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
青龍發瘋似的撞擊著崖壁,烈焰噴涌,天搖地動,一下比一下來得更加猛烈。轉眼間,洞口便被豁開兩倍有余,那猙獰的龍頭甚至已能將鼻吻擠入洞中 甬洞狹窄,沒有絲毫騰挪閃避的余地,被那層疊狂卷的火浪撞中,眾人接二連三地趔趄跌飛,渾身著火。亂石不斷崩塌砸落,咆哮、轟鳴、驚叫、狂笑……交相激蕩,震耳欲聾。
王重陽大喝著揮舞紫青雙劍,從右側巖壁上硬生生劈下一塊高丈許、寬近七尺的巨石,盾牌般擋在甬洞里。許宣、小青一齊奮力抵住。
然而此時青帝、林靈素、李少微經脈俱斷,僅憑著他們三人,要想在如此狹小的空間內與青龍抗衡,談何容易?火浪洶涌連撞,巨石顫動,三人雙臂酥痹,越來越覺吃力。
苦苦強撐了片刻,石盾已燒燙得難以觸碰,小青率先抵受不住,尖叫著朝后平空飛起,接著“轟”地一聲,石盾迸飛炸裂,許宣登時也被炎風掀得翻身摔飛,險些與青帝撞了個滿懷。
眼見青帝恍惚不覺,兀自怔怔地凝望著左邊的石壁,許宣大急,叫道:“媽,快退到蜃洞里”
青帝轉過頭,神色古怪地望著他,滿臉暈紅,櫻唇翕動。轟鳴聲中,依稀聽見她顫抖的聲音:“周公子,我們……我們可以離開這里了”
“媽,你說什么?”他心中一震,幾乎不敢相信你自己的耳朵。轉頭朝壁上望去,卻見紅光亂舞,密密麻麻地跳躍著數百個火蛇般的怪字。想必就是昨日初進此洞時,自己摸到的那些上古篆文了。
話音未落,又聽蛇圣女尖聲厲叫,又驚又怒,顯然也發覺了石壁上的刻字。王重陽意念一分,終于也頂不住那洶洶席卷的火浪,踉蹌跌退。剎那間,眾人已如陷火海。
被烈焰灼燒,那些怪字更加灼灼醒目。青帝高聲道:“石壁上的蛇文是女媧大神留下來的。這‘蜃珠洞,又叫‘畫夢洞,,可以將心中所思,投映成栩栩如生的幻境。女媧鎮伏青龍后,日夜思念伏羲,原本不想再離開蓬萊,留在此洞中度過余生。但后來不知何以,又改變了主意,于是就在這石壁上刻下了離開‘蓬萊結界,的咒訣……”
眾人恍然大悟,敢情敖無名與李師師都是在這洞壁上發現女媧咒訣的,難怪他們竟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既然他們能逃離此地,自己自然也可以了。一念及此,無不精神大振。許宣更是驚喜欲爆,恨不能抱住小青,縱聲嘯歌。
當下依照青帝所言,沿著石壁排成一隊,彼此十指緊扣,以免沖出結界時,被陰陽流沖散開來。只有蛇圣女悲怒填膺,罵不絕口,不時喝令王重陽將他們全都殺了,以謝蛇族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李少微則依舊抱著王允真,一動不動地坐著,聽若罔聞。
小青對這女魔頭雖又懼又恨,此時也不免起了些同情之心,伸手待要將她拉起,她卻搖了搖頭,淡淡道:“小青姑娘,多謝你啦。我這一輩子作惡多端,早就是該死之人,又茍延殘喘做了十六年的行尸走肉,活也活得夠啦……”
她從懷中取出一個紅色的藥丸、一卷褐色的羊皮書,送到小青手中,道:“這顆丹丸是‘三尸金線蠱,的解藥,你服了之后,心蠱自會消蕩于凈。至于這卷《陰極真十三篇》,是我三十年來的修煉心得。我害你墮入魔道,卻無法救你脫身。你若步我后塵,或將越陷越深。何去何從,全由你自己決定了。
小青心里突突劇跳,又驚又喜,連感謝的話也忘了說了。方將藥丸咽入,洞外又是一陣轟鳴,震得亂石簌簌。當下定了定神,道:“師父,你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要我幫你完成的么?”
李少微眼圈忽然一紅,低聲道:“我這一生,因情入魔,執迷不悟,也不知害了多少人,但最對不住的,卻是我的兩個女兒。你若……你若能見著秋晴,請告訴她,媽媽……媽媽對她不住……”聲音哽塞,淚珠簌簌滾落。
吸了口氣,又道:“你告訴她,我害死了最疼愛她的外公,無時無刻不在后悔。告訴她,定要審言慎行,潔身自好,因為這世上有許多靈丹藥丸,卻唯獨沒有后悔藥。告訴她,天下的男人都是寡情負心之輩,見異思遷,始亂終棄 說到最后一句時,忍不住朝盤坐在數丈外的林靈素望去,閃過痛苦、傷心、恨怒……種種神色,嘴角泛起凄冷的笑紋,搖頭道:“告訴她,就算有了了鐘情的人,也千萬別像我這般飛蛾撲火,喜歡上一個不知情為何物的怪物。”
說話間,烈焰噴薄,洞壁狂震,許宣轉身道:“小青姐姐,快……”眼前又是一紅,雷鳴迭爆,什么也聽不清了。
李少微嫣然一笑,道:“去吧,小青姑娘。我累啦。”閉上雙眼,再不理會周遭一切,抱著王允真,低聲哼唱著一首不知什么詞牌的曲子。火光明滅,她的臉明艷如霞,竟是從未有過的溫柔平靜。
小青五味交雜,收起那卷秘笈,恭恭敬敬地朝她拜了三拜,躍到許宣身邊。王重陽雙眸炯炯,一直在望著她與李少微母女,見她奔來,微微松了口氣,視線卻依舊凝聚在王允真那蒼白的臉容上,淚光瀅動。
轟鳴如爆,眾人的發絲、眉睫、衣角……全都燒起來了。許宣握住小青的手,和青帝、林靈素、王重陽坐在一處,隨著青帝高聲念訣:“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周圍居然卷起一陣狂風,飛旋繞舞,越轉越快。
許宣眼花繚亂,呼吸如堵,一寸寸地離地拔起,當他念道“天地定位,八卦相錯,順逆隨心,雷風相搏”時,眼前忽然霞光亂舞,天旋地轉,瞬間沖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中。
他手上一空,又驚又急,叫道:“媽小青姐姐”然而四周旋風怒卷,除了極速閃耀的絢光,什么也看不清。接著又聽雷聲狂鳴,萬千道霹靂從四面八方劈入他的身體,眼前一白,什么感覺不到了。
許宣迷迷糊糊,只覺寒意徹骨,睫毛一顫,慢慢地張開眼睛。
狂風呼嘯,鵝毛大雪紛亂地飛舞著,撲落在他的頭上、身上。到處白茫茫一片。白色的雪花,白色的山,白色的大地……就連天空也是白色的。
他在這冰天雪地里也不知匍匐了多久,渾身都已凍僵,就連風雪撲在臉上,也感覺不到冰涼。想起先前發生之事,又是狂喜又是驚疑,喜的是終于離開“蓬萊結界”,疑的是這里不像是大宋國境,也不知身在何地。
剛想撐起雙肘,渾身突然一陣撕心裂骨的劇痛,頓時大叫一聲,重重撲倒在地,疼得連氣也吸不過來了。凝神感應,又是一驚,除了被林靈素震碎的膝骨,全身至少又新添了八九處骨折,稍一動彈,便疼得金星亂舞。
當下調勻呼吸,運氣叫道:“小青姐姐……小青姐姐……媽……媽”連叫了數十聲,除了呼嘯的風聲,杳無回應。
此時已漸漸習慣了這蒼茫的視野。四下掃望,右側雄嶺連綿,覆蓋著厚厚的冰雪,只有半山向陽處,露出些許斑駁的灰黃色。山腳是一片白茫茫的林海,一直綿延到前方大河對岸。
那條河至少有二十幾丈寬,浮冰跌宕,蜿蜒穿過遼闊的雪原,朝左前方流去。雪花紛飛,四野茫茫,看不見一個人影,就連動物也仿佛絕跡了。
許宣越看心越涼,驚疑更甚。此時正值八月下旬,酷暑未消,金秋未至,為何這里竟銀裝素裹,看不見半點綠色?想起父親描繪的遼東景色,心中猛地一沉,難道自己竟被那股旋風卷到了塞外?
許正亭為了收人參、鹿茸等名貴藥材,常乘海船輾轉高麗、遼東等地,甚至遠到北海。他自小便層聽父親說起塞外的種種風土人情,知道那里荒寒酷冷,少有人煙,往往走上十天半月,也見不到半個人影,倒是經常撞見虎狼熊羆,以及各種見所未見的兇獸。
當年聽父親說起這些異域風光,還悠然神往,恨不能一睹究竟。此時身著單衣,饑腸轆轆,臥在這冰雪里,想起這些話,卻滿嘴苦水,重出生天的喜悅全被恐懼所代替了。
若自己未曾受傷倒也罷了,憑借真氣,朝南御風疾行,穿過千八百里,總還能在凍死、餓死之前,找到幾戶人家。偏偏此時膝骨俱碎,形如廢人,經絡、骨骼又有多處受傷,別說走千八百里,就算爬上八里也費勁。
天色將晚,如果再不盡快找到一個可庇風雪的溫暖所在,喝點兒熱水,吃點兒果腹之物,可能就要被生生凍死,見不著明日的太陽了 正自心焦絕望,后方突然傳來一聲低沉恐怖的嗚鳴,轉頭望去,霎時間寒毛盡豎,差點兒叫出聲來。
兩只白毛灰紋的巨虎正一左一右,巍然立在身后,碧綠的兇睛冷冷地瞪著他,涎水如雨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