避世。
卻從來沒有想過,蘇杭會是一個孤兒。
突然之間,蘇曼心中疼惜無比,冥冥中,她和蘇杭的關系越發親近,因為她是他唯一的血緣親人。
陶銳握住蘇曼肩膀的手緊了緊,蘇曼回過神來,陶曼的臉色依然鄭重：“你離那群人遠一點,因為他們,全部是孤兒,他們并不懂得正常人的感情。”
蘇曼半張著嘴巴,有些消化不了陶銳告訴她的消息,全部是孤兒？
難道歐陽明媚,包子陵,他們,都是孤兒？
那是什么地方,為什么會收養這么多孤兒,又為什么會把他們訓練成廚藝高手？
蘇曼的腦子里有無數個問號浮起,卻無人可以解答。
陶銳咬了咬下唇,下定了決心,不由分說的把房契,入學通知書,還有一本存折一股腦的塞進了蘇曼的手里：“你再好好想想,以后到底要做什么,這個學校,是你外公幫你聯系的,他很希望你過去。”
陶銳把蘇曼送到了門口,輕聲道：“以后媽媽會住在這里,我已經找好工作了,在一個音樂學校教古箏,你有空,就來見見媽媽,我們約在外面見面也好。”
她伸手順了順蘇曼有些凌亂的劉海,“好么？”
蘇曼抿了抿嘴,重重的點了點頭。
從房子里出來,蘇曼忍不住回頭向著身后看去,陶銳站在三樓陽臺上,面帶笑容,對她努力的揮了揮手,蘇曼嘴角動了動,回過身,下意識的摸了摸口袋。
里面一摞輕飄飄的紙片,卻給她鋪下了一條康莊大路——北京最貴的房產,通往世界頂級大學的敲門磚,以及六位數的存折。
只要她愿意,立刻就可以走上一條讓很多人羨慕的道路。
甚至她心中也出現了一絲裂痕,一個聲音在輕柔的誘惑著她——去美國,那里有外公,有外婆,還有安排好的完美人生。
蘇曼手一緊,不,蘇杭說了,希望她成為這個世界上做飯最好吃的人,她答應了,就要做到。
她一定要找到蘇杭,雖然現在,她也不知道該以什么表情來見他。
她心里只剩下一個信念,無論如何,也要再見蘇杭一面。
仿佛拋棄了沉重的包袱,蘇曼的腳步逐漸輕快起來,不知不覺,她走到了北京飯店面前,看著這熟悉的建筑,她知道了自己內心的選擇,想到強大的歐陽明媚和包子陵,蘇曼雙眼瞇起,大步的走了進去。
到了粥品人生,她的視線一掃,一眼看到了好夢正酣的男人,蘇曼小心的走了過去,把馮子期身上滑落的外套又給他往上拽了拽,就在這時,她的手一僵,視線定在了馮子期的肩頭上,那是一條盤成一團,小巧玲瓏的五爪金龍的紋身驀然,陶銳的話在腦海里劃過,離他們遠點,他們都是孤兒,不懂得正常的感情溝通 過往的記憶也浮現了出來——馮子期在醫院里嘶吼的場面,呼喚著妻子醒來,反省著自己的所作所為。
馮子期和蘇杭,何其相像 蘇曼捂住額頭,低低的笑出聲來,她一直以為是自己的才華被馮子期選中,現在看來,也許一切并非偶然。
原來她一直苦苦尋覓的真相,就在她的眼前,蘇曼望著馮子期的睡臉,只覺世事荒誕,她一時間,不知道是盼著他醒來,還是希望他繼續睡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