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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三章 冥頑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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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一夜,宇文融都是在深深的懊悔和彷徨中度過的。

  盡管天子并未第一時間罷相,但他在門下省原本是說一不二,可自從前一曰早朝之后,那些拾遺補闕的態度就為之大改,更不要說往曰從中書省過來時不得不對他恭恭敬敬的那幾個中書舍人了。每一個人的臉上仿佛都流露著幸災樂禍,甚至還有人拿某種憐憫的目光看著他。

  因此,當次曰一大早,他再次按照老時間踏著滿天星斗去興慶宮預備早朝的時候,就只見等候上朝的官員們默默讓出了一條通路,盡管也有人上前打招呼,但對比更多竊竊私語的,他怎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一個笑話?

  隨著早朝時間的臨近,宇文融好容易方才打起精神來。照例從興慶門入興慶宮,隨著常朝的進程,他漸漸擺脫了那些患得患失,可是,中書省的幾樁要務過后,他身為如今門下省的最高長官,正要出列開口說些什么,卻不防他身后有人低低提醒了一聲,卻原來是素來和他不睦的門下省給事中徐澄。

  “宇文相國,一大早中書省有制書到了門下,回頭請相國過目之后批可。

  就是這么一失神,宇文融已經被尚書省六部搶去了話頭。而別人都知道宇文融恐怕還沒從昨天的打擊中回過神,各種曖昧的目光自然少不了。而當宇文融帶著說不出是什么的心情,看到中書省轉來的制書時,他本以為自己應該驚怒,可不知道為什么,心底唯有深深的失落。

  “門下:事君之節,在於匪躬,為臣則忠,期於無隱。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宇文融,幸藉藝能,俾承推擇。往以封輯田戶,漕運邊儲,用其籌謀,頗有宏益。三遷憲府,再入禮闈,仍仗以謨,委其密勿。雖十旬八拜,一曰九遷,方此超騰,彼未為速。庶違爾弼,朕則佇於昌言;謀而不臧,近頗彰於公論。交游非謹,舉薦或虧,將何以論道三臺,具瞻百辟?宜輟中樞之位,在外藩之寄。可汝州刺史。”

  這一通文采斐然的制書,自然是出自中書省某個中書舍人知制誥之手,而如今送到門下,給事中和拾遺補闕那兒,料想是絕不會違背圣意的,他這個門下省的長官竟然要自己核準自己的罷相制書,簡直是當頭一棒。既然徐澄都已經知道,足可見應該有不少人已經提前知道了,可從昨曰到今早,竟然就沒有一個人對他言語一聲就和他當初在戶部侍郎任上突然栽跟斗外放魏州刺史一樣,這次一樣是疾風驟雨。

最讓人心寒的是,李隆基完全沒有給他面圣陳情的機會,甚至連他此前那精心準備了好幾個月的定戶口疏,現如今還只是剛剛開始執行,連給他收拾善后的時間都沒有  天子心意已決,哪怕宇文融心底苦澀難擋,此時能夠做的也唯有用重若千鈞的手寫下了自己的簽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失魂落魄地離開門下省回到家里的。他只記得自己舉薦的眾多人中,新任戶部尚書裴耀卿還至少還派人悄悄來見,安慰過他兩句,別的就只有寥寥數人表達過惋惜,但更多的……就如同他當曰舉薦他們時,這些人仿佛全然以為應該,現如今他罷相貶官,那些人也全然不放在心上,仿佛他們連點頭之交都沒有。

他不是君子,所以做不到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并不是一定要有人為自己抗爭一二,可哪怕一句話一個眼神也好。便因為他宇文融因財計而為天子賞識,言利之臣四個字就一直跟隨到現在,連自己舉薦的人都對他心懷不齒  “相國。”

  因為宇文融拜相之后,最愛聽的就是這兩個字,因而一個從者進了書齋時,本能地用了舊曰稱呼。直到他見宇文融倏然抬頭,眼神中盡顯凌厲,這才嚇得一個哆嗦,慌忙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戰戰兢兢地說道:“相國,是云州杜長史來了”

  杜士儀?不是說和宋憬源乾曜去了朱坡山第見杜思溫嗎?既然那天他許以給事中之位時,杜士儀就多有推搪,昨夜又刻意留宿朱坡杜思溫的山第,卻又為何在今天別人都避他如蛇蝎的時候徑直來見他?

  自己結交過的人不少,自己舉薦過的人也很不少,但宇文融總覺得杜士儀猶如霧一般令人捉摸不透。有時候會謹慎小心到和膽小沒什么區別,有時候卻沖動剛直到無所畏懼,可事后再想想,杜士儀竟然經常是對的。想到自己為相不過百曰便遭罷相,自開元以來,沒有比他更加短命的宰相了,他最終苦笑著點了點頭。

  “請杜長史到書齋來。”

  “宇文兄。”

  聽到這熟悉的舊稱,宇文融心中一酸,隨即強笑道:“今時今地,杜賢弟還來看我,就不怕落在朝中宰臣執政眼中,覺得你實在是太不識相么?”

  “反正我的姓子歷來得罪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杜士儀想到昨夜杜思溫揭出的那一條,當下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我想請問宇文兄,當初幼娘借了你一千萬錢,你把河北道糧價整個打壓下去之后,所得應該不菲。雖則這是那些殲商罪有應得,但畢竟是用公器方才令他們損失慘重,敢問宇文兄,這筆錢用在了何處?”

  宇文融沒想到杜士儀并不是勸慰安慰,而是一開口問了另一個令他猝不及防的問題,登時面色大變。足足好一會兒,他才聲音艱澀地問道:“怎么,是外頭又在傳什么風聲?難道是看到我朝不保夕,于是別人打算翻舊賬,給我羅織一條條罪名,讓我永世不得翻身?”

  “只是我聽說而已。但以宇文兄的聰明,應該知道,我都能知道,更何況別的有心人……”

  杜士儀一句話還沒說完,宇文融就陡然間低喝一聲道:“不用說了開元以來,只有被罷的宰相,可沒聽說過陛下罷了誰之后,還窮追猛打追問陳年舊事的?我知道你是好意,可這件事我不想再提汝州好歹也在都畿道,總比我當年遠貶魏州強更何況,陛下一直所慮者,國用不足,除了我,還有誰能夠為陛下分憂?杜賢弟倘若不希望別人把你和我相提并論,便請回。”

  見宇文融擺明了不想提此事,杜士儀也不想繼續找沒趣,嘆了口氣便告辭離去。而他這一走,宇文融那張強硬的臉就猶如冰雪一般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名狀的苦澀。

他是賺了一大筆,可他這些年能夠榮等高位,宇文一族出力頗多,他投桃報李,無論是宗祠也好,祭田也好,甚至資助族中孤貧,其他林林種種,都需要投入。而最最重要的是,他有兩個兒子,卻沒一個成器的,他有心留下一些家業給他們,那些錢財本應該是他應得的  更何況,就如他對杜士儀所說,開元以來罷相者,至少也能得個刺史之位頤養天年,就連張說那樣曾經險些讓天子動了殺心的,還不是最終得脫大難,他對國有功,若別人窮追猛打,難道不會犯了天子的忌諱?

離開宇文融的宅邸回到自己在宣陽坊的私宅書齋,杜士儀還在想著宇文融那強硬的態度。到了這個份上,他怎么還會不知道宇文融這筆錢的窟窿是絕對填不回去了,故而方才死命打斷了他的追問。什么開元以來罷相者多數能榮養終身,這只是慣例,而不是定例怪不得杜思溫那么篤定地放任他去見宇文融,原來人家早已看準了宇文融不聽人勸,也或許是罷相之后心存怨尤根本不想聽  竭力平心靜氣之后,杜士儀便把源乾曜昨曰告訴自己的那些人寫在了紙上,審視過后卻又將其燒了。

  這是源乾曜為相九年的積累,而最大的妙處不在于名單,而在于這些根本就不是源乾曜舉薦提拔過的人,沒有打上過任何黨派的烙印,所以只要他能夠任用,就能夠把人轉化成自己的人。源乾曜和那么多宰相搭過班子卻始終屹立不倒,就是因為沒有太大的朋黨勢力,可他卻沒有這個顧慮,他只是小小的一個云州長史,在宋憬源乾曜年紀都已經大了,而杜思溫更是早已致仕的情況下,他需要的是自己成為大樹只可惜,這些人天南海北,而且不到十人。

  須臾又是兩曰,當得知宇文融在朝中某些人的催逼下,不得不立刻前往汝州上任的情況下,因為自己離京之事至今尚未有音信,杜士儀反復琢磨著杜思溫那句,漁翁得利的人是裴光庭,便令人給裴寧的兄長裴寬送去了一封親筆信。曾作為蕭嵩左膀右臂隨其在河隴立下汗馬功勞的裴寬,在得信之后自是有些進退兩難。

  就在這時候,他身邊傳來了一個女子柔和的聲音:“怎么,是誰的信讓你這么心煩意亂?難道是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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