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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回腸九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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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家,內宅,西跨院。

  賀南盛坐在花廳圓桌里,面前是幾碟小菜,還有一壺陳釀,面上看不出喜怒,心中全無得意。他本以為隨著沈滄病故、沈械外放,沈家運勢轉衰,至于沈理,雖是狀元,不過十幾年還在翰林院熬資歷,且有的熬,沒想到去年鄉試,出來個解元沈瑾。

  對于兩代出了幾個進士的沈家來說,解元不算什么,賀南盛為閆家拉線不過是隨手為之罷了,畢竟四房與賀家有嫌隙在前,賀南盛不愿意沈家四房走的太順利。要不然沈家四房搭上個好姻親,說不得以后又要起來了。至于三房名下田產,也不過是正常的流轉罷了。

  松江就這么大地方,周邊良田都是有數的,早已被各大姓分割完畢,外頭能買進的零零散散的,并無什么好田。

  沈家三房沒有分家前,湖大老爺雖平庸,其他幾位老爺卻是精明能于,幾十年下來,陸陸續續買了不少良田,加上祖產蔚為可觀,其中幾塊正好與陸家莊子接壤。

  如今沈家三房分家,這些產業都歸了沈湖。沈湖無能,保不住產業,又于旁人何事?

  賀南盛沒有出面討債,而是將債務找給沈家四房,也是為了與沈家不撕破臉。不管兩家如何爭鋒,到底是幾重姻親,真要兩家翻臉,不說沈氏族人會不會同仇敵愾,就是賀家族人這邊也會有說辭。

  他千思百轉,只覺得自己處處思量到了,不想偏出了兩個意外,一是堂姐夫沈海的決絕,二是沈瑾的殿試名次。

  自己那個堂姐夫,不能說人人承擔的和善人,可素來和氣,這次卻是決絕,上次見了自己一回后,就徹底冷了賀家,連家人也約束著,連外甥過來送賀壽也是半道劫走了,一點情面也不留。

  而沈瑾呢?就算之前他是解元,可有沈理這個狀元在前,也沒有人會想到沈家能在十幾年之間再出來第二個狀元。要是沈瑾是尋常進士,家里貪圖錢財取了商賈女,被人曉得了也不過是沈家父子被人輕鄙;可是堂堂狀元,定了個商賈女就駭人聽聞了些,少不得被人探問究竟,賀家也就脫不了于系了。

  賀南盛不是后悔,只是覺得自己還是思量的不周全,不應該留了明晃晃的短處在外頭,這使得他有些浮躁。

  “二哥……”一人走了過來,坐在賀南盛對面,不是別人,正是賀南盛的胞弟賀北盛。

  賀南盛抬起頭來,眼見胞弟眼下青黑,渾身精氣不足、周身還隱隱帶了酒氣,一副縱酒縱色模樣,不由皺眉道:“就是仗著年輕,你也該節制些……”

  賀北盛神色訕訕,給自己倒了盞酒,一口飲盡,好一會兒方道:“二哥,我這不是心里憋悶,才松快松快么?”

  賀南盛搖頭道:“別拿對付老太太那套來哄我,我還不知道你?素來不在科舉上用心,連鄉試都是靠了運氣,還真的能為會試落第傷心不成?

  賀北盛被揭破,摸了摸鼻子,帶了可憐道:“我這也是沒法子,老太太盼著我成才,恨不得整日里將我關在屋子里的看書,我又不是大姑娘,哪里坐得住?不尋個由子出去放風,我都要憋死了……”

  見胞弟這般憊懶,賀南盛直覺得心火直竄。同樣是松江大族,沈家水字輩出了幾個進士、同進士,玉字輩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可是賀家宗親卻是后繼無人。

  他陰沉著臉道:“你真是不打算讀書了?”

  賀北盛遲疑了一下,耷拉著肩膀,方點了點頭道:“二哥,我實是不行的。早年我也滿心報復,可是幾次鄉試、一次會試下來,見識了太多才子英杰,方知自己之愚鈍不堪。不說別人,就是幾位族兄弟,資質也比我好上許多……

  聽到這話,賀南盛不知該慶幸還是該嘆氣。賀家旁支庶房是有幾個子弟不錯,卻是已經出了五服的族親,與嫡房素來不算親近。

  他揉了揉額頭,道:“你既是無心繼續讀書,就應該留在京中,請大哥幫你從吏部補個缺才是……”

  賀北盛神色僵了一下,小聲道:“我怕大哥……”

  雖為同胞手足,可是賀大老爺行事手段,已經使得賀北盛如驚弓之鳥。會試前后,他自己個兒琢磨了幾個月,知曉自己個兒的分量,實沒有長兄的手段與魄力,就算勉強入了官場,也是給人送菜的,因此不僅對繼續讀書死心,連以舉人補官的出路的想法也散了。

  賀南盛沒有察覺出他的異樣,只當胞弟畏懼長兄教導嚴厲,無奈地搖搖頭:“怕甚么?你也不是小孩子,大哥還會打你板子不成?”

  賀北盛沒有接話,只是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吃了。

  賀南盛本惦記胞弟早日出仕,給長兄做臂膀,不想這弟弟少時伶俐,年長后聰慧勁卻沒了,如今連科舉的勇氣都沒了;又因是幼子,被太夫人嬌慣,心腸軟有些立不起來,在經濟事務上也不是能拎得起來。

  賀南盛有些失望,又隱隱地有些竊喜。

  五月被稱為“惡月”,素來五月生子被稱為“惡月之子”,賀南盛的生辰就是五月初一。雖說當年他并沒有被父母遺棄,可同長兄幼弟相比,他這仲子本就是不上不下,素來被父母輕忽,又因八字不好,小時也受了不少嫌棄。

  如今他雖不過是個舉人,可統管一族,往來官場,不管是賀氏族人,還是松江地界官紳,誰叫他不客客氣氣地叫一聲“賀二老爺”。

  一山難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胞弟要是精明性子,說不得太夫人就要讓幼子分管庶務,到時候兄弟難免有意見向左的時候,與其那樣為難,還不若讓幼弟做個富貴閑人好了……

  京城,黃華坊。

  看著地上打包好的行囊,沈瑾周身滿是陰郁。

  鄭氏見狀,心中嘆了口氣,道:“我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功課,如今殿試已過,瑾哥兒也授了官,我再也沒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沈瑾皺眉道:“就算姨娘不去狀元府,難道京城也住不得?”

  鄭氏搖頭道:“如今你已經不是小孩子,整日里也要在衙門當差,我一個人悶著無聊,去你舅舅家還能與你舅母為伴……”

  沈瑾想著父親定下的親事,看著眼前又要作別的生母,只覺得心中揪得慌。

  鄭氏猶豫了一下,道:“瑾哥兒,之前你老師提及的那門親事,老爺可有回信沒有?”

  沈瑾搖搖頭,道:“京城到揚州一千余里,往返消息哪有那么快的?”

  鄭氏聽了,不免憂心道:“阿彌陀佛,只盼順順利利……不怕別的,就怕老爺一時心血來潮,還有不知新太太是什么品格,千萬別節外生枝才好……”

  沈瑾安慰道:“姨娘別擔心了,老師的名頭在這里擺著,父親那邊不會有異議的……”

  無須節外生枝,只因揚州那邊將事情定下了。這些糟心事,沈瑾雖煩擾不堪,卻是不忍生母擔憂,就此瞞下。至于恩師做媒的高門之女,因之前不得準信,沈瑾也怕相府名頭嚇到生母,隱下沒說,如今看來還是好事。要不然以K氏外柔內剛的性子,要是知曉沈舉人為了銀錢壞了兒子的良緣,說不得就要回江南找沈源拼命去了。

  沈瑾已經是職官,不得輕離,就由鄭表弟在書院里請假,送鄭氏往保底去。

  沈瑾雖是滿心不舍,卻也沒有再開口留人。說他自欺欺人也好,揚州親事的事說不得什么時候鬧出來,能瞞著鄭氏一日是一日。

  等送生母與表弟出了城,沈瑾策馬回城,心里只覺得空落落的,不知不覺進了仁壽坊,等醒過神時,已經在尚書府前下了馬。

  這半年來,沈瑾也曾來過幾遭,門房記得這是四房大少爺,自家二少爺的本生兄長,一邊使人往里傳話,一邊上前牽馬。

  沈瑾看著眼前大門,想起沈瑞先前對自己的維護,心中多了一股暖意,將韁繩交給小廝道:“你們二爺在家嗎?

  門房道:“在家呢……瑾大爺快請進……”

  沈瑾道:“我來的倉促,還是先給大伯娘請安,勞煩管事代為通稟……”

  這會兒功夫,沈瑞已經得了消息出來,正聽了這一句,就帶沈瑾往正院去。

  徐氏雖不喜沈瑾,可沈瑾的親事并不是他一人之事,鬧大了連沈瑞名聲也要跟著受牽連,說不得還會將沈瑞生母的身份拿出來被人說嘴,少不得問道:“玲哥兒他們到京有幾日了,你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可有了應對之道?”

  沈瑾躬身道:“侄兒想到回鄉一趟……”

  徐氏有些意外,不過還是點了點頭,道:“回去看看也好,閆家不過是為攀附而來,也不是為了結仇,能好好商量還是好好商量為好……”

  沈瑾點點頭,道:“侄兒也是這般想。”

  新科進士告假祭祖或者完婚早有先例,沈瑾身為新科狀元,新上任的翰林官,告假歸鄉并不算難事。

  徐氏猶豫了一下道:“四房并無其他堂親長輩在,有事你多問問宗房大老爺的意見……沈氏一族立足松江百年,自有族法家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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