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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神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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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之間,棺材便已封蓋嚴實。

  許宣戴著枷鎖,動彈不得,棺蓋四周邊緣雖留了一排氣孔,仍覺說不出的逼仄煩悶,幾欲窒息。

  棺材搖搖晃晃,似是被那些獄卒重新抬起,又碰碰撞撞地走了一會兒,隱隱聽見“嘩嘩”的水聲,遄急如河流。

  許宣心中一沉,難道這些人要將他拋入錦江之中?轉念又想,如果真要將他溺死,又何苦封入棺材,多此一舉?再說成都府的牢獄應當在衙門附近,怎會這么快就到了錦江河邊?

  正自狐疑,那幾個獄卒齊聲低喝,將棺材拋起,“咚”地一聲重重砸落,左右搖晃,顛得他骨骸如裂,劇痛難忍。

  接著又聽搖櫓之聲,吱呀不絕,仿佛到了一艘船上,頗有規律地搖擺起伏。許宣臉頰貼著棺木,恰好與一個氣孔挨得很近,瞇起眼想要看個究竟,卻只瞧見一片幽黑混沌。

  林靈素笑道:“葛老道將‘翠虛金丹法’都傳了給你,卻連最為簡單的‘隔垣洞見’也沒教會,忒也差勁。嘿嘿,就你這點兒本事,連爹娘也保不住,還想解救天下蒼生?”

  許宣心道:“你神通廣大,還不是一樣被困在葫蘆里,求我放你出來?”奈何被貼皮罩封住口鼻,無法反唇相譏。此時恐懼漸消,暗覺奇怪,不知這些人以船載棺,要將自己送到哪里去?

  他凝神聆聽,除了槳櫓水聲,與寥落空洞的回音,竟沒有一絲其他聲響,不象在江中航行,倒像是在地河里行進,心中更感訝異,難道水牢竟有秘道,連至地底暗河?

  正自好奇,又聽有人輕輕拍了拍棺蓋,嘆道:“宣兒,識時務者為俊杰,舅舅也是不得已。怪只怪你爹與葛真人交情深厚,才引來此劫。你若早些交代林靈素那妖孽的下落,舅舅或許還能打點上下,救你爹娘性命,現在……唉,現在已經太遲了。”

  聽見他的聲音,許宣怒火登時又騰地直沖頭頂,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雙手猛然一振,“格”地輕響,那厚重堅實的木枷鎖竟然被他震出了一道裂紋。

  他心中一跳,又驚又喜,隨即又覺一陣徹骨的劇痛,汗水涔涔而出。被鄭虎折磨了許久,雖然未曾傷及經脈,但肋骨、臂骨皆有斷折,這般使勁,難免牽扯到多處傷口。

  程仲甫渾然不覺,又嘆了口氣,道:“那妖孽是天下公敵,即便趙官家不拿你,你遲早也要落入道、佛、魔某一派的手里,吃的苦頭可就不止這些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為了取你腹中的乾坤元炁壺,別說是開膛剖肚,就算將你片剮下鍋,那些人也一樣做得出來。舅舅這么做,也是讓你少受些苦楚。”

  許宣腦中“嗡”地一響,原來這廝早已知道葫蘆在自己腹中!但他為何不徑直剖肚奪取?突然想起離火姥姥的慘狀,頓即恍然。這奸賊必是懼怕林靈素的“盜丹”,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他心里又是驚怒又是鄙夷,繼續側耳聆聽,程仲甫卻再無話語。四周寂寂一片,只有韻律而輕緩的搖櫓聲。

  過了好一會兒,“篤”地一聲,船身象是碰在了什么堅巖石礁上,回旋停頓。接著又聽幾人細碎急促的腳步聲,棺材前端猛地朝上傾斜,似是被人抬起,搖搖晃晃地朝上走去。

  氣孔里斜射入絲絲微弱的光線,隱隱還能聞見些香火的氣息。越往上走,香煙的味道越來越濃烈,伴著似有若無的唱禱誦經聲。

  許宣一凜,看來此地不是佛寺,就是道觀。

  程仲甫是鐵劍門大弟子,當然不會將自己交給佛門。青城山與成都府相距咫尺,城內城外均有不少青城派的道觀,這些牛鼻子要想勾結官府,與牢獄暗通秘道,自非難事。

  棺材左搖右晃,走了一盞熱茶的功夫,誦經聲越來越響,那經文聽來極為古怪,不象是道教典籍,倒像是什么咒語。許宣才凝神聽了片刻,便覺氣血翻涌,說不出的煩惡窒悶。

  “我當是誰,原來是這狗賊!”林靈素忽然冷笑一聲,森然道,“小子,你舅舅不僅出賣了你們一家,連他自己的掌門師兄也一并給賣啦。”

  林靈素囂狂桀驁,玩世不恭,即便被困壺中,亦始終談笑風生,揶揄調侃。許宣自“遇見”他以來,從未見他有如此刻這般憤怒,心中暗奇,不知這妖孽所說的“狗賊”是誰,竟讓他如此怨毒?

  經咒聲越來越響,棺材隨之劇烈搖晃起來。抬棺的幾人似是支持不住,跌跌撞撞地朝前沖了幾步,便慌不迭地將木棺放在地上。

  棺蓋“仆仆”連震,洇開一圈圈銀光,刺得許宣幾乎難以睜眼,凝神再看時,猛吃一驚,原本厚實漆黑的棺蓋竟變得透明如玻璃,水波似的微微蕩漾;朝上觀望,直如置身于湖底。

  四周朱梁紅柱,香煙裊裊,站著數十名皂衣道士,果然是一個頗為雄偉的宮觀大殿。

  棺邊立了個紫衣玉冠的道人,背負長劍,斜持拂塵,左手按在棺蓋上,光波蕩漾。那人兩鬢如霜,肌膚卻光潔如玉,如果不是眉心有一道紫紅色的疤痕,看起來簡直秀美如女子。

  紫衣道人雙眸炯炯地凝視著他,微笑道:“靈萼兄,你我當年初識于白鹿崖下,今日又重逢于青羊宮中,‘乘彼白鹿,手翳芝草,疑是青羊老’,不知這算不算天意?”左手忽然朝下一壓。

  許宣胸肺如堵,鐵面具猛地迸裂開來,呼吸大暢,又驚又奇:“原來這里竟是南郊青羊宮。此人能隔著棺蓋將鐵面罩震開,真氣忒也強猛,聽他口氣,似乎和林靈素那老妖怪是舊相識了,卻不知是誰?”

  念頭未已,丹田內突然嗡嗡震動,只聽林靈素哈哈笑道:“操你奶奶的狗屁天意!王文卿,老子正準備出了峨嵋,就上蓬萊度你尸解成仙,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門來了,妙極,妙極!”

  許宣大吃一驚,才知道此人竟是和林靈素齊名的“沖和子”王文卿!

  此人與林靈素同創“神霄派”,其“五雷電劍”更被譽為“天下四大氣劍”之一,難怪這一掌拍下,不但震碎了他臉上鐵罩,就連乾坤元炁壺的封印也一齊撞開。

  王文卿微笑道:“二十年沒見,靈萼兄還是舌利如槍,風采依然。可惜這里不是九華頂,也不是武夷山。貧道費十年之功,采東海扶桑,制成這鎮魂棺,為的就是今日。”

  說著,右手夾起一枝四寸來長的青銅釘,猛地拍入棺蓋。許宣一震,象被千鈞巨力當頭傾軋。

  林靈素哈哈狂笑道:“王文卿呀王文卿,你費盡心思,不就是想要老子的《神霄五雷譜》么?可惜二十年前、九華山下,那秘笈早就被老子連同各派心法一起燒成了灰燼!要想知道怎么五雷合一,渡過天劫,就乖乖地放我出來,自斷雙腳,磕頭請罪……”

  “咄咄”連聲,王文卿又將十二枝銅釘拍入棺沿,道:“靈萼兄,既然你都記在心底,那最好不過。等我將這一百零八枝‘搜神釘’全部釘入,你說也罷,不說也罷,貧道自然有法子知道。”

  林靈素嘿然道:“很好,很好,我倒想見識見識你的新本事。可惜三教各派的龜兒子正滿城搜尋老子,你弄出這么大的動響,只怕不等老子魂魄出竅,那些牛鬼蛇神就全都找上門來啦。”

  王文卿搖頭道:“放心,這具鎮魂棺以扶桑神木、海底混金砂,外加上古一十三種神器煅燒三年而成,陰陽兩隔,神鬼難逃。那些人就算長了千里眼,順風耳,也看不見,聽不著。”

  他雙手越怕越快,釘釘入木,四周眾道士的咒語聲也越來越響,棺材隨之急劇搖震,驚濤駭浪似的從四面洶洶擠壓。

  許宣想要呼吸,卻覺得心肺憋漲欲爆,體內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條經脈都仿佛要炸將開來。想到自己竟要莫名其妙地死在這棺材里,連父母最后一面也無法見著,驚怒悲沮,恨不能縱聲狂吼。

  “生風,煉火!”

  王文卿雙掌飛旋,猛地往棺蓋上一拍,那一百零八枝“搜神釘”頓時竄起青紫色的簇簇火焰。

  四周道士齊聲念咒,拔劍繞棺飛奔。數十道劍光閃電似的繽紛亂舞,刺得他雙眼酸疼,無法睜開。

  火焰越來越猛,鎮魂棺雖然紋絲未損,卻如鼎鍋似的燒得滾燙,剎那之間,許宣的背部、雙肩、臀股……等與棺木交貼處的皮肉就如被灼焦了一般,青煙直冒,疼得嘶聲大叫。

  也不知是否被他體內反彈的真氣所激,那瑪瑙葫蘆在丹田內呼呼飛轉起來,與身外的氣流逆向,麻花似的絞扭,越發痛不可當。

  林靈素傳音喝道:“小子,要想活著救你爹娘,就意守丹田,跟我念訣。”

  到了這等境地,許宣已別無選擇,只有忍痛強聚意念,跟著他一字一句地誦道:“意如混沌,氣似太虛,煉氣化神,煉神化道,三關三田,水火坎離,奇經八脈,息息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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