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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儀王李來說,他的人生本來只是在十六王宅中當個尋尋常常的皇子親王,等太子李亨按部就班接了李隆基的皇位,然后對他們這些兄弟表現一下孝悌,他就可以過上比從前那種幾乎如同坐牢似的日子多幾分自由的生活,也就心滿意足了。可是,李亨以及廣平王建寧王父子三人,再加上榮王李琬的死,安祿山這場叛亂的結束,卻給他帶來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機會。因為他赫然發現,自己竟然成了碩果僅存的十余位皇子之中最年長的一個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李隆基竟然在勤政務本樓上金口玉言,要冊封他為太子,入主東宮可他甚至還來不及對未來有什么美好幻想,就重重挨了當頭一棒。什么冊封儀式,什么祭告天地都還沒來得及進行,就在那時候李隆基話音剛落時,先是南陽王李現身揭破自己的遭遇,緊跟著就是杜士儀現身指斥天子,將一場好好的朝會攪和得亂七八糟,而杜士儀更是完全無視天子一度冊立了他這個皇子為太子,當廷提請李隆基退位,推舉賢王為新君而他固然挾天子之威,在上次推舉時得到的票卻少得可憐 可李終究是擠進了復推的四人名單,可今天一切都還沒開始,他就被人揪著罪名狠狠編排了一通。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前頭那些罪名還只不過是暫時摁了下去,接下來被揭開的卻是另外一個最最要命的罪名他當然知道自己的長子鐘陵王李冼是個什么貨色,狠毒自大,貪得無厭,可他做夢都沒想到,廣平王妃母子被害這件事竟然是李冼做的事到如今,他就算辯解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把一切罪名都推到李冼身上,那又如何?誰會相信?
他把心一橫,終于抬起頭來:“宗正寺既然查出此事和我之長子有關,我無話可說然則太子別院廣平王妃崔氏母子所居院落遭人縱火,卻遲遲不見人營救,分明是懿肅太子妃和南陽王因為崔氏母子曾經登杜相國之門求救,這才故意拖延時間,致使她母子殞命火中如果查證出來李冼該是什么罪名就是什么罪名,我絕不姑息包庇,可若是懿肅太子妃和南陽王什么責任都不擔,我也絕不心服”
張良娣早已得到宗正寺內線傳來的消息,正在幸災樂禍看著儀王李吃癟這一幕,卻不想李突然話鋒一轉,矛頭直指她和李,她登時氣惱地罵道:“這個老匹夫”
可她恨恨的罵聲話音剛落,卻不想李于脆就抬起手指向了自己這一邊:“各位全都好好看看,身為懿肅太子的未亡人,張氏本只是區區良娣,如今卻不次擢為太子妃,卻不在家為皇兄守制,竟是帶著宦官改頭換面混到了這種地方來她不就是自恃出身勛戚,想要當太后嗎”
精彩的反擊高臺之上的杜士儀忍不住想為儀王李喝一聲彩。這位資質和能力無不平平,只是占了年紀大這唯一便宜的皇子在被人逼到了絕境的時候,竟然還能拿出這樣的殺手锏來,真是不枉他吩咐宮門口的禁衛稍稍放點水,讓張良娣能夠混進來盡管張良娣所處的位置本來是極其犄角旮旯,不會有人關注的地方,可隨著儀王李這一指,也不知道多少目光匯聚到了她的身上。她在事先對儀容做了精心的修飾,然而一旦被人揭破,這樣的修飾又怎么可能瞞得過別人?她平生第一次經歷這樣難堪恥辱的場面,那些打量她的目光之中,滿是輕蔑、鄙視、懷疑、不屑,她甚至希望自己于脆就這么一頭栽倒暈過去,也好過繼續處在這樣的窘境 可偏偏就在這時候,一直任憑嗣韓王李叔璇開口,自己則一聲不吭的吳王李祗終于打破了沉默。他用力擊掌數下,把人們的注意力拉了回來,這才淡淡地說道:“儀王所言,太子別院之中有人故意放縱崔氏母子殞命一事,我亦是已經命人徹查過了。我當日就說過,曾經命人于太子別院之外監視,其中一人莫名失蹤。失蹤之人如今已經找到,卻已經化作了太子別院花園下頭的一具尸骨太子別院縱使從前杯弓蛇影,但若是抓到可疑人,軟禁也好,事后送交有司也好,全都是處置的辦法,可現如今卻是死在太子別院,是應該有人給一個交待”
高臺之上的南陽王李已經開始后背心冒汗了。早就預備好的戲肉以意料之中的形式開始,卻又以意料之外的形式展開,他本就不是善于應變的人,能夠給他出主意的魚朝恩因為身份所限,只能呆在下頭,放眼看去,他身邊全都是幸災樂禍和冷嘲熱諷的面孔,赫然舉目無親如果地上有一條地縫,他恨不得就此鉆進去,也好過杵在這里千目所視千夫所指 轉瞬之間,儀王背上了謀害宗親的罪名,南陽王李和喬裝打扮到這里來打探消息的張良娣也給牽扯了進去,這連場變故使得本該舉行的復推儀式成了一場鬧劇。然而,冷眼旁觀的平原王李伸卻已經回過神來,心里終于做出了決定。
他突然起身踏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年阿爺無罪被廢,奇冤天下皆知,如果阿爺還活著,這東宮之位理應是他的可阿爺如今已經故去,我兄弟幾人托伯父慶王之福,方才能夠茍活至今,本也無德無能,不該企及大寶今天再看到這場兄弟子侄相爭的鬧劇,我不想和別人那樣成了笑話。所以,感謝之前推舉我的諸位,但我要讓諸位失望了,我,平原王李伸,今日在此鄭重宣布,這次復推,我就此退出”
“好”
阿茲勒大為意外,突然聽到耳邊這低低一個字,他扭頭一看,恰是發現杜士儀臉上那一閃而逝的笑意和贊賞。想想別人為了這皇位打破頭似的爭斗不休,而李伸卻當斷則斷毅然退出,他也不禁輕聲嘀咕道:“這么多龍子鳳孫里頭,總算有個明白人”
今天這熱鬧湊得值了 沒份登上大寶的宗室們無不驚嘆連連,既看到了狗咬狗的好戲,又看到了有人急流勇退,豈不是比上一次按部就班的推舉要精彩多了?就連妻子被李隆基奪走之后,就一蹶不振渾渾噩噩度日的壽王李瑁,也在聽到平原王李伸這番話后,整個人猶如被天雷劈中一般,呆在了那兒。可呆滯的他卻第一次感到腦際清明,甚至生出了深深的悔意。
如果他能夠如李伸那般雷厲風行,而不是優柔寡斷,想當初就應該對武惠妃說自己不娶楊氏,就應該在父親要奪楊氏這個子媳時,豁出去鬧開來,哪怕是死了,人生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現如今有誰還記得,他,十八皇子壽王李瑁,曾經是最有希望成為太子的人前次推舉時,竟然沒有一個人想到他,沒有人注意到根本連一個推舉他的人都沒有 李伸卻不管別人反應如何,他撂下這番話后,便轉身看著嗣慶王李俅。見這個一母同胞的嫡親弟弟先是呆滯,隨即竟是驚喜地跳了起來,他便沖其嘿然一笑道:“這個皇位,誰愛坐誰去坐,我們兄弟不稀罕今日推舉,阿弟你棄權吧,我們走”
李俅本就只是因為兄長不忿多年來遭受的苦楚和輕視,再加上父親追贈有望,這才出來爭,現如今兄長都要放棄,他就再高興不過了。他當即重重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應道:“好我們走”
當著在場官員加上飛龍騎,整整上千號人的面,平原王李伸和嗣慶王李俅兄弟拱了拱手,就這么揚長而去。看著他們那毫不回頭瀟瀟灑灑的背影,盡管有人嗤之以鼻,但更多的人卻不由得在心底贊嘆了一聲。哪怕廢太子李瑛在無數人的心目中,是一個已經廢死十多年的人了,杜士儀提出追贈李瑛與鄂王李瑤光王李琚的名爵,還有不少人不以為然,可在此時此刻,人們卻覺得此事應當。
只憑李伸今日見此鬧劇棄權而去,對比其他兩邊的丑態,實在是高下立判 隨著高臺上突然傳來的一陣鼓掌聲,無數為之出神的人方才被拉了回來。眾人循聲望去,這才發現發出聲音的不是吳王李祗,而是杜士儀。就只見剛剛一直在旁坐著監督的他已經來到了左相裴寬身側,與其低聲交談了幾句后,便來到了最前方。
“平原王高風亮節,孝悌可嘉,而其父冤屈人盡皆知,是該早日昭雪。只平原王之退出,固然出人意料,可宗正寺查出的這兩件事情,更是讓人匪夷所思。想當初廣平王妃挾子前來求我,不過是為了求一個自保,可笑卻有人認為我當初曾經在馬嵬驛中抱過其長子,便認為我有偏向,故而一再加害,實在是人神共憤,天理難容平心而論,今日復推人選,本是從朝堂上這么多五品以上官員以及宗室親王之中推舉出來的,可請諸位看一看今日這群情沸騰的模樣,然后想一想,如今有人尚未登上大寶就能下手殘害子侄,日后又豈能為圣明之主?”
事到如今,裴寬方才真正明白了杜士儀的用意。他看了一眼再度起了騷動的宗室們,隨即沉聲說道:“宗正寺既是表示有人證物證,儀王李就此革除候選資格,如有反對者,現在就可以提出來”紫軒小說吧(T259.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