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修為本就遠遜于王重陽,如今膝骨盡碎,更加難敵,當下一邊憑借著強沛真氣勉強抵擋,一邊隨著那兩只狼雕趔趄飛退,斷斷續續地笑道:“王圣使,你雙腿俱全,又有……又有老賤人想幫……兩個打一個,殺了我這……我這殘疾人,可真真英雄了得,不枉了……枉了圣使,之名”
王重陽面上一紅,也覺自己勝之不武,收回雙掌,道:“許官人,圣女真元已散,只剩神識,倒也算不得兩個打你一個。但你雙腿不便,我確不該如此占你便宜。”指尖疾點,竟封了自己腿上的穴道,左掌在浮冰上一拍,翻身躍起,朝他繼續猛攻。
蛇圣女怒道:“臭小子,你和這小賊還講什么公平道義?他有兩只狼雕做翅膀,你有么?沒了雙腿,你如何走‘九宮步,?如何‘氣循八極,,如何施展‘先天神功,?”
她洶洶疾罵,王重陽卻充耳不聞,僅憑著雙掌,騰挪飛旋,將許宣逼得招架不迭。斗不數合,“砰砰”連聲,許宣胸口、肩頭又被掌風掃中,若非兩只狼雕凌空拉扯,早已一頭載入海中了。
王重陽一擊得手,立即收回雙掌,等他穩住身形后,才重新進攻。饒是如此,仍迫得他左支右絀,狼狽萬狀。
許宣越斗越是凜然,無論是道佛各派還是魔門,運導真氣時,要么循行十二正經,要么繞走奇經八脈,而這小子的真卻和當日的蛇圣女一樣,無論逆行、順行,全是忽陰忽陽的太極魚線,每一掌劈出,氣浪也如陰陽魚線般變幻莫測,難擋之極。
想起蛇圣女方才所說的“氣循八極”,心中又是一動,難道“先天神功”也是按“天地八極”來轉化真氣?那么“先天神功”的“八極”與青帝所傳他的“八極”又有什么異同?
按青帝所說,“白虎皮圖”上除了白虎神獸的封鎮地圖,還有伏羲、女媧所創的“先天神功”與“陰陽五雷大法”。這兩種神功雖然同源于“八卦”,卻大相徑庭。
“八卦”分為“先天八卦”與“后天八卦”。
所謂“先天八卦”,就是伏羲按照太古時代的天文地理所悟創出的宇宙玄機。伏羲化羽后,“共工”康回撞斷不周山,天崩地裂,女媧雖然用五色石補住了天漏,但天地之道卻已發生了極大變化。女媧依照后來的天地八極的變化,重新調整了八卦的方位,是為“后天八卦”。
“先天八卦”與“后天八卦”,雖然都有“乾、坤、震、巽、坎、離、艮、兌”這天地八極,但八極所處的位置卻迥然兩異。比如先天八卦是“乾南,坤北,離東,坎西,兌東南,震東北,巽西南,艮西北”;而后天八卦則成了“震東,兌西,離南,坎北,乾西北,坤西南,艮東北,巽東南”。
換句話說,“先天神功”是按照上古“八極”的方位來轉換真氣,原本五行屬金的“乾門”竟移到了屬火的南方,原本五行屬土的“坤門”移到了屬水的北方,原本屬火的“離門”則移到了屬木的東方……五行混亂,與許宣所諳熟的“陰陽、五行、八卦”的所有規律完全相悖。
越想越覺匪夷所思,驀一咬牙,忖道:“罷了罷了管他‘先天神功,奧秘何在,我只管以不變應萬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凝神聚氣,指訣變幻,接連幾記“雷水解”、“風地觀”,借助王重陽雄渾無比的氣浪與身下淼淼汪洋,將沉潛的真氣激爆到最大,劍呼嘯縱橫,勢如巨浪排空,狂風怒卷。
王重陽雙眸一亮,忍不住脫口叫好,長袖碧光爆舞,也聚合成滾滾劍,洶洶反攻,不時亮出一條條刺眼的“”形熾光。
“哧哧”連聲,許宣應接不暇,衣裳頓時被劃破幾個裂口,若不是王重陽及時將劍朝外撤了幾寸,已被切成數截了。一時間冷汗涔涔,又是驚怒又是沮喪,暗想:“許宣啊許宣,你若連這愣頭愣腦的小子也斗不過,又如何妄言殺盡仇讎,為爹媽報仇?”
斗志熊熊,殘存的幾絲畏怯全被怒火燒盡了。當下凝神冥念,使出十二分的精神,與他奮力激戰。只聽“嘭嘭”疊震,氣浪狂舞,劍光焰大漲,竟然也迫得王重陽往后連退了數步。
“陰陽五雷大法”正是女媧基于“后天八卦”所創,講究的是依照當下天地萬物之法,五行相生,陰陽交感。青帝在此基礎上又做了改進,創出獨一無二的“陰陽指”,可將真氣在體內“八極”循環激生,再內外交感,依照“六十四卦象”變化出威力無窮的陰陽指劍。
許宣使得滾瓜爛熟的雖然只有十幾招劍式,但仗著深厚雄渾的真,以及對“天人交感、因勢隨形”的深刻理解,總能在極為危險的瞬間,應激對方之勢與周遭環境,借力打力,遇強則強,爆發出狂猛無比的氣浪。
浮冰碎炸,驚濤噴涌,兩人都只憑借著雙手,穿花舞蝶似的在海面上翻飛回旋,越斗越快。
氣浪交撞,人影錯分,漸漸的連影子也看不清了,只有一團團刺眼的橙黃光浪,和一道道忽隱忽現的“”形亮芒,在暮色里繽紛閃耀。
若論修為,許宣與王重陽相去甚遠,加上雙腿俱殘,五行屬土,正好又被他木屬真氣所克,真要以死相拼,不出二十合只怕便已橫死當場了。
但王重陽宅心仁厚,不忍傷他性命;加之好武成癡,當日目睹許宣以“一陽指”連斗魔帝、妖后、蛇圣女與王文卿時,便已大開眼界,暗暗稱奇,此時親身激斗,更是被他那看似簡單、卻層疊不窮的即興變化震得目眩神迷,驚佩不已,一心想要看個究竟,十成本領只用了不足三成。
蛇圣女見他未盡全力,自是大為不滿,不住地迭聲怒喝。王重陽不敢公然忤逆,只好假意加強攻勢,到了緊要關頭,又每每手下留情,故意賣個破綻。
許宣心知肚明,又是感激又是羞怒,反被激起更強的好勝之心,但無論他如何拼盡全力,始終不能奪占上風。
此時天色昏暗,海面已是漆黑一片,王重陽忽然躍開,道:“師尊已經睡著了,許兄,我們先歇會兒吧。”
許宣一愣,這才想起已經好一會兒未曾聽見蛇圣女的喝罵聲了。激斗許久,早已精疲力竭,見他罷手不攻,再也支撐不住,登時仰面躺在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累得幾欲虛脫。
那兩只狼雕也趔趄跌落在他身邊,垂頭喪氣,連振動翅膀的力氣也沒有了。海東青又沖入海里,抓了幾條魚丟到他們身邊。
許宣狼吞虎咽吃了半條,忽聽“咕嚕嚕”一陣異響,轉頭望去,卻是由王重陽肚里發出來的,不覺莞爾,揀了條最肥大的拋入他懷里,笑道:“王圣使,你雖然神功蓋世,但比起冰海抓魚的本事,那可就遠遠及不上我這只海東青了。等你吃飽睡足了,咱們再重新比過。”
王重陽臉上微微一紅,道:“多謝許兄。”海東青振翅朝他尖嘯了幾聲,昂首闊步,神情倨傲,似是對主人將食物分給敵人的行為頗不以為然。兩人對望一眼,忍不住又一齊笑了起來。
他們在蓬萊山里雖已相處了兩個月,彼此間卻總有種無形的隔閡,難以親近。今日激斗良久,似敵似友,惺惺相惜,又同處于這漆黑孤獨的北海之上,反倒突然覺得熟稔了許多。
王重陽道:“是了,許兄,你出蓬萊后,怎會遇見允真?她魂魄已散,又何以復活?”
許宣正欲告訴他,復活的不是王允真,而是借王允真軀體“還魂”的金國公主,轉念一想,此時若讓他知道了真相,失望沮喪之下,或許就不愿隨自己一道追擊青龍,解救完顏瑤了。
當下含糊其辭,只說自己出了蓬萊后,原想乘船回到臨安,不想卻誤上了賊船。他將錯就錯,收伏群盜,往南航行的途中,又恰好從遭遇海難的商船里,救出了復活的王允真。至于她為何復活,還來不及多問,便撞見青龍了。
王重陽信以為真,悲喜交織,搖頭道:“都怨我當日離開結界時,未能守住‘蜃珠洞,,讓那孽畜卷入氣旋,一起離開了蓬萊,才有今日這番浩劫。唉,此難由我而起,自當由我而終。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屠了這條妖龍,救出允真。”
許宣等的便是他這句話,搶道:“王圣使既有此心,那便再好不過虎毒不食子,那孽畜乃是王文卿吞噬了青龍魂魄魔化而成,它銜走王姑娘,未必就會將她吃下肚去。只要我們聯起手來,及時追上那孽畜,或許還來得及將她救出。”
王重陽精神大振,正欲說話,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怪吼,嗡嗡如雷。狼雕驚嘯振翅,兩人大凜,轉頭望去,只見天海間陡然一白,波濤洶涌,似有一個巨大的怪物正朝這里急速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