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靈素接著又道:“眼見前方燈光閃爍,來了幾個巡寺沙彌,我趁機高聲大叫:‘天后小心,有埋伏!’拉著王文卿翻身滾下草坡。我這么一叫,那些和尚自然全都沖出來了。敖青青知道上了我的當,高聲笑道:‘小滑頭,你不怕被食心蠱咬死,就盡管逃!’我心里頓時一陣絞痛,眼冒金星,王文卿更是大叫一聲,徑直暈了過去。
“嘿嘿,那老虔婆以為有了蠱蟲,我就成了拴在線上的傀儡,也未免太低估老子啦。我從小吃盡了各種苦頭,這點疼痛算得什么?我背起王娘子,跌跌撞撞地沖入塔林。
“山頂上火光閃爍,喧嘩不絕,不斷地沖起閃電似的白光,縱橫飛舞。那兩個老妖怪雖然厲害,一時卻也沖脫不出。
“但我知道那幫賊禿也抵擋不了多久。佛印和尚圓寂后,金山寺的禿驢們搶著當方丈,斗到最后,你也不服我,我也不服你,反倒讓沒什么本事的了塵揀了便宜。那些真有些本事的,紛紛去了峨嵋各山。了塵再一死,更沒剩幾個有真本領的了。
“山上山下到處是人,要想逃出金山寺絕無可能,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個地方躲起來。塔林里黑影憧憧,偶爾還有些綠幽幽的鬼火如螢蟲飛舞。我背著王娘子東奔西繞,突然瞥見一座石塔,青苔遍布,塔基處有一個窄小的洞口,幾只肥大的耗子正慌慌張張地奔竄而入。
“我靈機一動,用戒刀將那洞口的青磚敲碎幾塊,撬大了半尺,將王娘子塞進洞里,而后自己又小心翼翼地鉆了進去,然后抓起碎磚、爛泥將洞口封好,只留了一條小縫。
“塔里漆黑一片,腥臭撲鼻,耗子吱吱直叫,在身邊竄來竄去。我貼著縫隙朝外觀望,只見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那兩個老妖怪一邊聚氣引雷,從山頂殺將下來,一邊高聲大叫:‘小和尚,快給我滾出來!’
“他們每叫一聲,我心里便如蟲噬刀割,疼痛一分。我撕下衣袖,一半塞在自己嘴里,一半塞在王文卿的嘴里,咬著牙苦苦強忍。
“那兩人沖入塔林,閃電隨之滾滾沖落,一道道照得亮如白晝。那景象詭異壯觀,生平從未見過。
“雷聲轟鳴,震耳yù聾。身后突然‘叮’地一聲,亮起幾點碧光,我嚇了一跳,轉頭望去,竟是一柄長約三尺的奇形彎刀,刀身上布滿了鱗片似的花紋,青慘慘地映照在塔壁上,有如波光晃動。
“更讓我吃驚的,是那彎刀旁邊竟橫放著一具木棺。石塔大多藏放和尚的舍利,這棺材又是從何而來?里面裝著誰的尸骨?
“敖青青似是察覺到了什么,轉身朝這里掠來,格格笑道:‘小和尚,我知道你躲在哪里啦。再不滾出來,姑奶奶就將你一片片削了涮鍋吃。’嘿嘿,到了這等關頭,就算棺材躺的是閻王爺我也顧不得了。我將王文卿推入棺材,又抓起彎刀,翻身滾入棺內,蓋上棺蓋。
“她的聲音越來越近,我一手緊緊地捂住王文卿的嘴,一手緊緊地捂住自己,心里疼得像是要炸開了。棺里濁臭窒悶,手上、背上又麻又癢,也不知什么蟲子爬來爬去。我蜷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突然雷鳴如爆,腦中嗡的一響,頓時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聽見王文卿失聲大叫,我心里一凜,醒了過來,又覺右臂上一陣劇痛,順勢揮掃,耗子‘吱’地逃竄開去,手臂居然被它啃噬得可以瞧見白骨。我又驚又怒,掀開棺蓋翻身坐起,揮刀胡亂揮斫,‘吃’地一聲,火焰跳躍,竟劈中了身旁的一具骷髏,激起磷火。
“王文卿縮在棺角,臉色慘白,仈jiǔ只肥大的碩鼠轟然逃散。那具骷髏白骨森森,腐肉都已被啃得半點不剩,唯獨肋骨間卡了一個核桃大小的淡綠水晶珠,里面嵌了只赤紅的甲蟲。我方一拔出,那甲蟲就像活了似的,飛轉了幾十圈,突然頓住,長須直直地指向左前方。”
許宣心中一動,脫口道:“情蟲!”
情蟲又叫“司南蟲”,是古時南荒的奇蟲,如今只在大理或能尋到。相傳將雄蟲的血涂在某處,即使相隔千里,雌蟲的觸須也能準確無誤地指向彼處。仁濟堂曾重金收購到一對,用來入藥。
林靈素嘿然道:“小子倒也有點見識。”頓了頓,道:“司南蟲天下罕見,那時我雖不認得,卻也猜到是個寶貝。正想將那司南珠揣入懷里,忽然又瞧見那彎刀上閃耀著‘逆鱗’兩個篆字……”
艙內哄然,眾人紛紛叫道:“逆鱗刀!”“那骷髏是敖無名!”
林靈素哈哈笑道:“不錯!那具骷髏正是敖青青與陸成仇踏破鐵鞋也沒能找到的敖無名!當年他撬遍各大門派的墓穴,想不到末了報應不爽,竟也被老子陰差陽錯開了棺槨!
“我又驚又喜,兀自不敢相信,又舉起骨炬往棺蓋上一照,上面果然刻著‘無名氏之棺’五個大字。嘿嘿,塔林有幾千座石塔,賊老天偏偏讓我鉆入這一座,不知是不是自覺太對我不住,所以故意來做個補償?
“我在伏魔塔里學過他的心法,此刻又得了他的遺物,自忖也算承了他的衣缽,于是便跪下朝他行了拜師之禮,心中暗暗念禱,望他在天之靈助我拿到‘煉天石圖’,等我修成神功,一定殺光金山寺乃至天下的賊禿,為他報仇雪恨。
“但我找遍棺槨墓室,也沒發現任何圖譜。思來想去,這廝定是將石圖藏在了極為隱秘之處,所以才將司南珠吞入肚里,不叫這幫賊禿察覺。
“我越想越是狂喜,得意忘形,竟連王文卿問我究底,也全都毫無隱瞞地說了出來。他奶奶的,老子只當他是個膽小害臊的兔兒爺,卻沒想到這狗賊貪婪陰狠,遠勝于我見過的所有人。或許便是從那一刻起,他就處心積慮要置于我死地,奪走石圖。
“我知道敖青青與陸成仇絕不會輕易罷休,于是又在石塔里躲了幾rì。渴了,就喝自己的尿;餓了,就斬死墓室里的耗子,剝皮去臟,囫圇生吃。等到第五天夜里,才悄悄地爬出石塔,帶著王娘子從東面荒山翻墻出寺。
“司南珠里的情蟲觸須始終指向西北方,我原想沿江而上,但又擔心撞見那兩個老怪物,于是先朝北而行,打算到了淮河再折轉向西。
“過了楊子江,我要與王文卿分道揚鑣,他磕頭跪謝,涕淚交流,說的那些甜言蜜語簡直肉麻死人了。又說他父母俱亡,再無親人,我待他這么好,定要和我結拜兄弟,生死相報。
“我瞧他可憐,心中一軟,就和他拜了把子。他奶奶的,賊老天不長眼,老子自己也瞎了眼,活該有此劫。我和他喬化成叫花子,披頭散發,沿途乞討。一路上他不斷地打聽敖無名所傳的各派絕學,我把他視作共患難的兄弟,也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教了他不少刀法、秘訣。
“食心蠱也沒再發作,只是丹田每隔七天必要劇痛一次,起初每次只疼半個時辰,后來疼痛越來越厲害,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我又不會鼎爐大法,沒法吸取別人的真元來鎮痛,只有苦苦強忍。
“那rì到了廬州,恰逢中秋,家家戶戶都在吃團圓餅。我想起妹子,難過已極。心想既已到了這里,何不繼續北上,回到京城找尋妹子的下落?于是連夜渡過淮河,趕往東京。
“闊別數載,東京車水馬龍,繁華更盛。還沒入夜,桃花洞的jì館、酒樓已是燈籠高掛,人頭聳動。
“我想起從前所受的種種屈辱,怒火登時涌了上來,故意哭叫著在‘留chūn樓’的門口翻來滾去。過不片刻,果然有幾個大漢沖了出來。
“那幾人手握棍棒,劈頭蓋腦便朝我打來。嘿嘿,連金山寺的‘伏魔杖法’老子也能對付,何況這些不入流的貨色?我奪過木棒,連削帶打,頃刻間就將他們打得抱頭鼠竄。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紛紛起哄,為我叫好。jì館里又沖出幾個護院,嚷嚷著揮刀舞棍朝我撲來,為首的那個馬臉大漢正是當年無端打我、搶奪龍鳳鎖的狗雜種。
“老子這通折騰,等的就是他。當下抽出逆鱗刀,縱橫飛掃,將那幾人砍翻在地,順勢一刀將那狗雜種的右臂卸了下來,又一腳將他死死地踩在地上。
“周圍人哄然逃散,紛紛叫道:‘叫花子打死人啦!叫花子打死人啦!’我拿刀架住那狗雜種的脖子,問他還認不認得老子。
“他早認不出來了,連連搖頭。我又提起我妹子和那對被他搶走的龍鳳金鎖,他這才臉色大變,連呼饒命,說我妹子是被那禁軍都指揮使劉易知賣入了窯子,不干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