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連聲,金缽狂震,白素貞發出一聲凄烈無比的尖喊,周身光芒爆放,剎那間竟化作一條巨大的白蛇,當空盤旋飛舞,嘶嘶吐信!
許宣腦中嗡然一響,如被雷電當頭擊中。
眾人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驚嘩奔退,倉促間,幾人被推搡摔倒,踐踏慘叫。
明心道:“阿彌陀佛,現在你可看清了?這兩妖女原是峨眉山上的蛇精,一白一青,各自經歷了一千年、五百載,才修煉為人形。住持師兄慈悲為懷,念她們未作大惡,一直不肯將她們收伏。一念之差,始有今日之禍。小施主,你為色所惑,執迷不悟,就算今日僥幸不死,最終也必葬身其腹。”
許宣駭怒交集,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大喝道:“你胡說!她不是妖怪,是你使的障眼法……”
話音未落,眼前銀光亂舞,“吃”地一聲,右臂被易水寒的劍芒刺中,兩儀炁刀登時光焰大斂。
林靈素喝道:“小子,別中了禿驢的奸計,專心念訣感應!”龍筋一緊,將他拽著沖天掠起。
法海朗聲道:“許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我師父降妖伏魔何止千數,這金缽叫做‘鎮妖缽’,無論什么妖孽被金缽光芒罩住,必現原形。若非明空方丈與葛道人一再擔保,這兩條妖蛇早已被師父收入缽中,形神俱滅……”
許宣對峨眉眾僧雖無好感,對這救過自己性命的少年和尚卻有種莫名的信任。聽聞此言,心亂如麻,周身寒毛直乍,突然明白為什么白素貞的肌膚總是那么冰涼,為什么她聽到自己罵其冷血時會那么生氣,為什么林靈素口口聲聲呼其小妖精,那夜在秦淮河上,她又為什么告訴自己看見小青了!
金光閃耀,白蛇蜷曲飛舞,眾人喧嘩驚叫全都聽不見了,許宣胸膺如堵,腦中空茫一片,任由那龍筋拉拽,行尸走肉似的在劍光氣浪里穿梭閃避。眼前一幕幕地掠過與她相識以來的種種情景……
他仿佛看見她旋身飛轉,從簫管中徐徐落地;看見她蹙眉閉目,在閃電的藍光里盤坐調息;看見她眼如春冰,滿臉飛霞,嗔怒中帶著難言的嬌媚;看見她軟綿綿地伏在自己的背上,如春藤繞樹,發絲在清風里飛揚……
看見她站在橋上,衣裳鼓舞,夕陽與晚霞全都失去了顏色;看見她持劍沖入獄中,大聲叫喊著自己的名字;看見她側臥在起伏的長草里,似嗔似喜,臉頰映染著彤紅的晨光……
所有那些紛亂的景象,連同著悲傷、震驚、憤怒、恐懼……猶如春江怒潮般涌上心頭,從四面八方洶洶擠壓,讓他窒悶得幾欲爆炸開來。
小青悠悠醒轉,瞧見斜上方的金缽與白蛇,臉色大變,叫道:“臭和尚,快把我姐姐放了!”想要起身上沖,被那金光一撞,頓時又跌出兩丈來遠。
許宣一震,雖然已相信這二女是蛇妖所化,但想到法海所言,想到白素貞將被金缽消蕩得形神俱滅,仍是一陣刀割似的劇痛,驀地大吼一聲,揮舞兩儀炁刀,轟然猛劈在金缽上。
“當”地一聲巨響,龍筋飛揚拋散,他眼前一黑,周身酥痹,體內的三股真氣火山般噴涌怒炸,頓時平移倒飛,將尾桅、艙板接連撞得粉碎,接著骨碌碌地滾落艙底,暈迷不醒。
漫天金光炸散,旋風陡消。白蛇長尾拋揚,噴出一大口紫紅的血箭,重重地砸落大江,巨浪掀涌。
小青大叫道:“姐姐!”撲到船舷,想要伸手拖救,卻被陡然翻轉的大船掀得仰身摔倒。眼睜睜地看著那銀白的蛇尾消失于茫茫波濤,就像被人當胸剜了一刀,驚怒絞痛,無法呼吸。
那一瞬間,她眼眶濕熱,視線模糊,竟有一顆晶瑩的水珠奪眶涌出。她心中一顫,難以置信地看著掉落在掌心的水滴,悲喜交迭,想要朝著江中大喊,卻哽在喉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姐姐,姐姐!你看見了嗎?我終于也可以流淚了!那是我修煉了五百年,流出的第一滴眼淚……
甲板上眾人尖叫迭聲,接連推擠撞倒,滾落江中。法海不斷地抄掠拉扯,也救之不及。
林靈素、李少微四掌交貼,急速飛旋,被那金缽沖天吸去。
易水寒、白璧雙雙急沖而下,想要奪扯林靈素,卻與金缽光浪撞個正著,“轟!”絢光炸舞,頓時噴血翻飛,直落到數十丈外。
這一下相撞,不啻于道、佛、魔五大頂尖高手的真氣正面對沖,不只這二道抵受不住,就連明心也喉中腥甜狂涌,金缽、禪杖雙雙脫手。魔帝、妖后周身劇震,彼此黏貼的左手與右掌頓時錯分開來。
這兩魔頭以“盜丹”對峙了一晝夜,體內的真氣循環一被打破,松開的兩掌立時形成狂猛無匹的渦旋氣浪,“呼”地一聲,斷木碎片螺旋飛舞,明心收勢不住,翻身急沖而入,雙掌不偏不倚地與二人對個正著。
“嘭!”又是一聲轟隆狂震,氣浪層疊爆舞,摧枯拉朽,竟比方才更加強猛十倍。
剎那間,大船的艉艙、舵樓、斷桅、蓬帆……所有甲板以上的部分全都被夷為碎片,四炸紛揚。
小青磕磕碰碰地滾入底艙,與許宣一頭撞在一起。只見上方天旋地轉,人影紛飛,幾乎所有的旅客都被掀入驚涌的波濤,就連法海也被震得沖起十幾丈高,連著那閃閃發亮的金缽,墜向極遠的江面。
“嗵嗵”連聲,林靈素、李少微、明心三人將甲板撞得粉碎,滾落在她周圍,個個面色慘白,大汗淋漓,顯是受了頗重的內傷。
“盜丹”是魔門中至為隱秘的妖術,相傳為遠古苗帝蚩尤所創,能強行攫取他人辛苦修煉的內丹真元,化為己用,千百年來修成者寥寥無幾。除了此法過于繁復玄秘,難以習成之外,更為緊要的原因,是其修煉與施展的過程中蘊藏的巨大危險,稍有不慎,就會兩敗俱傷,甚至經脈俱斷而死。
林靈素與李少微的修為雖比明心略勝一籌,但經過昨夜一戰,真氣都已耗得不足六成。與明心對掌相撞后,每人的真氣都不足與之匹敵,非但不能吸走明心的真元,反被其撞斷奇經八脈。
相形之下,明心的傷勢更加慘重。他誤入“盜丹氣旋”,雖僥幸沒被吸去真氣,但捱了兩大魔頭的合力猛擊,經脈、骨骼寸寸碎斷,幾已成了一介廢人。
此時小青已從悲怒中定下心來,凝神探聽,風聲獵獵,除了他們五人,船上再無其他幸存者。
朝西望去,大江上游更是人影全無,無論是青城二道也罷,法海也罷,都未曾追來,想來全被這驚天動地的氣浪撞成重傷,自救不暇了。
她松了一口氣,恨恨地瞪著明心三人,想到他們害得自己與姐姐吃盡了苦頭,卻也最終落到這等田地,悲楚恨怒之中,又覺得說不出的快慰,強撐著站起身,格格大笑道:“眼前報,來得快!姐姐,我來替你報仇雪恨!”
奈何寒毒未清,又被金缽、氣浪接連震傷了經脈,全身軟綿綿地毫無氣力,方一用勁,氣血翻騰,頓時又一跤仆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呵著白汽。只好轉而搖晃許宣,叫道:“小色鬼,快醒醒!”推搡半晌,卻全無反應。
林靈素哈哈笑道:“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老子活了這么多年,快意恩仇,無所不為,又從全天下人的眼皮底逃了出來,早已不枉此生了。就算今日死在這江海之上,有屈原和你們這么多人陪葬,那也妙得很哪。”
李少微嘴角冷笑,閉目調息,只不理會。明心更是眼觀鼻、鼻觀心地端然盤坐,神色慘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幾人之間仇隙極深,雖然現在傷重的傷重,昏迷的昏迷,沒一人能聚氣起身,但每個人心底都明白,只要有一人能夠動彈,其他各人便大限臨期了。當下各自凝神運氣,都想搶在別人之前恢復傷勢。
江水滔滔,大船飄搖跌宕,順流直下。
小青調氣逼毒了小半時辰,被大風吹拂,渾身打顫,越來越冷,初夏的陽光照在身上,竟如冰霜敷面,到了后來,終于掌不住靠在許宣身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迷迷糊糊聽見有人慘叫,她猛地一驚,坐起身來,江風呼嘯,日頭已過中天,林靈素三人依舊動也不動地盤坐著,許宣亦昏迷未醒。
又聽一聲凄厲的慘叫從右邊傳來,轉頭望去,只見江面上漂著幾艘殘破的帆船,黑煙裊裊,橫斜的蓬桿上仍有些未滅的火苗。船上橫七豎八地臥了不少尸體,幾人垂伏在船舷,雙臂血肉模糊。
發出慘叫的是一個中年漢子,右手握刀,左臂齊肩而斷,半邊衣衫盡是鮮血,搖搖晃晃的坐在一大片浮板上,渾身發抖。瞧見小青等人,嘶聲大叫道:“救命!救命!金韃子放炮殺人,金韃子放炮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