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靈素笑嘻嘻地道:“如果不是老子將計就計,故意捱了你一掌,裝作被你封住經脈,你又怎會忘乎所以,連我戴了冰蠶絲手套也沒察覺?”
許宣凝神細看,果然發覺他手掌上閃著一絲冰霜似的光澤。
妖后微笑道:“是呀,我一時大意,沒將你剁成肉醬,那又如何?你我同使‘盜丹’,真氣循環對峙,誰能堅持到最后,誰便是贏家。可惜你現在中了劇毒,督脈又已震斷,過不上半個時辰,不是被我吸光真氣,就是被我震碎周身經脈而死。多活上一時半刻,也讓你這般神氣么?”
林靈素哈哈大笑道:“你說得不錯,你我現在如膠似漆,敢先提分手者,必心碎腸斷而死。所以我才需要留下一個幫手,好派上用場。”
話音剛落,人影一閃,那駝背瞽叟竟提著燈籠重新躍入琴閣,眼白翻動,淡淡道:“駝奴跟了小姐幾十年,忠心耿耿,李姑娘,你以為單憑那一句話,公子爺就會對我痛下殺手么?”
妖后臉色微變,許宣三人也吃了一驚。
換做別人,知道中了迷香劇毒,多半立即拼死逃脫,林靈素卻遇變不驚,繼續不動聲色地和駝奴合演了這出苦肉計,以圖反擊。其心機之隱忍深狡,果然遠勝常人。
林靈素嘿然笑道:“駝奴,她現在只要稍敢動彈,就會立即被我吸干真氣,震碎經脈。你取下那根骨針,刺入她的天靈蓋,讓她自己嘗嘗那是什么滋味。”
妖后冷笑道:“好啊,你有膽子只管扎來。我和你主公的真氣循環交吸,就像個無堅不摧的大漩渦,你這一針扎下,包管叫你癟成人干。”
林靈素道:“你別聽她嚇唬,泥丸宮一旦被刺,她體內氣旋瞬即告破,還能吸個狗屁人干。快快動手!”
那駝奴卻提著燈籠一動不動,道:“公子之命,駝奴原當謹遵立行,但小姐說過了,李姑娘是她的仇人,老奴擒住她后,必當交給小姐親手處置。小姐是駝奴的救命恩人,小姐的話,駝奴不敢不聽。”
林靈素奇道:“你說什么?師師早就安排好了?”
駝奴恭恭敬敬地道:“正是。小姐當初離開這里時,便已囑托老奴,說有朝一日,李姑娘定會找到這里,發現藏在琴中的秘圖,圖上早已涂了‘冰魄花粉’,只要她稍一觸摸,便無法動彈……”
“冰魄花粉?”林靈素瞇起眼,閃過一絲驚怒之色,忽然哈哈大笑:“這么說來,如果今天來的只有老子一人,一樣要著你的道了?老賊奴,你家小姐有沒有說要如何處置我?是不是讓你將老子的頭砍下來,送給狗皇帝?”
駝奴一怔,急忙朝他伏身拜倒,道:“老奴豈敢!小姐只說不管是公子爺,還是李姑娘,一旦到了這里,便由老奴設法留住,送到她那里去。老奴在這兒等了十六年,沒想到卻將李姑娘和公子爺一起等來啦。更沒想到的是,李姑娘機關算盡,還是為公子爺所制,早知如此,老奴……老奴就不必費這些周章。”
許宣越聽越感意外。林靈素與妖后一個是魔帝,一個是妖后,聯起手來天下無人能敵,孰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竟讓這駝背的老瞎子不費吹灰之力,就撿了個現成便宜。而這一切都歸功于李師師在峨眉山洞設下的小小圈套。想到那李師師算計之深,籌謀之遠,心中更是凜然。
忽聽大門“咚咚”連聲,有人喝道:“開門!開門!”院墻外火光閃爍,顯然是方才的動響太大,招來了巡夜的官兵。
許宣大喜,妖后格格笑道:“老瞎子,外面到處都是牛鼻子和官兵,你沒了招子,哀家倒要瞧瞧你如何能沖得出去。”
駝奴又朝林靈素叩了一叩頭,道:“公子爺,恕老奴冒犯了。”站起身,從懷中摸出一個銀灰色的麻袋,迎風抖鼓,將兩人兜頭罩入其中。
小青吐了吐舌,笑道:“老妖婆,恕不遠送。”
正自快意,卻見那駝奴用繩子將麻袋口扎緊,又從懷中取出一個銀灰色麻袋,轉身朝他們走來,頓覺不妙,笑道:“喂,老駝子,咱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就不勞你駕帶我們走啦……”話音未落,已被那駝奴拎小雞似的一把提起,丟入袋中。
許宣周身麻痹,掙扎不得,索性縱聲大叫道:“林靈素在……”話音剛起,眼前一花,寒風凜冽,已被兜入袋中。接著幽香撲鼻,軟語滿懷,白素貞也被拋了進來,雙雙擠作一團。
當初在峨眉山上,許宣便曾連同李秋晴被小青裝入乾坤袋中,孰料相隔不足一月,又遭此際遇。只是這次的麻袋不知用何物制成,觸之如冰,袋里更是森冷如冰窖,他陡地打了個寒噤,雖然與二女緊緊相貼,仍然凍得渾身顫抖。
駝奴迅速扎緊麻袋,取出一根扁擔,將兩個麻袋穿起挑肩,躍出琴閣,朝后院的高墻掠去。
許宣大急,牙關格格亂撞,顫聲連叫:“魔門妖人林靈素在此!魔門妖人林靈素在此!”
小青“哼”了一聲,恨恨道:“不用再叫啦!這袋子是冰蛛絲制成的,叫破了嗓子,外面的人也聽不著、看不見。”
麻袋東搖西晃,從那絲麻間的孔隙朝外望去,隱約可見外面的情景。左邊長巷中,十幾個官兵正舉著火把,猛踹宅門,對他的叫聲果然渾無反應。
許宣又是失望又是不甘,想要拔出龍牙刀,將麻袋豁開一道口子,奈何手指僵直顫抖,連刀柄都無法攥緊。
駝奴雙眼雖瞎,卻仿佛對周遭一切了然于胸,幾個起落,便已飛過院墻,到了鄰居的亭閣屋頂上。接著又鬼魅似的穿街過巷,越過下水門城墻,出了城,沿著秦淮河朝大江方向掠去。
此時剛過初更,明月當空,河水粼粼,左岸漆黑一片,蛙聲遍野。到了橫塘,岸邊才隱約可見幾點寥落的燈火。
碧波萬頃,荷葉連天,月光透過縫隙,照得袋里銀亮如雪。白素貞與小青緊緊偎在一起,口中呵著白汽,臉色都已凍得發青。
許宣心亂如麻,暗想:“這駝奴若要殺人滅口,又何須將我們帶走?既要帶走我們,不知有什么盤算?”他雖然聰慧機變,但到了這等境地,也只有聽天由命,伺機而動了。
駝奴在岸邊立定,耳廓轉動,朝西邊吹了幾聲口哨。
大風刮來,蘆葦搖曳,過不片刻,一艘長約三丈的破舊江船從湖面幽深處吱吱呀呀地搖了出來。
駝奴躍上船,將兩個麻袋丟在后艙,那船又搖搖晃晃地朝前駛去。船上除了他們,便只有一個黑瘦艄公,和一個青衣男子。兩人似是早與駝奴約好,只管搖櫓劃槳,一言不發。
江船駛出橫塘,順著河水拐入大江。江水遄急,狂風鼓舞,刮得帆布獵獵作響,船速頓時轉快。
許宣抖抖索索地蜷在袋中,每個毛孔都仿佛被寒風刮入,二女的肌膚貼在身上,更涼得像冰。
船板跌宕,江浪聲聲,他又困又冷,迷迷糊糊地默念著“金丹訣”,強撐了小半時辰,終于還是沉沉睡著了。
夢中忽聽鼓聲如雷,號角破云,他心中一震,頓時醒轉。但見江上紅日如輪,薄霧如紗,鷗鳥三五成群,歡鳴著穿掠而過,遠處白帆點點,若隱若現。不知不覺中竟已睡了一宿。
或許是因為陽光照耀,袋內的溫度略有回暖,四肢雖然仍有些僵冷麻痹,脖頸、十指卻已經能微微活動了,比起昨夜已有如天壤之別。
卻不知他自幼在各種藥湯里泡大,近乎百毒不侵,“斷魄香”與“蛇涎香蠟”雖然霸道,對他也只能逞一時之效,過了這三四個時辰,已經消抵了小半;再加上他體內的金丹真氣不斷循環流轉,又散掉了小半,體內積存的寒毒只剩下了十之三四。
白素貞可就沒有這等耐受能力了,依舊和小青蜷在一起,衣裳凍結,眉睫、臉頰上凝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唯有雙唇濕潤依舊,相隔咫尺,吐氣如蘭,在晨暉里鮮艷如花瓣。
許宣心里突突直跳,恨不能偷偷地親上一親。念頭方起,忽聽鼓聲連奏,夾著吶喊與號角聲,似是從后方傳來。二女也被那聲音驚醒,剛一睜眼,睫毛上的霜屑頓時簌簌而落。
“那是什么?”小青瞇起妙目,又驚又疑。
許宣也是一凜,凝神聽了片刻,擂鼓聲排山倒海,猶如千軍萬馬在戰場沖殺,幡然醒悟,脫口道:“是端午賽龍舟!”
吶喊如潮,越來越響,越來越近,過了半柱香的功夫,果見一艘龍船箭也似的從左側疾沖而過。
船頭站著一個赤眉大漢,身掛楮錢,搖動著長近兩丈的紅旗,高吹號角。在他指揮下,數十個大漢扎著紅巾,打著赤膊,整齊劃一地搖動長槳,發出雷鳴似的吶喊。船尾則坐著六個大漢,雨點似的急速敲打皮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