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英乂三日后就將被處決這個消息剎那間傳遍整個湟水城,緊跟著又向四面八方傳遞了出去。
河西涼州都督府,當姚閎聞訊匆匆往見牛仙客的時候,便忍不住譏刺道:“杜大帥真是好本事!當年郭大帥節度隴右多年,郭氏子弟曾經在隴右諸軍中占據了半壁江山,雖則郭大帥過世,卻有郭英杰繼承其衣缽,郭英乂也被譽為是隴右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可杜大帥上任不到三年,就將郭氏從上到下整個清洗了一遍,郭英乂先是被趕出隴右,而后又成了逃犯,現在更是馬上就要連命都沒了!不知道郭大帥在那所謂英靈堂中倘若知道這一幕,會不會氣得從墳里爬出來!”
牛仙客聽著聽著,不禁眉頭大皺,最后便斥道:“博達不可背后如此指斥杜大帥!郭英乂是咎由自取,這才一步步走到了如今這再無可挽回的境地!而且,郭氏也并非無后,陛下當年便對戰死的郭英杰大加撫恤,其遺孀自會好好撫養他的兒子成人!”
“可到那時候,隴右郭氏早就易主了。”姚閎就是看不慣杜士儀此次面對口含天憲的牛仙童,竟能夠輕而易舉將局面翻過來,非但沒有理會牛仙客的呵斥,反而又忿忿不平地說道,“而且,這次若不是大帥襄助,揭破了那牛仙童的嘴臉,怎有他如今的風光?這次換了楊思勖來巡視河隴,自該先河西,再隴右,可如今楊思勖人到鄯州,竟是連個信都沒給大帥送來,這也著實太過河拆橋了!”
姚閎此刻那偏激的語氣和情緒,牛仙客哪里會察覺不到。事實上,他早先就發現,但凡涉及隴右鄯州的事,姚閎總會不知不覺地針對杜士儀,他最初沒往心里去,可眼下就覺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沒有說自己在給杜士儀的回文上,一口答應會聯名參劾牛仙童,是因為此人實在太過狂妄大膽,不但想和他攀親,而且一開口就是許諾兼知河西隴右二節度,又要謀監軍之位。此人尚只是巡邊就敢如此,日后若是真的成了河隴之地的監軍,他這個節度豈不是事事都要仰其鼻息?
“好了,杜大帥為人處事自有其考量,我只需問心無愧就行了。河西契苾部派了人來詢問過冬安置事宜,你去處置一下吧!”
姚閎聽出了牛仙客話語中的逐客之意,登時心情更是大壞。他一聲不響地行過禮后,就這么徑直告退了。等到出了書齋,他長長吐出一口郁氣,心里不由得下定了決心——自從祖父姚崇去世,雖說天子對姚氏子孫仿佛都頗為重用,可如果不能有第二個人登頂,那么就很難長長久久,異日說不定就會如同如今的郭家一樣,淪落到萬劫不復的地步!如今他只能先盡心竭力地輔佐牛仙客,只要天子真的還對牛仙客一如既往地寵信,甚至召其回朝任高官,那時就是他的機會了!
杜士儀當然不會如同姚閎所說一樣,把河西節度使牛仙客的善意當成理所當然,沒有任何表示。因為牛仙童而引起的波瀾還需要安撫,故而高適和王昌齡暫時還離不開,他便請宇文審再次去了一次涼州,除卻一封表示謝意的信之外,還有送給牛仙客妻兒的禮物。其中有來自長安千寶閣的全套文房四寶,有他珍藏的一張寶弓,再加上駿馬兩匹,至于送給牛仙客那老妻的,則是一件外表看上去樸實無華的皮裘。
牛仙客平素很少收下屬的禮,可杜士儀不是他的下屬,而是和他平起平坐的隴右節度,宇文審又代杜士儀表示了誠摯的謝意,最終他也就收了下來。以至于他的妻兒在分潤了這些禮物之后,無不覺得杜士儀會做人。尤其是與牛仙客之母一樣出身同郡王氏的牛仙客妻子,更是忍不住對丈夫嘮叨了兩句。
“自從杜大帥鎮守鄯州節度隴右,逢年過節,常有禮物往來,這次你幫了他大忙,他送了厚禮來,東西是小意思,說明他把此事記在心上。姚郎君從前過來,一提到杜大帥常常嗤之以鼻,我看他是因為彼此年紀差不多,因而心存嫉妒!”王氏說到這里,趕緊又補充了一句,“不是我收人禮物就說人好話,你在河隴當了多少年官,這才有如今的令行禁止,可杜大帥到隴右鄯州這才不到三年!如此手段,如此年輕,異日前途不可限量,自然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話糙理不糙,牛仙客一直屢屢對杜士儀的請托報以善意的回應,固然因為其所言多數是入情入理,可何嘗也不是因為王氏所言這緣由?至于同為蕭嵩重用,只不過是一個建立起聯系的契機而已。所以,他雖說對妻子所言不置一詞,心里卻很贊同她的話。
只看那楊思勖一到鄯州就馬不停蹄巡視邊境去了,足可見果然曾為大將,為人不比牛仙童那般卑劣。他出力相幫一把,將牛仙童拉下馬,換了這么一個人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一晃已經過去了三日,從一大清早開始,鄯州都督府門前那條大街便多了無數全副武裝的兵卒。因為滿城張貼的布告,湟水城上下軍民已經得知了牛仙童殺害向導,意圖栽贓吐蕃,挑起戰亂的事,而策劃實施的人,便是郭英乂!之前郭知禮郭英乂蓄謀為亂,郭家的名聲原本就已經一落千丈,現如今那八位向導的家人慟哭連日,再加上越來越多的細節廣為流傳,以至于又有人把當初禁卒和鄯州軍斗毆以至于出現死傷之事翻了出來,一口咬定是郭英乂的主使。
那四個自盡謝罪的將卒,個個都是出自郭英乂門下!
“造孽啊!郭大帥昔年那樣的功勛,全都給郭英乂敗壞了!”這是白發蒼蒼見過昔日郭氏輝煌的老者在痛心疾首。
“一而再再而三栽贓殺人,簡直是本性太惡,罪該萬死!”這是義憤填膺的路人。
“養不教,父之過,郭英乂竟如此狂妄大膽,說到底,郭大帥身為人父,也是難辭其咎!”這是讀書人私底下的評論。
不管人們公開私下怎么說,今日這行刑之日,沿路早已由王忠嗣和南霽云親自布防,設下了天羅地網,為的就是防止萬一有人前來劫囚。當看到那一輛輛囚車從面前過去,站在路旁兵卒后頭翹首觀望的百姓們,那種議論聲頓時更大了。就在這時候,人群中突然飛出一塊爛菜皮,盡管沒能砸到囚車中的人就掉了下來,可隨之而來的一聲哭嚷卻讓所有人都一顆心狠狠悸動了一下。
“還我阿爺!”
那是個擠在最前頭,滿臉仇恨的半大少年,不過十二三歲光景,此時在眾人注視下,他的臉上仍是又憤怒又傷心,最后竟是哇地一聲痛哭了起來。仿佛是這少年打了個頭,接下來不停地有爛菜葉,爛瓜皮,乃至于石塊等物砸向囚車,盡管須臾就有將卒把這種趨勢給彈壓了下去,可囚車中的犯人仍是異常狼狽。尤其是郭英乂在聽到有人嚷嚷著郭氏敗類的時候,他更是面色猙獰可怖。
怎會如此?他怎么會淪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行刑之地選擇在鄯州坊市西北,名曰三陰槐,正是之前禁卒和鄯州軍斗毆,時任隴右節度的范承佳處置案子之地。當初那四個行兇者被抓之后,便是在這兒畏罪自裁,杜士儀重回故地,不禁有一種因果輪回之感。因為不少禁卒都聲稱是被裹挾方才不得已出手傷了向導,更有人辯稱自己是人死后方才被迫出手,杜士儀令段行琛親自出馬,仔細甄別之后,此次同樣判決處斬的總共有十七個人,剩余的禁卒杜士儀也沒有放過,全數陪綁到了刑場。
被人趕下囚車,又踉踉蹌蹌趕到刑場高臺上跪下,終于有禁卒抵不過這種生死邊緣的巨大壓力,大聲嚷嚷道:“杜大帥,我冤枉,我冤枉!都是郭英乂和牛仙童串通一氣策劃的此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逼著動手的!”
盡管段行琛已經仔細甄別過了,可這會兒求生的欲望占據了上風,其他待死的囚犯也忍不住嚷嚷冤枉,更有人沒法忍受自己死,同伴卻能求活,翻起了亂七八糟的舊賬,場面頓時一片混亂。以至于郭英乂本打算趁著這人生最后一次機會狠狠罵上杜士儀一頓,那聲音卻完全淹沒在了這些吶喊之中。
面對這種狀況,杜士儀一拍驚堂木便沉聲喝道:“咆哮刑場,罪加一等!來人,將行刑死囚全都堵上嘴!”
如果事先如此,必定會被人指斥是有意隱瞞什么,可剛剛狗咬狗一嘴毛的情景,圍觀軍民全都瞧見了,隨著那些堵嘴布一一封住了嘈雜的聲音,眾人只覺得耳朵根一片清凈,自是對杜士儀的決斷拍手稱快。雙手反綁口不能言的郭英乂,這時分自然完完全全是憤怒了。可是,眼看那些紅衣劊子手提著大刀上來,他心底卻終于生出了深深的恐懼。
他還這么年輕,人生才剛剛開始,難道真的要就這么死了?不,不可能,父親經營隴右這么多年,兄長又是英勇戰死,一定有人瞧不慣杜士儀的獨斷專行,一定會有人替他鳴不平,一定會有人有感于郭氏多年威名恩義,出手救下他的,一定……
就在郭英乂滿腦子都是這些一定的時候,就只聽得有人報請時辰已到的聲音。隨著他聽到背后那擲簽的聲音,聽到那劊子手嘿然提刀的聲音,他甚至感覺到自己雙股戰栗發抖,整個人幾乎都跪不穩要癱軟了下來,尤其是那冰涼的刀鋒放在后頸輕輕一擱,仿佛在試刀的那一刻,他只覺得下身一熱,竟是因此失禁了!
“什么將門虎子,簡直太膿包了!”
那劊子手捂著鼻子后退一步罵了一聲,圍觀的軍民頓時也發出了一陣哄笑。說時遲那時快,就只見那雪亮的鬼頭刀驟然高高揚起,隨即重重落下,那噴涌而出的血箭一下子濺起了老遠,最前頭那些人的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星半點。可即便如此,那些人卻振奮地歡呼了起來。
“殺得好!”
那是郭英乂在人世間聽到的最后三個字。
郭英乂的人頭第一個落地,緊跟著就只見眾多刀光一揮而下,一時滾落了十幾顆首級。入仕為官這么多年,杜士儀連更加殘酷的血肉殺場都見過,此刻這一幕早已不能讓他動容了。哪怕是郭英乂這個一心致他于死地的大敵死在面前,他也只不過眉頭微微一挑,等到一旁監斬的錄事參軍唐明前來稟報時,他方才站起身來環視了一眼圍觀今日處決的軍民。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更何況隴右乃是邊境,正當抵御吐蕃的前哨,因此,今日處決這些人,不止是律例,也是軍法!就是因為某些人一己之私,竟然殺害無辜,謊報軍情,險些讓整個河隴之地重陷戰火,簡直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今日我親自監斬這些十惡不赦之輩,也同時告誡隴右上下將卒軍民,抬頭三尺有神明,但使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那么自然可以堂堂正正抬起胸膛做人,否則,今日此輩就是下場!”
疾言厲色說出這么一番話之后,杜士儀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此次遇難的八名向導,楊大將軍行前,已經請得陛下諭令,將牛仙童隨身資財全數充公,全數用于撫恤。除卻撫恤,若家中有子已成年者,卻無穩當生計的,可自詣鄯州都督府,我當令人善加安排。若有子女未成年或未嫁者,鄯州都督府當遣坊間里正耆老善加照拂,直至成年!”
官殺民能夠得到這樣的補償和安置,下頭百姓已經很滿足了,因此竟沒有什么人提出異議,苦主亦然——十幾顆腦袋落地,在解氣的同時,也難免有人覺得有些心驚膽戰。只不過,在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時,剛剛那頭一個拿西瓜皮去扔郭英乂的少年,卻又突然張口叫嚷了一聲。
“這些人已經給我阿爺他們償命了,但那個牛仙童呢?”
此話一出,登時四下一片寂靜。盡管剛剛那一幕,眾多人都覺得痛快得淋漓盡致,可仍不是沒有人想到背后那位欽使牛仙童。但只見人群一下子停滯寂靜,仿佛每一個人都在等著杜士儀的回答。在這樣眾目睽睽之際,杜士儀不以為忤,反而氣定神閑地說道:“陛下此次遣了驃騎大將軍,虢國公楊大將軍前來巡邊。楊大將軍曾經在嶺南等地平叛平亂,功勞赫赫,素來嫉惡如仇,爾等不用擔心罪魁禍首會逍遙法外!”
隴右之地多豪俊,這么多年來曾經在這兒立下戰功的將軍多了去了,故而楊思勖在兩京興許名頭更大,在這兒卻遠遠及不上已故的郭知運。故而,眼看人們帶著幾許疑慮和嘆息漸漸散去,杜士儀也有些無奈。他倒是想把牛仙童就地斬立決,給受害者一個交待,可是,楊思勖都已經來了,而且擺明了要把牛仙童拎回去讓震怒不已的天子親自處置,他就不能太過逼人太甚了。
好歹一口氣殺了郭英乂和十幾個禁卒,已經足可平一時民憤了!
等到楊思勖在隴右所屬邊境四州一圈轉回來,已經是半個月之后的事了。他仍然不管牛仙童,又馬不停蹄地去了河西涼州,在親自檢視倉廩和甲仗庫之后,又閱軍巡邊,再次風塵仆仆回到鄯州都督府時,他卻絕口不提此行究竟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把牛仙童提了出來就打算回程。只不過,在發現牛仙童雖說消瘦驚恐,人卻還是囫圇完好的時候,他在臨走之際忍不住對杜士儀打趣了一句。
“你到底大度,換成是我,非得在這狗鼠輩身上戳出幾個洞來!”
我怎么能和你這位以打仗殺人冷酷無情的大將相比?小不忍則亂大謀,何必給人看那氣急敗壞的樣子?
杜士儀只能但笑不語,揖別了楊思勖后,他帶著文武百官回到鄯州都督府,果然得到了吐蕃那邊近日以來一直在提高防范的消息。盡管吐蕃細作未必無孔不入,但連日以來河隴的這一場風波實在是鬧得很不小,總會讓那邊得知內情。即便知道這場仗未必打得起來,可在大唐這邊各軍鎮增兵防戍嚴明的情況下,吐蕃那邊也決計不會放松警惕。而這種情況有利無害,長久的太平會讓邊疆兵馬失去警惕性,如今這種對峙的情形并不壞。
可這一次的驚險,他一定要汲取教訓!不是每一次都能洞察到某些細節,由是挽回危險局面!
當楊思勖千里迢迢押解了牛仙童回到洛陽的時候,已經是十月末了。
這時節北地的天氣已經寒冷了下來,高力士親自在洛陽宮外迎接他時,少不得連道辛苦。楊思勖看也不看萎靡不振面如土色的牛仙童一眼,哂然笑道:“不辛苦,這一趟河隴跑下來,大家就能放心了。所見所聞不虛此行,牛仙客杜君禮這河西隴右二節度,行事固然不同,可相同的便是穩如泰山。”
“穩當就好,安西那邊傳來了緊急軍情,突騎施又不太平了,竟然再次發兵攻打北庭和安西。”
說到這事,高力士一面擺手吩咐跟著的人把牛仙童押解下去,一面請了楊思勖同行,低聲解說了各種原委,最后嘆道:“大家已經后悔了,當初就不該把碎葉鎮給了突騎施,以至于這些喂不熟的狼崽子無時不刻都在虎視眈眈,只想從咱們大唐身上啃下一塊肉來!所以,杜君禮這次也不是沒招人埋怨。甚至有人說,將錯就錯打了吐蕃,拿下鹽泉橋,豈不是更好?”
“嘿,如果不是郭英乂給牛仙童出的主意,而且挑唆了鎮西軍中不少軍將,結果反而被杜君禮識破,這事情也許還能將錯就錯。既然杜君禮都和牛仙客聯名上書了,再提什么將錯就錯,簡直是蠢話。事關邊疆軍馬調派,再加上郭英乂已經不是第一回這般狂妄大膽了,陛下寧可先把吐蕃放在一邊,也決計容不得如此滑胥鼠輩!”楊思勖跟了李隆基這么多年,對于這位天子的秉性可謂了若指掌,果然,高力士也輕輕點了點頭。
“若牛仙童只是想挑起邊釁,給自己撈點出彩的功勞也就算了,可誰讓他竟然還勾結郭英乂這逃犯?陛下對郭家人在隴右的橫行早已是深惡痛絕,這次更是氣得七竅生煙,故而那幾個說話隱晦的御史一個都沒討到好。只不過,我看到之前杜君禮上書說,他把郭英乂連同十幾個禁卒一塊殺了?”
見楊思勖點頭,高力士眼睛瞇了瞇,仿佛想不到杜士儀竟會這么狠辣。畢竟,如今王毛仲死了,禁軍說是由陳玄禮等幾個大將統領,但真正的大權是在他和楊思勖等幾個有數的內侍手里。可是,拿了杜士儀太多太厚的禮,他也就暫時把此事拋在了腦后。然而,當他帶著楊思勖來到了天子如今日常起居的仁智殿前時,卻突然聽到里頭傳來了一聲響亮的摔杯聲。這一次,連他都嚇了一大跳。
至少他出來時,天子還言笑盈盈語氣輕松,這會兒怎么突然發這么大脾氣?楊思勖還未回報呢!
“大膽!狂妄!朕對武家人已經夠厚待了,他們這是想干什么?還在想著當年則天皇后君臨天下那會兒不成?”
這話指代意味十足,一時間,就連受寵如高力士和楊思勖,都在門前站住,猶豫是不是要此刻進去承擔那怒火了。高力士更是伸手叫來了一個小內侍,低聲詢問了幾句后,他便立刻壓低聲音對楊思勖說道:“是中書令張子壽參劾了武溫昚交連權貴,圖謀不軌,論關系,那武溫昚可是惠妃的堂兄。”
交連權貴這四個字可大可小,但問題在于后頭的圖謀不軌。這樣的指斥攤著誰,誰都得死,就連搭邊的親王都要左遷,更何況區區一個武溫昚?而且,能讓中書令張九齡這位宰相親自彈劾,如無意外,武溫昚恐怕是死定了!而是否會牽連到惠妃,竟也是天子一念之間。
武惠妃這么多年都未能正位中宮,不就是因為出自武姓嗎?
和當年的武后一樣,武惠妃一樣是從不吝惜在中官那兒下重金的,故而高力士和楊思勖都拿過她的好處。此時此刻,兩人對視了一眼,即便有些憂慮,但高力士還是硬著頭皮道:“陛下,楊大將軍回來了。”場仗未必打得起來,可在大唐這邊各軍鎮增兵防戍嚴明的情況下,吐蕃那邊也決計不會放松警惕。而這種情況有利無害,長久的太平會讓邊疆兵馬失去警惕性,如今這種對峙的情形并不壞。
可這一次的驚險,他一定要汲取教訓!不是每一次都能洞察到某些細節,由是挽回危險局面!
當楊思勖千里迢迢押解了牛仙童回到洛陽的時候,已經是十月末了。
這時節北地的天氣已經寒冷了下來,高力士親自在洛陽宮外迎接他時,少不得連道辛苦。楊思勖看也不看萎靡不振面如土色的牛仙童一眼,哂然笑道:“不辛苦,這一趟河隴跑下來,大家就能放心了。所見所聞不虛此行,牛仙客杜君禮這河西隴右二節度,行事固然不同,可相同的便是穩如泰山。”
“穩當就好,安西那邊傳來了緊急軍情,突騎施又不太平了,竟然再次發兵攻打北庭和安西。”
說到這事,高力士一面擺手吩咐跟著的人把牛仙童押解下去,一面請了楊思勖同行,低聲解說了各種原委,最后嘆道:“大家已經后悔了,當初就不該把碎葉鎮給了突騎施,以至于這些喂不熟的狼崽子無時不刻都在虎視眈眈,只想從咱們大唐身上啃下一塊肉來!所以,杜君禮這次也不是沒招人埋怨。甚至有人說,將錯就錯打了吐蕃,拿下鹽泉橋,豈不是更好?”
“嘿,如果不是郭英乂給牛仙童出的主意,而且挑唆了鎮西軍中不少軍將,結果反而被杜君禮識破,這事情也許還能將錯就錯。既然杜君禮都和牛仙客聯名上書了,再提什么將錯就錯,簡直是蠢話。事關邊疆軍馬調派,再加上郭英乂已經不是第一回這般狂妄大膽了,陛下寧可先把吐蕃放在一邊,也決計容不得如此滑胥鼠輩!”楊思勖跟了李隆基這么多年,對于這位天子的秉性可謂了若指掌,果然,高力士也輕輕點了點頭。
“若牛仙童只是想挑起邊釁,給自己撈點出彩的功勞也就算了,可誰讓他竟然還勾結郭英乂這逃犯?陛下對郭家人在隴右的橫行早已是深惡痛絕,這次更是氣得七竅生煙,故而那幾個說話隱晦的御史一個都沒討到好。只不過,我看到之前杜君禮上書說,他把郭英乂連同十幾個禁卒一塊殺了?”
見楊思勖點頭,高力士眼睛瞇了瞇,仿佛想不到杜士儀竟會這么狠辣。畢竟,如今王毛仲死了,禁軍說是由陳玄禮等幾個大將統領,但真正的大權是在他和楊思勖等幾個有數的內侍手里。可是,拿了杜士儀太多太厚的禮,他也就暫時把此事拋在了腦后。然而,當他帶著楊思勖來到了天子如今日常起居的仁智殿前時,卻突然聽到里頭傳來了一聲響亮的摔杯聲。這一次,連他都嚇了一大跳。
至少他出來時,天子還言笑盈盈語氣輕松,這會兒怎么突然發這么大脾氣?楊思勖還未回報呢!
“大膽!狂妄!朕對武家人已經夠厚待了,他們這是想干什么?還在想著當年則天皇后君臨天下那會兒不成?”
這話指代意味十足,一時間,就連受寵如高力士和楊思勖,都在門前站住,猶豫是不是要此刻進去承擔那怒火了。高力士更是伸手叫來了一個小內侍,低聲詢問了幾句后,他便立刻壓低聲音對楊思勖說道:“是中書令張子壽參劾了武溫昚交連權貴,圖謀不軌,論關系,那武溫昚可是惠妃的堂兄。”
交連權貴這四個字可大可小,但問題在于后頭的圖謀不軌。這樣的指斥攤著誰,誰都得死,就連搭邊的親王都要左遷,更何況區區一個武溫昚?而且,能讓中書令張九齡這位宰相親自彈劾,如無意外,武溫昚恐怕是死定了!而是否會牽連到惠妃,竟也是天子一念之間。
武惠妃這么多年都未能正位中宮,不就是因為出自武姓嗎?
和當年的武后一樣,武惠妃一樣是從不吝惜在中官那兒下重金的,故而高力士和楊思勖都拿過她的好處。此時此刻,兩人對視了一眼,即便有些憂慮,但高力士還是硬著頭皮道:“陛下,楊大將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