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駿馬長嘶,人聲鼎沸,有人哈哈笑道:“羅荒野的珍珠,美麗的蘇里歌郡主,我來看你啦。兩個月不見,有沒有想你的迪古乃哥哥?”聲音雄厚嘹亮,說的竟然是標準的大宋官話。
許宣又驚又奇,這人自稱“迪古乃”,應是女真人無疑,卻為何會說如此流利規范的汴京官話?他又為何稱蘇里歌為郡主?難道這位英秀活潑的少女獵戶竟是金國貴胄?
念頭未已,寒風撲面,有人掀開棉布簾,大喇喇地跨了進來。
那人身高八尺有余,年紀約莫二十五六歲,高大英挺,笑嘻嘻地環顧屋內,雙眼灼灼如猛獸。戴著雪白的貂裘帽,身著白絲繡金的綿衫,外披白熊毛裘衣,連皮履也是白虎的皮革制成,看似簡單,卻極盡奢豪,顧盼之間,更是帶著目空一切的倨傲。
瞧見坐在炕上的許宣,微微一愣,雙眸寒光閃爍,笑道:“蘇里歌,這位是你的客人嗎?什么時候開始,雄庫魯的村寨也允許飛進南朝的鴿子了?”
許宣心下有氣,正想反唇相譏,蘇里歌冷冷道:“羅荒野的天空刮的是自由自在的風,連假裝鳳凰的凡鳥也能飛入這里,為什么進不得來自南方的雄鷹 紇石烈女嬰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袖,微笑著迎上前,道:“海陵王每次狩獵,都專門繞道來看我們,真叫人感激。這位客人是南朝的參商,來這里買我們的藥草的,膝蓋受了傷,所以暫時留在這里修養幾日。”
那“海陵王”聞言頓時對許宣失去了興致,轉頭笑嘻嘻地道:“我來這里,是因為這兒除了美麗的蘇里歌母女,還有羅荒野最好吃的肉菜粥糜和烤肉。如果在我的家里,也能頓頓吃到這樣的美味,夫復何求?”
“海陵王說笑了,”完顏阿勒錦掀開門簾,和兩個裘帽銀甲的金國士兵一起走了進來,淡淡道,“海陵王府里還有什么吃不到的山珍海味?我們這兒的粗陋飯食又怎敢勞王爺惦記?”
海陵王哈哈笑道:“阿勒錦叔公,你還是這么健康長壽,真乃我們大金國之幸。叔公從前勇冠三軍,是大金破遼的第一功臣,功勞比我父王、粘罕、四叔加起來還大,如果叔公沒有拋棄榮華富貴,離開上京,早就是我大金國的諳班勃極烈了,小侄孫又怎敢與你相比?”
許宣一凜:“敢情這小子是金國的王爺,難怪這般不可一世。”心中更生厭憎之意。然而更讓他五味交雜的是,眼前這刀疤臉的老獵戶竟然是韃子國開國皇帝完顏阿骨打的親弟弟難怪海陵王要稱蘇里歌為郡主了。
聽他們一來一回、夾槍帶棒的對話,方漸漸猜出了來龍去脈。
原來完顏阿勒錦是完顏阿骨打的同父異母的兄弟,因私生子出身,從小不受待見。在跟從阿骨打南征北戰的過程中,戰功彪炳,在寧江洲之戰中,身中六矢,斬敵六十余級,又是第一個攻入遼國上京與中京的將領,被阿骨打任以元帥之職,欽賜金刀與“免罪鐵牌”。
但他很早便厭倦了王族血腥的權利之爭,攻滅遼國后,為了遠離政治漩渦,稱病告退,帶著家人北赴羅荒野,狩獵耕種,過著艱苦而平淡的日子。
而這海陵王則是阿骨打的嫡孫,其父完顏宗于更是當今韃子皇帝完顏曹的養父。他從小和完顏曹一起長大,倍受太后徒單氏寵愛,權勢熏天。
一年多前,海陵王突發興致,領著大隊人馬到羅荒野獵熊,撞見了蘇里歌,一見鐘情。偏偏蘇里歌又是我行我素的倔強性子,對他冷眼相待。但她越是如此,越激起海陵王的征服欲,從此便隔三差五地前來滋擾,若非忌憚著阿勒錦的赫赫聲明,只怕早已將她強行擄回宮中了。
海陵王坐在炕上,左顧右望,搖頭道:“叔公,你是大金國雄鷹中的雄鷹,怎能住這樣四面漏風的房子,穿七拼八湊的裘皮?不如你將蘇里歌嫁給我,我在上京給你蓋一所宮殿,保你有吃不完的海味珍鮮,穿不盡的綾羅綢緞……
“你不是夸我媽燒的菜是天下無雙的美味嗎?怎么又看不上啦?”蘇里歌沒好氣地截口道,“你也知道我爺爺是雄鷹中的雄鷹,如果想住宮殿,想穿錦緞,還需要和你這樣沒長出翎毛的鳥兒做親戚嗎?”
那兩個金國士兵勃然色變,海陵王卻似毫不生氣,哈哈大笑道:“蘇里歌郡主,你的眼睛比秋天的晴空更高。你喜歡相貌,有像我這樣偉岸俊美的么?你喜歡人才,有像我這樣文武雙全的么?你喜歡趣味,有像我這樣琴棋書畫無一不會的么?我是太祖皇帝的堂堂嫡孫,難道還配不上你么?”
他從懷中取出一卷皮紙,輕輕一抖,笑道:“叔公,這是太后給你的親筆信,請你將蘇里歌郡主嫁給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羅荒野也是大金國的疆土,你老人家不會抗旨不從吧?”
阿勒錦、紇石烈女嬰臉色齊變,正猶豫著是否要接過皮紙,蘇里歌俏臉漲得通紅,冷笑著搶道:“雄鷹喜歡雪山,魚兒喜歡冰洋,我喜歡什么人和你有什么相于?再說……”吸了口氣,大聲道:“再說我已經有了夫婿啦,又怎能改嫁給你?”
眾人一怔,海陵王的笑容瞬時僵住了,眸中閃爍著兩簇怒火,將皮紙慢慢地納入懷中,揚眉道:“夫婿?很好,很好,不知是哪位宗親王族,有這么高的品行才華,竟能贏得蘇里歌的歡心?”
蘇里歌只是情急之下,信口找出的托辭,見他窮追不舍,知道難以蒙混過關,當下一不做二不休,指著許宣道:“他就是我的夫君,羅荒野新的雄庫魯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許宣更是目瞪口呆。
海陵王又是驚惱又是羞怒,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許宣,突然縱聲狂笑道:“我還以為羅荒野的珍珠會愛上什么純白無暇的天鵝,原來就是這細皮嫩肉的黃毛小子?”
蘇里歌生怕他突然拔刀相向,搶身擋在許宣面前,大聲道:“誰說他是黃毛小子了?他雙腿受傷,不能行走,卻赤手空拳殺死了大白虎,又打死了三十八只雪狼,我問你,還有誰比他更擔得起庫魯,的稱號嗎?”
不等海陵王回答,又緊緊握住許宣的手,道:“當年大白虎吃了我爹時,我就對著吉塔發誓,不管是誰,只要殺了這只孽畜,為我爹爹報仇,我就嫁給他做妻子,服侍他一生一世。對著吉塔立下的誓言,就像白山不能融化,黑水不能倒流,就算你是當今的皇帝,我也絕不能改嫁給你”
說到最后一句時,情意綿綿地凝視著許宣,臉頰酡紅,眼波直似要融化開來一般。許宣心中突突一跳,分不清是驚訝、窘迫、喜悅,還是得意。
阿勒錦和紇石烈女嬰面面相覷,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屋外的獵戶們卻爆起一片歡呼,不管眾士兵喝止,不停地高聲叫道:“雄庫魯,蘇里歌雄庫魯,蘇里歌”
海陵王怒火更熾,哈哈笑道:“蘇里歌,欺騙太后可是滿門抄斬的重罪你說這殘疾了的南朝小子孤身打死大白虎,還殺了三十八只雪狼,好,今日我完顏亮就與他比試比試。如果他真有這等本事,我就請太后親自賜婚,祝你們白頭偕老。但如果他沒有這等本事……嘿嘿,那你們就準備‘斷頭偕死,吧 阿勒錦大凜,他一生躲避王室爭斗,想不到遠赴羅荒野,卻仍逃不過此劫。紇石烈女嬰更是臉色蒼白,指尖顫抖著握住蘇里歌,想要勸她,淚水卻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蘇里歌性情剛烈,早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想到一時情急,或將因此拖累全族與許宣,不免有些懊悔,咬唇恨恨不語。
許宣素好打抱不平,見狀熱血上涌,捏了捏她的手心,低聲道:“放心,夫君我自有本事對他。”轉頭朗聲道:“你要比什么?盡管說來”
海陵王揚眉道:“你們漢人有句話,叫做‘凡事不過三,。要娶我們女真的郡主,第一自然要先比騎馬射箭。除此之外,聽說你能搏狼屠虎,本王這次狩獵,正好活捉了一對白熊,為驗真假,我們就一人一只,看看誰先空手將白熊殺死。你們南人自恃風雅,若光比這些騎射武功,定然不服,第三局,咱們就比試比試音樂。如果你三局中能贏得兩局,本王一言九鼎,必當稟告太后為你們賜婚。但你若是輸了……”
頓了頓,森然一笑,道:“本王這次正好帶了八百鐵騎出游狩獵,無需稟告太后,便可直接將村子里的男人全都殺了,女的全發往軍中做營妓。到時蘇里歌和蘇里歌的媽媽,可就要日日換夫婿了。”
紇石烈女嬰渾身一顫,耳頰盡紅,蘇里歌扶住她,怒道:“無恥”
許宣怒火上沖,哈哈笑道:“我若是贏了,無需太后賜婚,只要你們滾出羅荒野,終身不再踏進一步”抓起骨杖,忍痛強撐著站起身來,朝蘇里歌粲然一笑,道:“娘子,還不為夫君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