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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六章 請君鎮胡戶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盛唐風月

  這么多年來,王容陪著杜士儀輾轉云州都督府、代州都督府、鄯州都督府,如今又來到了靈州都督府,她不禁憶起當初云英未嫁時不顧禮教,跟著杜士儀入蜀的情景,如今想想,竟仿佛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從她踏入靈州都督府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注意到行禮的人無不悄悄窺視,目光中大多帶著幾分好奇,而更多的是凜然敬意。當來到內儀門時,看到杜士儀匆匆出來,盡管分別不過數月,可她仍是感覺心底生出了一種深深的思念。

  “幼娘!”

  王容見他快步上前,也不管有多少人在場,笑著輕輕握著自己的柔荑,隨即就在孩子們那一口一個阿爺聲中,毫不費力地將杜仙蕙一手抱了起來,繼而又摸了摸杜廣元的頭,得知杜幼麟尚在呼呼大睡,這才對段秀實等人一一頷首招呼,她只覺得心中滿是柔情蜜意。

  等到杜士儀放了孩子下來,卻又去和她身后的康庭蘭說話了,她連忙叫來此次執意定要隨行的秋娘,囑她帶著孩子們入內,然后整理行李,自己瞧了丈夫一眼后,悄然去安置隨行的段秀實等人。

  杜士儀知道妻子是把地方留給了自己談正事,即便他是顧家好男人,可大老遠地好容易才把康庭蘭調了過來,他總不能讓對方感覺不受重視。更何況,康庭蘭和他的相識在許多年之前,兩次交集都是在城門口,這么多年幾乎沒有多少聯系,他自然需要對其交待清楚。因此,在幾句寒喧之后,他便欣然笑道:“雖說你遠道而來辛苦,應該讓你先安頓下來再說,但事不宜遲,有些事我得立刻囑咐你。”

  康庭蘭最希望知道的便是自己此任朔方究竟肩負什么責任,因此當即爽快地笑道:“正想請大帥為我指點迷津。”

  當隨著杜士儀來到靈武堂時,他就發現這里并非空空,而是早就等著一些自己不認得的人。隨著杜士儀一一指著為他介紹,他便發現,從朔方節度副使李儉、左廂兵馬使郭子儀、先鋒使仆固懷恩,再到來圣嚴張興二位節度判官,掌書記王昌齡和支度高適,以及推官來填,竟是濟濟一堂全都是朔方的高層人士。于是,之前雖有中郎將之名,真正能夠調度的禁軍卻少得可憐的康庭蘭不禁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這幾乎是杜士儀麾下文武全數到場了,自己何德何能,一到便能參與什么大事  “康將軍請坐此處。”

  見一個從者領他到了自己的位置,康庭蘭再一看,上首是李儉和郭子儀,下首是仆固懷恩,不禁鎮定了一下心神方才安坐了下來。待見杜士儀在主位上坐定,一時文武盡皆凜然,他也不禁提起精神預備聆聽機宜。可誰曾想,杜士儀的第一個話題就是自己。

  “之前我讓子嚴對拙荊說,盼星星,盼月亮,這才算是把人給盼來了,其實此言對康將軍來說,也是同樣的。我連月以來上書已非第一次,奈何朝中宰輔最初都不肯通融,陛下亦有疑慮,若非此次狼山大捷,恐怕還未必能把你調來。”杜士儀見康庭蘭滿臉的不可置信,他便直言不諱地說道,“康將軍應該知道,你離京之前,陛下已經下詔赦免了昔日蘭池州等六胡州中,隨同康待賓等人起兵叛亂的胡戶。”

  盡管是同姓,但實則康國出來的人,十有八九都會以國為姓,按照大唐的習俗給自己取一個名字。但不同的是,各國王族,都會在原有的名字上再加上昭武二字。此昭武乃是突厥語音譯,若是用大食語來說,便是溫。代表的既是此人享有首領的尊號,也是王族的姓氏。所謂的昭武九姓,也因此而來。康庭蘭很清楚,自己和遠在西域的康國并沒有什么關系,他的祖上曾經附庸過突厥人,在默啜年間降唐,而他已經從骨子里就是一個唐人了。

  于是,他便點頭應道:“我是聽說此事。陛下寬宏大量,又有杜大帥上書請求赦免,兼且胡戶不服水土,河洛江淮雖則富庶,可地少人多,他們身為外人,在其間與本地人相處不好,時常有些紛爭,如若長居內地,未必不會生亂。”

  “你此慮正是,所以我明知道這些胡戶常常會腦生反骨,但朔方抵御北狄,卻也離不開他們。”杜士儀沖著康庭蘭微微頷首,隨即說道,“而此次我名為響應諸胡酋所請,上疏請赦免這些人,但那些提請此事的族酋未必就是懷有善意。而康將軍既是出自昭武九國之首的康國,如今又在朝為高官,此次出為朔方大將,對于這些人來說,可謂是天然的親和。我知道,你從骨子里來說已經是和我等唐人無異,也正因為這一點,我才一再力請調你來。”

  他一無赫赫之功,二無出眾背景,在眾多十六衛軍官之中素來默默無聞,原來是因為這個方才被調到朔方來的!

  康庭蘭在恍然大悟的同時,卻反而舒了一口氣。至少是因為有用而被調來,年紀已經很不小的他自然沒有任何不高興。他當即站起身來,長揖行禮道:“大帥如有吩咐,請即刻示下,康庭蘭無不遵從。”

  來圣嚴在接到杜士儀的手勢示意之后,立刻從旁邊拿起了好幾卷東西,上前親自送到了康庭蘭面前:“康將軍,這是從前朔方六胡州所居胡戶的資料,請你先過目一下。另外,還有大帥從江淮和河洛調來的各種案卷。后頭這些東西,若不是大帥神通廣大,只怕是根本難以入手。至于如今這些當年未曾附逆故而留居故地的胡酋,這些天子儀和懷恩都沒少打交道,來填也可以幫你。從河洛江淮來遷的胡戶,應該會在數月之內陸續遷來一部分,但全數遷來,至少要晚上半年甚至一年了。幸好跨度長,你也能多有些預備……”

  等到來圣嚴詳詳細細解釋了好一番話,張興則是接口說道:“康將軍,你此次前來,就任右廂兵馬使,所領兵馬便先以蕃兵為主。子儀和懷恩會從如今操練的胡兵所部之中,抽調相應兵馬充入你麾下,此外則是從經略軍中調人,但后者不會很多……”

  一個個文武均從自己負責的方面給康庭蘭解說接下來的種種事宜,康庭蘭聚精會神傾聽,不時還多問上一兩句。等到高適笑吟吟地將一卷東西遞了過來的時候,他數了數面前已經堆積了十幾卷各式各樣的卷宗,忍不住苦笑了一聲。

  ml圣不得我初來乍到,大帥就說事不宜遲。這還真是任重而道遠。”

  “你也別被這些東西給嚇著,都是淺白直言,沒那么文縐縐,為此我還特意提醒過他們,揀要緊的寫,別賣弄文筆。”李儉之前任金吾將軍,雖然和康庭蘭并不熟稔,可同樣出自十六衛系統,康庭蘭又比他小幾歲,自然而然便有幾分親近,“總之,你不用背什么包袱,有難處就直說。”

  自從當年康待賓何黑奴等昭武九姓族民叛亂以來,王脧率兵平亂,對外公布的數字是大破叛軍時,殺三萬五千騎。其中縱使有夸大,但那時候河曲昭武胡戶幾乎經歷了一次血洗卻是事實。而后,如康植等從軍有功的胡人,也多數論功行賞后被調入兩京。可以說,朔方軍將之中,再沒有出自九姓之人,所以,杜士儀大老遠把康庭蘭調過來,自然是安撫河曲之地的昭武九姓。

  當靈武堂中這場會議暫告一段落之后,他方才匆匆趕回了后院正寢,才到門口就聽到王容仿佛是在囑咐孩子。

  “廣元,你阿爺幼年失卻雙親,和你姑姑相依為命,于是方才有如今的成就。你阿娘我也同樣是幼年困窘,衣食無著。可你落地就是養尊處優,雖是讀書習武,可終究沒吃過多少大苦頭。我打算對你阿爺說,把你送去民家一段時日,讓你體會體會何謂民間疾苦。”

  “阿娘……”杜廣元小臉上滿是驚愕,好一會兒方才撓撓頭道,“那我能回來見見弟弟妹妹嗎”

  “先去兩個月。”王容伸出一根手指頭,不容置疑地說道,“我可不想養出一個大荒之年還問出可食肉糜否的兒子來!至于蕙娘和幼麟,只不過分別一時,回頭自然還能見的!”

  “阿娘……”杜廣元從前在隴右精英堂時,也曾經跟著其他將校子弟出去過,親眼看到過民間不少百姓的衣著飲食,一想到自己要去過那種日子,他禁不住頭皮發麻,忍不住上前拽著母親的衣角,眼巴巴地哀求道,“阿娘,我不是故意的,你別這么罰我……”

  杜士儀在外頭終于聽不下去了,輕咳一聲入內,見長子立刻露出了又驚又喜的表情看向自己,而王容則是根本不容杜廣元開口懇求,疾言厲色地把人趕回了房,他不禁好奇地看著小家伙耷拉著腦袋出門的背影,隨即才若有所思地向妻子問道:“怎么突然又當了嚴母非得把他送出去吃苦頭”

  “他一直都瞧不起杜明填杜明瑜他們兄弟故作高傲,這次倒好,路上看到他們神神秘秘拿著一張紙說什么,竟是把東西悄悄拿了出來問我。你知道是什么是他們爺娘在柜坊取錢的票據,恰是抵押了一處田產。如今老叔公不在了,他們的父母擔心你雖是收留他們,其實卻并不上心,所以特意給他們各辦了重禮,賣了整整一百畝地,買了一方于闐羊脂玉璧送你。所以我疾言厲色訓斥了廣元一頓,他雖是聰明伶俐,但有時候未免太不體恤人了。”

  聽到妻子的這番言辭,杜士儀不禁沉默了。見過貧苦終究不如親身經歷貧苦,杜廣元含著金湯匙出生,確實太過一帆風順,于是不能體諒別人的難處。他沉吟片刻便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這件事我會托付子嚴。既是磨練孩子,也得挑一戶合適的人家。至于杜氏兄弟爺娘的賀禮,不收恐怕他們更難心安,等回頭我備一份相當的回禮相贈吧。”

  王容見杜士儀同意了,頓時松了一口氣。杜家一直都是嚴母慈父,她就怕杜士儀舍不得孩子。然而,此刻除了另敘離別之情,她還有一件同樣重要的事要告訴杜士儀。她拔下發簪,打開了枕邊一個小巧的紅木匣子,將其送到了杜士儀面前。

  “杜郎,這是司馬宗主托我轉送給你的遺物。”

  盡管司馬承禎過世已經有一陣子了,但杜士儀還是剛剛得知此事。這幾年連續遭遇親朋師長過世,他已經有些麻木了,接過東西之后只覺得聲音哽咽。良久,他才低低地問道:“那時候是怎樣的情景”

  聽到王容說司馬承禎彼時仿佛早已預知大限,竟是在分派好所有事情之后方才含笑而逝,他只覺得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而當明白這瓷瓶中是怎樣的東西時,他對這位當年第一個對自己伸出援手的老者就更加感激了。

  只希望他將來用不上這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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