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房往事,狗血是狗血,可這故事里正面角色是已故三太爺,邵氏是反角,二房老太爺是糊涂蛋,邵氏所出的兩女一子則是炮灰。
這個沈繡,橫空出世,氣勢這般囂張,到底是為那般?
“那個邵氏子后來如何了?”沈瑞問道。
原來,邵氏子當年并沒有留在松江,怪不得沈族子弟后來多忘了這一脈。
二房老太爺先前送過去的銀錢,足夠邵氏母子衣食無慮。不過因邵氏的緣故,連累邵家幾個小娘子的親事,邵家幾個嫂子也不待見她。她有嫁妝傍身,又有二房老太爺先前給的銀子,母子兩個就搬出邵家單過。
因二房老太爺的“出走”,邵氏打擊頗大。沒過幾年,她就熬不住,臨終之前本想要讓那孩子回歸沈家,可二房做主的是三太爺。三太爺不點頭,誰也不會給她做主。被三太爺拒絕后,邵便將那孩子托給已經出嫁的大女兒。
邵氏大女兒當時已經嫁到隔壁嘉善縣,得了母親懇求,在操辦了邵氏后事后,便攜了弟弟離開松江。
邵氏子從此依附姐姐、姐夫,定居嘉善縣,并且買田置產,長大后娶妻生子。因早產的緣故,身子骨很不好,即便讀書為業,可熬過院試,沒等鄉試就沒了,留下獨生子沈清,又留下遺命,子孫若不舉業,不得回松江認祖歸宗。沈清倒是爭氣,二十出頭就中了舉人,不過也因用功太過,熬壞了身子,沒等參加會試,就一命嗚呼。又留下兩個兒子,就是長子沈琰、次子沈琇。
沈家父子兩代人,不事生產,只讀書為業,邵氏留下的錢財也用盡,日子越發窘迫。沈清娘子,便不顧丈夫遺命,帶了兩個孩子回了松江。
如此孤兒寡母,即便長輩們當年有過錯,這也過了幾代人,族長便允他們娘幾個住在后坊。不過因他們身份尷尬,并不怎么與族人走動,因此并不為人所知。
直到去年沈琰過了童子試后,入了族學為先生,弟弟沈磅也跟著入學,這兄弟兩個才出現在沈氏族人面前。
沈琰還罷,四書五經學的踏實,待學生也用心。族學里的學子,即便不曉得他是哪一房的旁支,可從名字上,也曉得是族兄、族叔,待沈琰也客氣有禮。只有沈琇,來了就抬著下巴看人,當別人都是紈绔,只他是真正學子,又覺得他兄長有狀元之才,注定要出人頭地,光耀沈氏門楣,對于各房頭的族兄弟,便也絲毫不客氣。
因他兄長拜在董舉人名下,沈琇與沈珠很是親近。等董舉人的侄子來“夏耕”班寄讀時,沈琇自以為得沈珠所托,將董雙看得死死的,生怕被人欺負了去。
沈瑞聽得目瞪口呆:“沈琰連廩生都不是?哪里就露了狀元之才?”
沈玨撇嘴道:“可不是這個道理!就是你們家那位,十四歲過院試,又是廩生,也冇沒有敢說自己以后就能中狀元。沈琰連鄉試都沒下場,沈琇就已經過起狀元親兄弟的癮來,真是可笑哩。”
沈瑞搖頭道:“他自去鬧笑話,你跟著接茬,可不是一起成了笑話。不知道的,反而還以為是你欺負他。”
沈玨哼了一聲道:“誰耐煩搭理他,不過是族學里無聊,閑著耍他兩句。”
午歇的時間本不長,兩人說了會話,在盈園里溜達一陣,時間就差不多。
回學堂的路上,沈玨道:“那個董雙,恁是討人嫌,瑞哥要是不原意,我就叫沈環過去,你過來與我一同坐。”
沈環是沈玨同桌,也是他的從堂弟,宗房旁支子弟。
沈瑞擺手道:“不必,我個子高,坐在頭一排算什么。
沈玨瞥了沈瑞一眼,抱怨道:“早年你明明比我矮兩指的,怎地就一下子高了,小心長成傻大個。”
沈瑞曉得他只是嘴上不讓人,只是笑著聽了。
兩人回到班上,出去溜達的同學都回來差不多。沈琇已經回了自己座位,并沒在董雙身邊,不過看到沈瑞與沈玨進來,他依是面露不善。
沈瑞只當他是跳梁小丑,理也沒理他。就憑這兄弟兩個現在都沒有入族譜,那沈琰的資質也有限,否則他真有狀元之才,族老們為了不使得家族遺才在外,早就使人促成此事 倒是這個董雙,別別扭扭的,往后相處起來,不要給自己招麻煩就好。
想到這些,沈瑞就皺了皺眉。
令沈瑞意外的是,這次董雙沒有再躲躲閃閃,反而紅著臉,磕磕巴巴地與沈瑞道:“小弟因體弱,打小被家母養在內宅……鮮少出來,畏懼與人相處,并非只針對沈兄……還請沈兄不要生氣……”
他窘的脖子耳根都紅了,可依舊握著拳頭,看著沈瑞,滿眼真摯。
沈瑞的眉頭松了開來,道:“本沒有什么,我也沒有生氣。”
董雙聞言,松了一口氣。
這才像是“寄讀生”的標準反應,在沈家學堂,像沈琇那樣開罪沈家嫡支子弟,絕對是腦子抽抽。這是族學,不是其他學院,大家學習完了就星散。這些同窗不是族兄弟們,就是姻親故交,即便以后前程似錦,科舉出仕,仕途上也需要助力;要是科舉無望,回家繼承家業,族兄弟與姻親之間更是少不得打交道。
同上午的四書五經不同,下午是“六藝”課,除了術課與書畫課依舊在東廂房這里授課,其他的課程都安排在盈園的花廳上課,課程相對悠閑,而且在學會基礎知識后,是否繼續學習,全由大家定奪。繼續學習的,就隨著老師學習,不想繼續學習的,可以去其他地方背書。
如此一來,立志科舉的學子便能抽出更多的時間溫習四書五經;志不在科舉的學子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有所偏重。
今日正是術課,夫子講了一篇《九章算術后,就留了一個問題。
有井不知深,先將繩三折入井,井外繩長四尺,后將繩四折入井,井外繩長一尺。問:井深繩長各幾何?
這道題與雞兔同籠大同小異,可是因涉及到分數,對于這些少年來說,還真是不容易。可對于沈瑞來說,這不過是最簡單的“”、“”代數題。就在夫子將題目念了一遍,吩咐大家在下一次術課前計算好時,沈瑞已經在紙上給出答案,井深八尺,繩長三十六尺。
董雙驚訝地瞪大眼睛,盯著沈瑞的答案一會兒,方沮喪地揉了揉額頭,像是打擊頗深,露出幾分自我嫌棄來。
沈瑞見他七情上色,倒是生不出惡感,低聲道:“我之前學完了《九章算術,見過這道題。”
如此答案,總比與他講什么是“”、“”簡單。
董雙聞言,先是一愣,隨機又紅了臉,小聲道:“我不是嫉妒沈兄聰敏,只是覺得自己所學不足,還需勤勉……”
沈瑞雖只與他做了半日同桌,可是也看到他在課堂上專心,對于功課格外認真,即便是課歇與午歇的時候,都手不釋卷。看著董雙如此,沈瑞便曉得,他是要走舉業的,看了眼他略顯蒼白的小臉,忍不住勸了一句:“過猶不及,還是勞逸結合的好。要是熬壞了身體,即便心中盡是錦繡,可也熬不過去應試的苦。”
董雙聽了,臉色立時煞白,眼看著就紅冇了眼圈。
沈瑞見了,很是無語,有些后悔自己多嘴。
夫子已經離開,各家書童小廝也都上前來,給大家收拾東西。而沈琇則是不時地望向董雙這邊,見董雙與沈瑞湊到一起竊竊私語,心中早就不自在。
眼見董雙紅了眼圈,沈琇哪里還忍得住,立時起身沖過道:“沈瑞,不許你欺負董雙!”
少年們正是熱血沖動的時候,看到有熱鬧看,不由一陣起哄。
沈玨則是帶了沈環,沈全身邊則跟著沈珈,兩組人馬從前后湊過來,要將沈瑞護住的架勢。
沈瑞挑了挑眉,還沒說話,董雙已經起身,脆生生道:“沈兄沒有欺負我,不勞沈二哥操心。”
沈琇皺眉道:“董表弟勿要怕了哪個,這里是學堂,不是誰一手遮天的地方。”
董雙漲了臉道:“不是怕了哪個,本就沒有受欺負,沈二哥還請慎言。”
沈琇還要再說,就聽門口有人道:“沈琇。”
大家望向門口,門口站著的儒生,正是沈琰。他對大家頷首致意,隨后又招呼沈琇一聲,帶著他離開。
圍觀的學子,見沒了熱鬧可瞧,三三兩兩散去。
董雙滿臉羞愧地對著沈瑞,又一次道歉。
沈瑞實不喜他這黏黏答答的性格,心中已經想著如何敬而遠之,面上卻是不顯,只大度地擺擺手,道:“本不干董小弟之事,董小弟勿要多想。”
董家的住處離族學有一段距離,早有馬車候著,董雙同眾人作別,回家去了。
沈瑞與沈玨、沈玨幾個落后幾步,溜溜達達地出來。
宗房的馬車也候在外頭,沈玨見沈瑞沒有馬車,招呼他同坐。
沈瑞忙搖頭道:“不用,不用,不過隔了一條街,又沒有多遠。”
沈玨的目光在柳成與長壽身上轉了一圈,皺眉道:“這兩個是你們家太安人與你預備的?小的小,笨的笨,哪里是能服侍人的。”
沈玨這般發作,倒不是給沈瑞沒臉,而是以為這兩個是張老安人安排的,怕他們不服管束,放要訓斥一番。他也有遷怒之意,四房宅子雖離族學不算遠,可不準備馬車,趕上雨雪風霜天氣怎么辦?族學里除了祭祀年節,平日是不休假的。
沈瑞身為四房嫡子,怎么就不能給預備一輛馬車。那個張老安人,實在是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