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伏身疾掠而出,一把拽起那龜甲書簡,朝外沖去。
身形方動,眼前寒光疾閃,白玉蟾的劍尖亦已如銀河奔瀉,朝他洶洶攻至。好在殷紂此時已如癲似狂,除了白玉蟾,什么也不管不顧了,怒吼著掄舞銅人,殺得她重又翻身飛退。
許仙手掌連拍,趁機“之”字形地左右折掠,沖出了十幾丈遠。耳邊嗚吼四起,心中一凜,忍不住轉頭望去,卻見黑暗中綠光點點,數以百計的僵鬼正從周圍的腔道涌出,潮水般圍向白玉蟾。
她翩然疾旋,光浪層疊炸舞,一邊要抵擋殷紂的狂猛攻勢,一邊還要撞飛撲咬而來的僵鬼,左支右絀,很快便險象環生。
許仙念頭飛轉,此時若不逃之天天,只怕再無脫身之機了;但若撇下白玉蟾,她必被咬成僵鬼,乃至碎尸萬段!不管她體內所附的是誰的元神,這具軀殼仍有極大可能是白素貞的真身,他又豈能坐視不管 略一猶豫,將那卷龜甲書簡掖入懷里,折身回沖,右手氣劍轟然鼓舞,大開大合,將迎面撲來的僵鬼劈得血肉橫飛,高聲叫道:“丈人你瘋了么她是你的親生女兒……”
“女JL”殷紂碧眼怒火欲噴,發出悲憤凄厲的狂笑,“她若是我的女兒,又豈會劈開這‘陰陽金人棺”害得自己母親尸骨無存!臭小子,你和這臭賊尼沆瀣一氣,想要騙老子的‘玄武骨圖”全都去死吧!”手中銅人光芒暴漲,忽然回旋橫掃,“當”地猛撞在許仙的氣劍上。
許仙喉中一甜,半身酥麻如痹,心中卻又驚又喜。驚的是,這銅人中藏的尸骨居然是殷紂的妻子,他將她封在其中,不知有何用意喜的是,銅人里的這卷龜甲書簡果然是天下人夢寐以求的“玄武骨圖”!
不及多想,凝神奮力反擊。劍氣吞吐,霓光迭爆,仗著雄渾無比的“混沌真氣”,竟硬生生扛住了冥王那如泰山壓頂般的瘋狂連擊。
白玉蟾微微一怔,想不到他竟會冒死折回相救,低聲道:“你攻他右側與上盤,我攻他左邊與下路。”劍光如水銀瀉地,連綿不絕,和他的剛猛無比的氣劍形成了陰陽合璧之勢。
許仙精神大振,笑道:“娘子,咱們夫妻連心,其利斷金!”左右進退,攻守相生,迅速穩住了陣腳,將冥王與四周的僵鬼殺得連連飛退。殷紂雖然瘋瘋癲癲,應變卻極迅疾。眾僵鬼怪嚎著盤成了長蛇陣,以他為“蛇頭”,雙手各自抵住前者的后心,次第相連,將兩人團團圍在中央,蜿蜒繞走,不斷地擠壓圍攻。
“嘭嘭”連震,不時有僵鬼被劍光震飛,但立即又有其他尸鬼補上,猶如巨蟒層層收攏,又如銅墻鐵壁密不透風。
雙劍合璧的根本乃是心意相通,許仙二人真氣雖都極強,奈何彼此殊不了解,心存隔閡,無法真正做到心劍相合,渾然一體。在這些尸鬼前赴后繼的瘋狂圍攻下,又漸被壓制,一點點地朝角落里退去。
殷紂卻越斗越兇狂,縱聲嘯吼,黑衣鼓舞如球,白發、須眉竟似一根根豎了起來,手里的那半片金人結了層厚厚的堅冰,每一次揮擊,有如雪落山崩,震得兩人虎口迸裂,招架不迭。
許仙大凜,這魔頭的“冥王神功”脫胎于“盜丹大法”,專吸人氣血,盜取真元,此刻又得了眾尸鬼輸來的真氣,威力更是倍增倍漲,無窮無竭。照這般激斗下去,他們就算不被圍咬成僵鬼,也勢必活活累死。
忽聽白玉蟾淡淡道:“大法如圓,金輪常轉;不生不滅,無始無終。佛道同從此理。”反手抓住他的左腕,背貼著背,劍勢陡然一變,如白浪滔天,風起云涌,卻始終劃出一道道凌冽的輪弧。
許仙被她氣輪所帶,陀螺似的凌空疾旋,心中一震,幡然領悟。兩人的劍法、修為雖然大相徑庭,難以嫻熟配合,但佛法的“金輪”卻與道的“太極”異曲同工。她與自己一陰一陽,如此背著背,螺旋飛轉,正好可以形成“不生不滅、無始無終”的太極炁輪。
“當”地一聲劇震,殷紂的金人撞在兩人的陰陽炁輪上,竟被硬生生削去了半截,他驚怒交迸,怪叫著翻身飛起,身后的尸鬼如長蛇亂舞,陣型大亂。
許仙大喜,想不到這至為簡單的陣法,竟有如此威力!當下緊緊扣住她的左腕,繼續如陀螺狂轉,氣劍掃舞。光輪飛處,慘嗥迭起,頃刻間便有數十個僵鬼被絞碎、撞飛。兩人趁勢穿透重圍,朝外沖去。殷紂哇哇怪嚎,領著眾尸鬼如飛龍似的迤邐尾追,幾次方甫接近,不是被兩人變向急旋,陡然拉大差距,就是被他們逆向飛轉的炁輪撞得陣型大潰。
偏偏此時,那巨鯨似是不堪忍受炁輪的連環猛撞,發出狂雷似的嗚鳴,震得兩人氣血翻涌,光輪隨之上下搖曳,忽快忽慢。殷紂立時又引著尸鬼追了上來,氣浪疊爆,鬼哭狼嚎。
許仙想起許府的食客所說,海上常能聽見鯨魚唱歌,而鯨魚的“歌聲”是由頭頂噴氣孔的氣囊發出來的,靈光霍閃,立時有了脫身之計,大聲道:“白姐姐,跟著聲音走!”
扯下一幅衣袖,飛快地塞住自己與白玉蟾的雙耳,拽著她螺旋變向,循聲疾掠。鯨鳴聲低沉悲郁,雖堵住耳朵,仍清晰可辨。
如此忽左忽右,且戰且逃,沿著那蜿蜒曲折的腔道沖掠了一會兒,鯨歌越來越響,在這狹小的空間轟鳴回蕩,更覺震耳欲聾。兩人只覺頭痛欲裂,氣血就像是沸騰的巖漿,隨時都欲噴薄而出。
“呼!”前方氣旋亂舞,兩人身下一空,仿佛被颶風拔地卷起,沖入了炙熱的深淵,四面八方炎風呼嘯,劍得睜不開眼,透不過氣。
許仙心中驚怖之意一閃即逝,知道必已進入了這巨鯨的肺部。冥神靜念,上方氣流如旋,層層高上,想來就是鯨魚的噴氣孔了。當下抓緊白玉蟾,借勢隨形,順著周圍的渦流極速沖天飛旋。
仿佛只過了短短一瞬,又仿佛過了漫漫幾個時辰,就在他渾身燒灼,憋悶欲爆之際,忽聽“轟”地一聲巨響,寒風撲面,亮光刺得他睜不開眼,那股狂猛無比的氣柱終于將他們高高地噴上了藍天。
鯨魚嗚鳴,炙熱的氣柱瞬間冷凝為水,大浪般一重重撞擊在他們背上,將他們澆得渾身濕透,又往上推高了數十尺。
許仙如釋重負,睜開眼,天高海闊,碧空如洗,金黃的陽光映照著身側白玉蟾那暈紅的臉,燦燦生輝。心中喜悅無限,仰頭縱聲嘯呼。
白玉蟾也松了口氣,見許仙賊眼溜溜,神色古怪地朝自己頸下瞥來,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衣裳濕透,玲瓏盡呈其眼底,不由霞飛雙頰,揮劍閃電似的抵住他的咽喉,淡淡道:“龜甲書簡呢交出來。”
許仙心中一蕩,雖知眼前這美貌軀殼未必就是白素貞,仍忍不住調笑道:“好姐姐,咱們既是夫妻,我的就是你的,你想要看,我拿給你就是,何必這般狠霸霸地謀殺親夫”
白玉蟾眉尖一蹙,正待對這油嘴滑舌的小子薄施懲治,卻聽下方傳來一陣陣慘烈的凄嚎。
低頭望去,數十具尸鬼被水浪高高噴起,發狂地扭動著,陽光所照處,腐肉青煙直冒,白骨寸寸碎裂,剎那間,就有大半化如齏粉,吹散無形。
殷紂也已沖出了鯨魚氣孔,十指抓頭,雙腳凌空亂蹬,狂怒而痛苦地咆哮著,身上急劇潰爛,灼臭刺鼻。他為了修煉“冥王神功”,體內盡是寒血尸毒,最怕陽光,空有一身通天本領,半點也施展不出。
白玉蟾雙眸中閃過悲喜恨怒的復雜神情,低聲叱道:“自作孽,不可活。”劍尖一偏,旋身俯沖,轉而朝殷紂的頭頂疾刺而下。
忽聽一人叫道:“小師妹,且慢動手!”白衣如云,倏然穿掠到她面前。年約四十,眉目如畫,赫然正是慈航靜齋的大弟子靜蓮。
“大師姐!”白玉蟾微微一驚,急忙旋身收劍,左右顧望,卻不見其他女尼蹤影。
靜蓮從袖中取出一個紫銅蓮花,搖頭道:“這妖孽盜走‘玄武骨圖”害死觀照師祖,實乃我慈航靜齋第一仇敵,千刀萬剮也不為過。但‘玄武骨圖’不止關系本門興衰,更關乎天下蒼生,若不從他口中問清下落,又怎對得起所有枉死的冤魂”指尖輕彈,紫銅蓮花徐徐打開,霞光飛旋,頓時將殷紂凌空拔起,厲吼著吸入其中。
許仙心中突突直跳,不知何以,隱隱覺得有些不安。陽光照在靜蓮的臉上,嘴角上翹,眼角眉梢浮現著淡淡的笑意,似乎曾在哪里見過一般。
靜蓮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收起紫銅蓮花,眼波流轉,似笑非笑地凝視著他,柔聲道:“小師妹,你口口聲聲為師父報仇,又為何始終不肯對這魔頭下手你想起些什么了,是不是”
許仙心中猛地一沉,恍然醒悟,失聲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