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靈素與小青巧舌如簧,你一言、我一語,哄得眾菌人將信將疑。偏此時,王文卿所化的青龍也被氣旋卷到附近的海里,發瘋似的朝林靈素等人追撞而來。一時間山崩地裂,巨浪沖天。
眾菌人驚惶失措,急忙傳授小青三人“芥子須彌訣”,等他們縮小后,一齊藏入了“混沌元始瓿”瓿中。青龍肆虐了幾日幾夜后,嗅不到林靈素等人的氣息,方才悻悻離去。
經此波折,菌人疑慮盡消,對小青更是頂禮膜拜,奉若神明;就連那雙眼俱盲的“神帝”、真氣盡失的“青帝”,也無不畢恭畢敬,不敢有半點怠慢。
小青在方丈山里修養了十幾日,也不知吃了多少瓊漿仙果、妙藥靈丹,寒毒盡消,又按照李少微所傳的秘笈,日夜修煉陰極真,恢復極快。倒是楚青紅真氣盡散,淪為一介凡人,只能從頭修起;林靈素的雙眼又被蛇圣女極陰毒的手法刺瞎,就算換過眼球,也再無復明的機會。
小青不費半點功夫,就從菌人國主口中問出了“解印訣”與“混沌皮圖”的所在,當下趁著眾菌人外出狩獵時,悄悄盜走了“混沌皮圖”,又解開“玄武封印”,領著楚青紅、林靈素逃之夭夭。
好在菌人國主生性謹慎,故意篡改了“解印訣”中幾個至關重要的字,小青雖然打開了“混沌元始瓿”,又將那瓿蓋倒置為巨舟,逃得無影無蹤,玄武卻未能完全解印逃脫。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青龍遍海尋不得蛇圣女與林靈素,又去而復返,發狂猛撞吉塔山。
在青龍、玄武兩大太古兇獸的內外交攻下,“混沌元始瓿”飛旋劇震,終于引爆了沉睡的火山。玄武也借著巖漿噴薄的驚天之勢,撞開“方丈封印”,逃出了神瓿。因此才有了連日來的種種風波。
許宣這才明白前因后果。敢情小青與楚青紅前腳剛走,自己后腳就來了天海茫茫,緣慳一面,也不知何時何日才能與她們重見?又是悵惘又是失望,定了定神,道:“這么說,你們也不知林靈素那惡賊挾持著她們上哪兒去了?
“那也未必,”菌人國公主嘴角勾起得意的微笑,揚眉道,“混沌皮圖氣味獨特,我們菌人的嗅覺又天下無雙,只要順著風,就算是隔上千里、萬里,也終能尋見。他們搶了皮圖,為避開青龍,先乘著瓿蓋朝北而行,繼而朝西……這幾日聞不見味道,只怕已經折轉向南了。”
許宣精神大振,笑道:“既然娘子能嗅著氣味,那就再好不過了……”話音未落,南面海上突然傳來玄武的狂吼,震得眾菌人臉色齊變,也震得他笑容順時僵凝。
遙遙望去,驚濤迭涌,玄武長頸搖曳狂舞,就像一座巨大的山岳,從冰洋上沖天拔起,巍然昂立。
要想朝南越過汪洋,必得先翻過這座“山”。然而就算是“混沌元始瓿”完好無損,憑著王重陽一人的修為與念力,也未必能將這兇獸重新收入其中,更何況瓿蓋已被小青帶走,徒剩瓿身。
菌人公主極是敏感,見他眼中閃過沮喪之色,心內登時了然,“哼”了一聲,冷笑道:“是了,我差點忘啦,你兩腿殘疾,經脈俱斷,連青龍也無法降伏,又豈能降住比青龍更加兇狂的玄武?”頓了頓,朝國主道:“爹,求人不如求己,別指望他們找回沌皮圖,啦,我們自己想辦法吧。”
眾菌人聞言大為失望,紛紛應和道:“自己想辦法吧,自己想辦法吧。”垂頭喪氣地四散開來。
許宣被她這般一激,反倒燃起了熊熊怒火與昂揚斗志,朗聲道:“誰說我一介殘疾之軀,就收伏不了這只大烏龜了?王兄,你來為我做個見證,如果三年之內,我無法打敗玄武,許某就跟你的姓,改名叫王八”
王重陽一愣,想不到他竟會賭氣發這樣的毒誓。以他現在的情形,別說三年了,就算三十年也修復不了經脈,焉能打敗如此狂猛的太古兇獸?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應答。
“好”菌人國主猛地一頓銀杖,沙啞的聲音突然變得又尖又高,“閣下若真能在三年內降伏玄武,別說將小女送與你為妾了,我舉國上下、世世代代愿為奴婢,任爾差遣”
許宣伸出手指,在菌人國主那細小如毫毛的手上碰了碰,哈哈大笑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誰敢反悔,誰就連縮頭烏龜也不如”心潮激蕩,暗想:“許宣呵許宣,如果三年之內,你仍無法打敗玄武,返回臨安為父母報仇,也活該做一只烏龜了”
此后兩個多“月”,許宣與眾菌人相安無事,每日依舊盤坐在罅洞里,冥神感應漫天極光,一點點地逆煉體內龐雜淆亂的五行真氣。
王重陽除了打坐調息外,大半的時間都用于和海冬青一道尋找“沉夢花”,幫助許宣療傷。然而此花原就極為稀罕,又耐不得半點溫熱,火山爆發后,方圓百里的冰洋水溫上升,“沉夢花”無不枯死,要想找到存活的,就得到北邊兩三百里外更加寒冷嚴酷的海底去搜尋。起初隔上三五日,還能找回一朵,越往后越難找著,往往過上天,才能僥幸掘回一支。
許宣見他如此執著,心下感動,幾次真心勸阻,王重陽卻總是搖頭道:“許兄,單憑我一人之力,只怕難以打敗玄武。你我既已同舟,自當共濟。你早一日修復經脈,我們也能早一日聯手鎮伏那兇獸,將功補過。再說‘陽極必生陰,陰極必生陽,,北海越是往下,越陰寒磅礴,對我修煉純陽真不無裨益。每日來回溯游幾百里,也是極好的修行。”
聽他這般一說,許宣也只好作罷了。
當日在蓬萊初見王重陽時,覺得此人英秀軒昂,天資卓絕,不免又羨又妒;后來稍有接觸,總懷疑他看似簡單,內藏城府,原先的嫉妒漸漸被警惕所代替;再后來接觸得久了,發覺他并無心機,只是過于單純迂直,不通世務,但仍不免將他視為強敵;如今相處久了,見他待人以誠,坦蕩質樸,心里殘存的防范與敵意也漸漸與日消減。
菌人們則依舊神出鬼沒,有時在“方丈山”里悠然自得地狩獵生活,有時又成群結隊地跑出“混沌元始瓿”外,沿著天湖仔細巡邏,以防有其他不速之客。這些菌人既勇敢又膽小,既輕信又多疑,稍有風吹草動,就大呼小叫著一哄而散,至為緊張。
只有那“須彌”王子初生牛犢不怕虎,對“方丈山”之外的世界又充滿了好奇,經常在許宣、王重陽身邊轉悠,問東問西,和兩人日漸熟稔起來。
在這漫長而孤寂的北海極夜,時間仿佛徹底停滯了,能聊以解悶的,就只有圍坐閑談了。
許宣自離開中土以來,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過去的美好時光,就連睡夢中也盡是舊時的庭園街巷。眼見那“須彌”打破沙鍋問到底,索性打開話匣,對著他和王重陽侃侃而談,描述臨安種種繁華熱鬧的景象與大宋各地的壯麗山川。也算是消解自己的思鄉之苦。
他口才本就極佳,繪聲繪色,添油加醋,聽得王重陽、“須彌”如癡如醉,悠然神往。到得后來,每“夜”隨著他神游九州,已儼然成了兩人睡前的必備節目了。
菌人公主對許宣沒甚好氣,見弟弟終日在這刁滑無賴身邊盤桓不去,只得親自來拽他回去。然而一來二往,也不由被其吸引,駐足旁聽,暗想:“原來在這冰天雪地之外,竟還有如此廣闊奇麗的世界我們世世代代守在這‘方丈山,里,可真真坐井觀天了”心中漾起了從未有過的波瀾。
這一日,菌人公主又來催促“須彌”回“方丈山”,卻見王重陽與海冬青遲遲仍未歸來,“須彌”獨自一人坐在許宣身前,聽他講峨眉、青城的壯美景致與道佛各派的恩怨。
“須彌”對何謂道佛全然不知,奇道:“既然都是想上天,為何要分什么和尚、道士?為什么一個要剃光頭,不能娶親,不能喝酒吃肉,一個卻又葷素不忌,什么都能于得?”
許宣一時難以說清,正想說他的名字“須彌”便是來自佛教,心中忽然一震:“這‘方丈山,與沌元始瓿,全是傳自我中華上古之物,菌人們也在在封閉的世界里生活了幾萬年,為何偏偏竟起了一個與后世佛教相關的名字?那將神瓿放大縮小的法訣,又為何起名為‘芥子須彌訣,?”
隱隱覺得必有蹊蹺,當下問“須彌”,是誰給他起的名字。
“須彌”驀一拍手,道:“是了,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來啦給我起名字的也是個光頭,幾十年前路過此地,但卻是個穿著白衣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