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徐氏說完話出來,沈瑞直接帶沈瑾去了如居。
沈瑾心有了決斷,不像之前那樣浮躁,看著鎮定許多。沈瑞猶豫了一下,道:“真要回去么?源大叔不在松江,瑾大哥這是要親自往揚州去?”
沈瑾點了點頭,道:“父親在揚州,祭祖之前,少不得要跑趟揚州……那位閆老爺,也當見上一見……”
沈瑞挑了挑眉,道:“瑾大哥既已經遞了家書過去提及令師保媒之事,就沒有想過另外一個可能?”
沈瑾聞言一愣,隨即醒過神來,若有所思。
對于這門親事,沈瑾即便再不忿,也不曾生過主動悔婚的念頭,就是因為背負不起“背信棄義”、“攀權附勢”的罵名。只要說起來,誰都曉得相府的親事與閆家親事的分量輕重,可是事情有先后,且還有父母之命在里頭,怎么也輪不到沈瑾來反悔,可反悔的要是沈舉人自己呢?要是閆家畏懼相府之威主動悔婚呢?
想到這里,沈瑾直覺絕境之看出一線生機,可隨即又有些灰心道:“老爺最是愛臉面,未必肯改口;再說就算老爺改變了主意,要是閆家人不松口,也是沒有法……李閣老素來因行事周全為人稱道,就算之前有心與沈家結親,也不會主動參加去這種事去……”
其實,沈瑞提及這個可能,并不是覺得沈瑾一定就要悔婚,只是覺得沒有必要那樣被動。既是與沈舉人的父關系擺著,現下又是父權至上的時代,要是沈瑾一直被動下去,那被影響的并不會單單是親事。
不說別的,就說真要是沈源知曉李家有聯姻之意后悔婚,而沈瑾能信守承諾繼續這門親事,那么笑話就成了佳話,士林之提及沈瑾就算背后笑他是個大傻,面上也要贊一聲“真君也”。
至于聯姻為官場助力,對于已經有狀元功名的沈瑾來說,有則是錦上添花,沒有也落不到塵埃去。事情有利有弊,做了相府孫女婿,在借助權勢的同時,也將自己的立場交了出去,以后少不得要“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沈瑾雖有上進心,可并不是無知少年,自然也知曉其厲害輕重,之前的傷心,并不單單是因失了相府的親事,最重要的還是對父權的無奈。
至于李閣老那邊,沈瑞覺得未必會放棄這門親事。要是沈瑾是個尋常士出身的狀元也就罷了,既親事沒有下定算了就算了,可沈瑾背后有個沈家,還有個過繼已故大卿的弟弟,還有個狀元族兄。李家大娘這邊,即便是閣老嫡長孫女,可父母俱喪,真要想找個比沈瑾還體面地也不是容易事。
因此,只要沈家那邊肯繼續這門親事,李家多半不會拒絕。
沈瑞的話,使得沈瑾想到另外一種可能,生出幾分希望,又忐忑怕再次失望。
沈瑞沒有再啰嗦什么,該提點的話提點了,再說其他倒像是挑唆沈瑾不孝。
要不是沈瑾的狀態實在不好,沈瑞也不會說這些話。沈瑾已經走到現在這步,要是還支撐不起四房來,那旁人再著急也沒有法,總要他自己立起來。
沈瑛宅前,沈全出來送客。今日過來的客人不是旁人,正是沈玲、沈珠堂兄弟。五房這邊,不僅有沈瑛兄弟在,還有沈鴻夫婦在,松江來的小輩自然當過來請安。
只是五房早年都是郭氏當家,是個剛性性,與三房女眷向來說不到去,兩房小輩與比較生疏,只有沈珠與沈全因同庚、同窗的緣故,關系稍親近些,不過有了幾年前的事,也早就斷了交情,如今再見,兩人不過與尋常族親沒什么區別,客客氣氣,卻不親近。
倒是沈玲那邊,因有二房的緣故,沈全待他倒是多親近兩分。
沈珠見狀,臉色兒就黑了下來。沈全看在眼,心不由嘆氣,沈珠還是那個沈珠,只當自己是個人物,可別人已經不是松江看他風光的族兄弟了。
從沈瑛家出來,沈珠始終耷拉著臉,看也不看沈玲。
沈玲知堂弟脾氣孤拐,并不放在心上。
沈珠憋了一肚氣,看著堂兄不以為然的樣,忍不住抱怨道:“只當全哥兒是個好的,沒想到如今也成了勢利眼,如今瑛大哥做了詹士府屬官,以后前程大好,五房上下眼睛要長到頭上了,連帶著之前脾氣最好的全哥兒也只會說虛的,一句實在話都沒有……”
沈玲聽了,不由皺眉道:“全哥兒怎么了?本就是四房與三房的事,涉及兩房長輩,讓全哥兒說什么?”
就是他們堂兄弟進京,指望的也是沈理,而不是五房。如今他們族兄弟客居沈理家,過來五房不過是給族親長輩請安見禮。
沈珠輕哼一聲道:“說什么?我算看出來了,外五房本就與內四房早出了服,不管是族兄那邊,還是五房這邊,都沒有將三房當回事要不然,族里出了這樣的亂,他們怎么能如此氣定神閑……”
沈玲道:“京城距離松江千里之遙,就算著急又能如何,況且這本不是著急的事”
沈珠本就心里不自在,聽了這話越發著惱:“哈?原來在玲二哥眼,我家傾家蕩產竟然不是著急的事是了,如今已經分了家,幾位叔叔各自發財,哪里還用的顧及小長房的死活?左右賀二老爺算計的并不是你們家,說不定幾位叔叔巴不得看長房笑話你們別忘了,你們也是三房孫,賀家能算計小長房,就會放過那你們不成?”
沈玲止了腳步,冷冷地望向沈珠。
沈珠一時膽怯,不敢直視沈玲眼睛,心又不忿,抬頭望向前面。
沈玲雖是好脾氣,也就是冷了臉:“原來你還曉得這是小長房自己的事,看來我也是吃飽了撐的,才跟著上京來。當年分家時,小長房占了成產業,沒有想著剩下三房會不會有飯吃,如今有了麻煩,倒是想起‘有難共享,來了?面皮還是莫要太厚的好”說罷,也不等沈珠反應,揚長而去。
剩下沈珠在原地,臉上漲的通紅。
跟著進京的三房管事察覺不妥當,低聲勸道:“少爺,二少爺看來是惱了,快追過去吧……”
沈珠皺眉道:“讓他惱去,難道我還要看他臉色不成?一個孽庶,書也沒有正經讀兩年,不過是在族伯身邊幫閑,倒是威風凜凜起來了”
沈珠雖有些心慌,卻是不肯在仆人面前失了身份,慢地回了沈理宅。原本他還想著沈玲脾氣向來寬和,就算一時惱了,也不會真的丟下自己不管,不想回了沈理家的客房,卻是里里外外不見人影,這回沈珠才真著慌了,坐立不安,想要出去找人,又不知該往哪里去。
此時的沈玲,已經到了仁壽坊尚書府。
沈瑾還沒有走,沈玲去見了徐氏后就去了如居。
聽聞沈瑾要歸省“祭祖”,沈玲有些意外,猶豫一下道:“瑾哥兒不去探探相府那邊的意思么?若是就這樣回去,源大叔到底是長輩,父為綱,訂下什么,瑾哥兒倒是不好說什么。”
沈瑾想了想道:“先問問恩師的意思在做定奪,要是離京,不告知那邊一聲,也顯得狂妄……”
沈玲聞言,松了一口氣,不是為三房與賀家的債務扯皮,而是為沈瑾歡喜。雖說男兒立世當頂天立地,想著靠這個靠那個未免有些沒出息,可是這兩門親事差別也太大。就算最后李家這頭撈不著,只要借著李家名頭退了閆家那邊,也是好的。以沈瑾的人品與學問,只要沈源不再犯渾,只有沈家挑別人的,沒有別人挑沈家的。
沈瑾本就在,沈玲又過來,徐氏便打發人過來留飯。
晚飯后,沈瑾與沈玲相攜告辭出來。
天色陰沉沉的,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沈瑞吩咐人給兩人備了雨傘帶著。
從尚書府出來,沈玲緊了緊身上衣裳,打了個哆嗦。沈瑾也抬頭望了望天,道:“看著情形,這幾日要下場大雨了”
沈玲道:“這天氣真是見鬼了,昨日還熱的人攏不住衣裳,今日就涼風刺骨。這才入夏呢,就一下跟要入秋了似的……”
沈瑾皺眉道:“只盼著天氣趕緊正常些,省的路上艱難……”
沈玲道:“還有幾日就要端午節了,瑾哥兒這是打算在過節前就走?”
沈瑾點點頭:“我是這樣打算的,玲二哥這邊呢?”
沈玲道:“自然是要與瑾哥兒一起走的,我這次上京,一是為了見族兄,二是為了見瑾哥兒,如今都見著了,也算了了差事,也該回去了……”
族兄弟兩個正說著話,一聲響雷落下,眼看雨勢要起,顧不得再說其他,策馬疾行。
如居里,小婢將書房的窗戶關上,屋里幽暗下來。
屋里已經掌燈,伴著外頭驚雷震震,沈瑞手拿著書卷,只覺得有點煩躁,就起來倒了盞茶吃了。
明明沈瑾一副有擔當模樣,沈理也不是那種會縱容族人的老好人,可好像依舊是似乎忘了什么?
沈瑞揉了揉太陽穴,自嘲一笑。自己又不打算做沈氏一族的族長,是不是操心的太過了?他并無義氣相爭之心,可有沈瑾的狀元名次在前對比,要是以后科舉狼狽,丟人的可不單單是他自己。如今想什么都是多余的,多讀書讀好書才是頂頂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