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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樂往哀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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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早就知曉沈滄病重,可見到沈滄那一刻,毛遲還是嚇了一跳。灰敗臉色,顴骨凸起,瘦骨嶙峋,原本的威儀也所剩無幾,要不是一雙眼睛依舊灼灼帶光,看著比死尸好不了幾分。

  沈滄笑了笑,只當沒見毛遲的異樣。

  毛遲能趕回京來,沈滄頗為寬慰。

  世人雖重男輕女,可沈家兄弟三人,只有玉姐兒這一個女兒。之前玉姐兒在小二房時,有嫡兄沈珞在家,加上嫡母喬氏并不是寬和的人,不過庶女身份,過得跟小透明似的。幸好是徐氏這伯母當家,尊卑有別、賞罰分明,才沒有讓人欺負了玉姐兒去。等到玉姐兒過到小長房名下,就成為沈家名副其實的大小姐。

  因被徐氏帶在身邊教導幾年,加上這幾年跟著三太太管家,玉姐兒身上已經有幾分徐氏少時的影子。本就是親侄女,加上“愛屋及烏”,沈滄對玉姐兒也多了幾分疼愛。

  就是沈毛兩家的親事,雖說也有為沈家添助力的打算,可也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毛澄狀元出身,前程大好,偏生出身低微,不會挑剔玉姐兒庶出身份。而毛家雖不是百萬之富,可也是殷實人家,同那等“窮人乍富”的人家還不同,該有的規矩品格還是有的。

  毛遲本身,不能說“青出于藍”,卻也是讀書種子,以后少不得科舉出仕,前程錯不了。加上他與沈瑞交好,又受過沈理教導,多了這兩重關系,以后對玉姐兒只有看重的。

  這世道女兒艱難,若耽擱三年,說不得玉姐兒以后在婆家的日子就要難過。能在自己閉眼前,將兩家的親事操辦了,沈滄還是樂觀其成。

  “十年苦讀,心想事成,長卿萬不可驕傲懈怠……”沈滄道。

  “長卿”是毛遲的字,還是沈理給起的。

  沈理是毛澄的前輩與同僚,兩人都是狀元,即便早先往來不算緊密,也頗為志趣相投;等到毛家與沈家聯姻,兩人的交情也跨了一大步。毛遲本就隨沈理學習時文,只是沒有正式登堂入室,不過卻是以師禮敬之。雖說從親戚輩分說起來,有些混亂,但是原本沈理便與毛澄平輩論交,倒是也沒有顯得太離譜。

  毛遲訕訕道:“不過勉強在榜單上,作甚值得驕傲?倒是世伯族侄,能在南直隸奪元,才是令人佩服。”

  沈滄摸了摸胡子道:“你也說了那個是我族侄,你卻是我的女婿,我自然為你歡喜的多……”

  毛遲的臉“唰”的紅了,坐在那里手足無措。

  官宦子弟,十幾歲都知人事的大有人在,像毛遲這般純良確實難得。徐氏在旁,抿嘴一笑,提著的心也放下幾分。

  沈滄既接了帖子,知曉毛澄今日落衙后要過來,便沒有再與毛遲多說。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于下定迎娶之類,還要兩家長輩最后做主。

  徐氏眼見丈夫說了幾句話,就開始咳,便對沈瑞道:“遲哥兒許久沒來了,你們兄弟下去說話吧……”

  沈瑞起身應了,帶了毛遲出去。

  直到出了正房,毛遲才松了一口氣。

  沈瑞瞥了他一眼道:“倒是裝得乖覺,叫你聲‘女婿’就臉紅了?”

  毛遲輕哼了一聲道:“難道你敢在楊大學士跟前放肆不成?”

  五十步莫要笑一百步。

  正房里,沈滄吃了半碗茶湯,壓下喉嚨中的癢意,這才止了咳。只是他本就身上沒力氣,咳了這一會兒,額頭上都是虛汗。

  徐氏見狀,心中憂慮更甚。

  毛遲回京雖是好事,可婚姻大事畢竟不是三、兩日就能操持完的。太醫使的話歷歷在耳,自己老爺能堅持過去嗎?

  沈滄正閉目養神,方才咳的急了,帶了暈眩。

  好一會兒,沈滄才平復過來,慢慢地張開眼,道:“叫人再預備兩根好人參吧,我總要看著玉姐兒出閣……”

  九如居中,毛遲難掩憂色,猶豫道:“這個時候提親事,是不是不合時宜?”

  論起年紀來,沈瑞是比他小兩歲不假,不過沈瑞素來穩重,以后又是他的內兄,他便也是真心請教。

  沈瑞想起太醫使的話,心里也沒底,道:“家父家母是希望你們早日成親,省的耽擱了你……只是能不能功成,我也說不好……”

  毛遲苦笑道:“總覺得這個時候提這個是添亂……”

  沈瑞道:“你到底是獨生子,要是婚期倉促,不知令尊令堂心里會不會不喜?”

  本是想著毛遲年紀大,怕毛家等三年不愿意才想要將玉姐兒早日嫁出去;要是再因親事倉促引得公婆不喜,那還不如矜持些,三年后再出閣。

  毛遲忙搖頭道:“非常期、非常事,家父家母哪里會計較這些個?只怕委屈了令妹……”

  兩家定親前后,毛遲也是見過玉姐兒的,對于未婚妻頗為滿意。

  認識了幾年,對于毛遲的人品,沈瑞倒是信得過。他既這樣說了,沈瑞便也信了。其他的事,兩人說了也不作數,就要等毛澄晚上過來時再提。

  沈瑞問起南直隸鄉試的事,對于沈瑾能得解元之事,他心中也頗為意外。

  越是接觸科舉,越是知曉南直隸考試競爭的激烈。就是沈瑞自己,每每想到此處,也頗為慶幸,自己不用在南直隸死磕。

  不說別人,就是已經揚名南士林的大才子文征明,已經考了四次,都落第,未來還會繼續落第六次,十次不第,從二十幾歲風華正茂的青年,一直到五旬老翁,也沒有中舉。

  由此可見,在南直隸中舉多難,在舉人之中脫穎而出就更不容易了。

  不用說別的,只要沈瑾在會試時進了前十,以他南直隸解元的身份,點頭甲的機會就比旁人多。

  不過毛遲并不知沈瑾與沈瑞的關系,只提了一句便贊起五宣來:“王先生真是大才,五宣不過是他身邊侍筆墨的書童,初次下場,就在第二十九名,讓人自愧不如……”

  沈瑞道:“長卿還不知,五宣已經在老師面前敬了茶,如今是我的師弟了……”

  毛遲頗為意外道:“王先生收學生倒是不拘一格……”

  毛澄是在晚飯前過來的,并不是一人過來,同行的還有沈理。

  “聽說二叔回來,小侄便過來看看……”沈理道。

  之前礙于謝閣老那邊的關系,沈理不愿意將尚書府拉入幾位閣老的黨爭中,與這邊疏遠了關系。不過等到沈滄因病休養,從朝堂上退下來,沈理來的次數就多了。

  畢竟先前沈洲沒到京,三老爺身體又不好,沈理怎么可能放心讓沈瑞一個人撐起這一攤來?

  沈滄心里明白,既安排沈洲往南京去,那京城這邊日后少不得就要沈理照拂,對于沈理也熱絡幾分。就是手上的一些官場關系,沈滄也沒有交到沈瑞手中,而是直接交到沈理手中。

  沈理知曉這些的重要性,并不肯接,還是沈滄勸道:“這些關系根基是利益,瑞哥兒年紀在這里,身份還不足以與這些人制衡,交到瑞哥兒手中,說不得就是引狼入室……”

  冷眼看了這些年,沈滄看出沈理確實待沈瑞如親兄弟般。就算看在沈瑞面上,他也不會不幫襯著這邊。只是謝閣老位極人臣,險境在前,沈理這個相門女婿說不得就要受池魚之殃。

  這些官場上下的明暗關系,等到沈瑞能用到時已經是十來年后,說不得早就涼透了;擱在沈理手中,卻是兩廂便宜之事。

  至于沈瑛那里,沈滄不是沒考慮過,不過沈瑛是弘治十二年進士,自己資歷還淺,下邊又有兩個早晚要入仕的同胞兄弟。現下五房母子待沈瑞是真心,可真到了利益紛爭之時,這真心還能剩下幾分?

  世態炎涼,沈滄見的多了,不打算用這個去驗證人心。

  沈理這邊,雖也有兒有女,可年紀都比沈瑞小,就算以后要走科舉仕途,也與沈瑞隔著幾年,兩下里并不沖突。

  這些安排,沈滄并沒有瞞著沈瑞,早將道理與沈瑞說了。

  沈瑞也覺得這樣安排妥當,只是心中也頗為古怪,因為沈滄是將沈理當成了沈家官場上“承上啟下”之人,卻將二老爺撇在一邊。

  毛澄本想要提出過幾日下定,婚期定在十一月,不過見了沈滄現下模樣,便改了口,只說過兩日有個吉日正好下定,在月底前選個日子。

  眼見毛澄這樣痛快,沈滄自然無異議。倒是陪坐在側的二老爺、三老爺聽聞,都帶了猶豫之色,不時地望向徐氏。

  現下是商量婚期,徐氏并未回避,也在座見客。

  太醫使說的清楚,“旬月”之間,短的話十來天,長的話也就下月。如今是十月初,要是堅持不到月底怎么好?

  沈理坐在幾位老爺對面,正好看到二老爺、三老爺神情,心下一沉。

  徐氏神色自若,道:“我這邊也使人看了日子,下旬有三個宜嫁娶的日子,十六、二十二、二十八,十六這日倒是對兩個孩子八字更好些,只是有些倉促,不知親家老爺那邊便宜不便宜?”

  毛澄心中大驚,面上卻半分不顯,只笑道:“在下與內子早就盼著這一日,都是預備好的,哪里有不便宜的?既是與孩子們的八字相合,就定在十六為好。”

  沈滄定定地看了妻子一眼,并沒有說反對的話,只點頭道:“也不好委屈了孩子,雖說日子倉促些,還是要周全些為好……”

  毛澄道:“那是應當的,親家放心……”

  今天就是十月初二,婚期前還要下定禮,時間剩下的不多。毛澄眼見得了準話,便沒有再坐,起身告辭家去。

  徐氏要留飯,毛澄眼見二老爺、三老爺臉色都沉重,并不是有心情待客的模樣,便也知趣地婉拒。

  沈理因擔心沈滄,并沒有急著走,而是去了沈瑞處。

  “二叔、三叔臉色不對,大嬸娘將日子定的也太急切些,可是有什么事?”沈理開門見山地問道。

  沈瑞并未隱瞞,將太醫使的話說了。沈理雖早有準備,可聽到這話時還是變了臉色。只是他想的要多些,沈家既是要嫁女,還是穩穩當當的嫁了好,要是中途再出變故,倒給人添了茶余飯后的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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