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房大老爺插手沈舉人再娶之事,沈瑞并不覺得有什么。就來飄tian文學 四房的長輩張老安人是不靠譜的,這幾年并不出去走動,沈舉人雖不能說是宅男,可交際范圍也不廣。賀家要是有心算計這門親事,能夠指望的就是宗房大太太與宗房大老爺。
這兩位是宗子宗婦,又是沈舉人的族兄族嫂,只是沒想到宗房大太太會反對這門親事。
至于宗房大太太所說,四房續娶了賀家人,她不好護著沈瑞之類的話,沈玨相信,沈瑞不信。不管宗房大太太與孫氏到底有沒有交情,交情如何,在孫氏故去這幾年,宗房大太太不過是人情面子情,對沈瑞并無另眼相待的地方。
不過沈瑞相信,沈玨因擔心自己半夜失眠是真的,只覺得心中一暖,道:“玨哥也不必太擔心我,我不是小孩子,以后白日都在族學里,只晚上才回家,礙不著旁人什么。”
沈玨輕哼了一聲道:“哪有你想的那般容易,等你繼母進門,那可是名正言順的至親長輩,不能說一言生死,可即是當家娘子,你的衣食起居都要看那邊安排。那位只是賀家旁枝出來的,不能說小門小戶,家境也尋常,若是小氣吝嗇的性子,即便不是故意苛待你,也能讓你喝一壺的。”
沈瑞道:“那也沒什么,不過多花幾個銀錢的事,實在不行我還能搬出來。新婦進門,裝也要裝個一年半載,總不會立時發作。再說這門親事既是賀二老爺操持,絕不會選不妥當的人選,否則不是結親,就是仇上加仇。”
沈玨聞言,想了一想也是,拍了拍腦門子道:“是哩,既是二堂舅挑出的人,別說是苛待你們兄弟,怕是討好你們還來不及我是關心則亂了……”說到這里,有些不忿地看著沈瑞道:“倒是你,沒心沒肺,不驚不慌,倒好像你是局外人,我倒成了多事愛操心了”
沈瑞忙安撫道:“就因曉得為我操心的人多,我才這么有底氣,有六族兄與大嬸子做靠山,又有玨哥惦記我,我有甚好怕的?別說只是賀家養女,就是賀家嫡嫡出的姑娘嫁過來我也不怕。”
沈玨一笑道:“你這樣也好,男子漢大丈夫目光就當長遠些,整日里提防這些也沒意思。只是與源大叔說親的那位小姨母,年方二九,你到底差著幾歲,一時不礙什么,你大哥還有將來的大嫂可就要尷尬。”
沈瑞點點頭,確實如此。
不過繼母與繼子年紀相仿這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別說沈舉人只是四十出頭,就是花甲老翁續個十五、六歲的小娘子做填房,也是有的。
兄弟兩個說著話,馬車就到了南城。
沈玨兩眼發亮,精神頭十足。
外頭已經是人聲鼎沸,馬車根本就敢不過去。沈玨招呼著沈瑞下了馬車,打發車夫先回去,兩人一人帶了一個書童,往步行往前面的一處香火鼎盛的寺院去。
道路兩側,都是各種擺攤的商販,有賣香燭的,有賣吃食點心的,還有賣各種小玩意兒的,叫賣聲絡繹不絕。
在這些商販中間,又穿插著各色乞丐,有年老的,有年幼的,有身殘的,有眼盲的,都是跪坐在那里,滿臉可憐的模樣。
因是佛誕,這日行善的人也多,不能說銅錢如雨,可眼見著這些人收獲不菲。施舍的滿臉慈悲,跪著的叩頭不已,同遠處的香煙繚繚,鐘聲隱隱,呼應起來,形成一副寺前善行圖。
沈玨瞥了一眼,不以為然道:“平素不修善果,一年做一次好事就成了好人了?”
對于那些壯年乞兒,沈玨更是看不上眼,嘀咕著:“這天下身上有殘的多,沒見得個個都做了乞丐,不過是好吃懶做”
他嘴上如此說,卻不是吝嗇之人,讓書童給了幾個老乞兒銅錢,還不忘對沈瑞道:“這些上了年歲的,不管日子是真過不下去,還是想要貪幾個錢,這大冬月的跪在這里委實不容易。”
松江府有個好知府,這幾年政通人和,又無天災人禍,哪里會一下子涌出這么多乞丐。
正入沈玨所說,這些所謂乞丐,大多數都是沖著這廟會臨時換的裝扮。那些壯年乞丐多是好吃懶做的地痞流氓,這些年老的或是家貧或是子女不孝,各種原因出來行乞,倒是可憐可憫的多。
沈瑞的想法,與沈玨不謀而合,便也吩咐柳成拿了一緡錢出來,拆散了,遞給了幾個老乞。
這一番行事,卻是正好落入旁眼眼中。
不遠處,一少年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快走幾步,走近前來,伸手去拍沈瑞的肩膀。
沈瑞因學了幾年吐納功夫,耳聰目明,立時就察覺不對。腦子里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已經側開,一把抓住來人手臂。
來人不知是驚住還是被攥疼,訝然出聲。
沈瑞眨了眨眼,有些意外,道:“董小弟?”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從沈氏族學離開的董雙。
董雙抿了抿嘴,有些靦腆道:“沈兄……”
沈瑞只覺得手心中滑嫩一片,忍不住曲了曲食指,摩挲了兩下。
董雙的臉,立時跟點火了似的,“騰”的一下通紅,咬著嘴唇瞪著沈瑞,臉上帶了薄怒,道:“沈兄,還不撒手 沈瑞訕笑兩聲,松開董雙胳膊,剛才倒不是他有心“調戲”,實是下意識動作。之前不過覺得董雙長相雌雄難辨,如今一留心,發現他行事也帶了女氣,還且像是對自己抱有好感。
倒不是沈瑞自作多情,實是董雙的喜怒并不難分辨。即便沈瑞方才不當,引得董雙羞惱,可董雙并沒有真生氣的意思,望向沈瑞的眼神依舊隱隱帶了歡喜。
沈瑞面上如常,心里有些嚇到,他對董雙雖有些好感,不過是因見他小小年紀,勤勉用功,可敬可親,并沒有其他意思。
不管這董雙是“祝英臺”,還是“秦鐘”,沈瑞都無心與之再進一步。
松江府的男風,雖比不得福建那邊明目張膽,可也不少。同窗好友做了契兄弟的,婚前一雙兩好,婚后也見走動的不乏其人,不過是風流雅事。沈珠就有個契兄弟,是來族中附學的姻親子弟,如今也中了秀才,在族學里是沈珠的跟班。
沈瑞無心如此,心中反而暗暗可惜。他與董雙同桌的時間不長,可兩人常在一起說功課,對于董雙的水平心中也有數。董雙年紀雖小,可功課扎實,學東西又快,要是一心走科舉這條路,會走的很遠。
同窗同桌的關系,以后說不定還會成為同年。沈瑞本當他是同路知己,要是董雙這份“親近”是對旁人,沈瑞絕對不會于涉也不會輕視,朋友是朋友,朋友的私事是朋友的私事。可這“親近”的對象是自己,自己只能退避三舍。
沈玨本在前頭,聽到身后動靜,轉身望過來,就看到董雙笑吟吟地同沈瑞說話。
沈玨走過來,打量董雙幾眼道:“瞧著你比在族學里時還清減,這是雙倍用功了不成?”
聽他這么一說,沈瑞也打量起董雙來。
方才只覺得董雙臉色有些蒼白,仔細一看,是比在前些日子瘦了,下巴尖了不少。
董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是不敢偷懶,不想拉同窗們太多功課。”
沈玨不贊成地搖搖頭道:“你比大家都小,又急甚哩?讀書又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你這樣熬下去,身子都垮了,又在在科舉之途走多久?”
沈玨向來瞧不上董雙,這略帶關切的話一說出口,董雙不免“受寵若驚”,訕笑兩聲道:“謝沈兄教誨。”
沈玨瞥了沈瑞一眼,道:“你喚瑞哥沈兄,也喚我沈兄,一會兒碰到同窗還是沈兄。以后你就叫我玨五哥,就瑞哥瑞二哥好了。”
董雙聽了,猶豫地看了沈瑞一眼,從諫如流地改了口。
沈瑞在旁,看著沈玨對自己擠眉弄眼,頗為無奈。沈玨的意思他懂,那就是看在他的面上,“愛屋及烏”地接受董雙做朋友。
不過看著素來不喜董雙的沈玨,只因親近自己的緣故,便能真心接納董雙做朋友,沈瑞覺得自己方才的想法有些狹隘。
董雙即便對自己有好感,而且這好感全然不似沈玨那么純粹,可他年紀在這里擺著,十來歲的小孩子,朦朦朧朧的那點好感,自己計較那些做什么。只要自己以后注意些,不要表現出曖昧,不回應這份好感,這少年懵懂中生出的些許情思說不定就散了。
這樣想著,沈瑞便自在許多,知曉董雙最在乎的還是四書功課,便將近日夫子的重點解題說了一遍。
董雙聽得專心致志,沈玨卻在旁掏了掏耳朵,無奈道:“行了,兩個書呆子,今兒可是逛廟會來的,莫扯閑話,別忘了正經事”
聽了這話,沈瑞與董雙相視而笑,只有沈玨這貪玩的家伙,才會將正經功課當成閑話,將逛街玩耍當成是正經事 兩人倒是沒有掃興,都收了話頭。
沈玨瞧著眼前這兩個乖寶寶的模樣,得意地揚了揚下巴道:“這廟會上好耍的可多,想來你們也沒見識過。走,五哥帶你們好好耍去”
董雙還沒說話,他身后的小書童已是在偷偷拽他的衣服;他回頭看了一眼,依舊點頭道:“那就隨玨五哥去見識見識”
沈瑞自然無二話,眾人便隨著沈玨,擠到寺前一處人聲鼎沸的廣場。
這里的場地,中間分做好幾塊,搭著臺子,是耍百戲的,有爬刀山的,還有耍猴子,還有噴火的,還有頂碗的,都圍了一圈的人,不時傳來叫好聲。周圍則有些地攤,多是帶了關撲性質的游戲,各種玩法不一,有套圈的,有丟布口袋的,還有投壺的。
那耍百戲的里,圍人最多的就是爬刀山那處。
用成年人胳膊粗細的竹竿搭起來的框子,有一丈半高,中間垂下兩根軟繩到地,軟繩中間兩尺來寬,每隔七八寸的距離,就綁著一柄三尺來長的刀,刀口向上,在日光照射下泛著森白寒光。從貼著地面的地方,一直到竹框頂上,二三十把尖刀看著滲人。
大冬天的,那“刀山”上的漢子卻是短打裝扮,上身穿著半截衲衣,半露著精壯的胸口,下半身是褲子,褲腳卷到膝蓋處,露著毛烘烘的小腿,一雙大腳丫子赤裸。
別說是大明朝百姓,就是沈瑞這個見識過各種雜技的兩世生人,看著這壯漢爬刀山都心驚膽顫。
這“爬刀山”的雜技,一直流傳到后世。雖不知到底是什么原理,可沈瑞曉得,那些刀鋒不是作假,都是真正開了刃的。
若是換個輕柔的少女或者少年來“爬刀山”,還不會讓人這樣懸心。可這七尺大漢,鐵塔似的一坨,看著分量實在不輕,這一步一步的,讓人的心跟著忽上忽下,生怕他一個不小心,腳丫子被利刃隔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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