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距離京城雖千里之遙,不過因兩下里往來公文多,傳驛速度反而比其他地方要快。在山東鄉試結果報到京城后,南直隸鄉試結果也到了京中。
南直隸解元華亭縣沈瑾之名,立時引得不少人關注。
實在是如今京中有狀元沈理,也是華亭縣人士。
待從沈理這里得到認證,知曉此子確實是沈尚書族侄、沈理族弟,京中諸公對于書香沈家又有了新的認識。
與勛貴人家不同,仕宦人家只要讀書種子不斷,就算一時沉寂,也有復興之力。沈家沈滄雖退下來,可是子侄舉業不覺,就算是沉寂,也是暫時的。
何學士已經從吏部領了公文,領浙江布政司衙門參議一職,行囊早已準備好,這幾日就要啟程出發。浙江是教化大省,何學士又是翰林官外放,過去督管的也會是地方教化之事,倒是極容易出功績。
從四品參議缺雖多,可對何學士來說,浙江、江西、福建這三地文風鼎盛之處都算是好缺。要不然的話,沈滄當年也不會給沈洲謀江西的缺。
就是這次何學士外放,沈滄雖沒有回京,可何學士也知曉,這背后有沈滄的助力,否則自己不會輕而易舉就得了浙江的缺。
何學士本就是京城人士,又做了十幾年翰林官,如今能往杭州那樣山清水秀之地任職,并不覺得苦,反而存了幾分期待。就是要隨著丈夫出京的小徐氏,也是心存雀躍。
杭州距離蘇州并不遠,到了杭州,想要回蘇州省親也便宜許多。徐家如今嗣兄弟已故,嗣侄當家,兩下里并不親近,可徐氏有好幾個親姐姐都嫁到蘇州當地,如今兩下里依舊往來通信。
“不說生員,只說舉人,沈家這玉字輩就出了多少?這才是書香望族……”何學士羨慕不已。
小徐氏道:“到底是血脈遠了,不是說到了瑞哥兒這一輩京中與松江那邊已經出了五服?不知這次的解元是出自哪一房?本以為沈家松江族人,只有沈家五房子弟最出色,沒想到又出來一個沈瑾……”
夫妻兩個說著話,正好何泰之下學回來,神色卻有些古怪。
小徐氏見了,道:“這是怎么了?”
何泰之給父母見了禮,并未應答,反而問道:“爹,今年南直隸解元真的是華亭縣沈瑾?”
何學士挑眉道:“這還有假?沈尚書族侄、沈狀元族弟,南直隸華亭縣人氏沈瑾,還有旁人不成?”
換做其他省的解元,即便名頭傳到京城,也未必會引起人關注,實在是南直隸、江西、浙江這三處容易出狀元。弘治十二年狀元出自浙江,弘治九年、弘治六年、弘治三年狀元都是出自南直隸,成化二十三年狀元來自江西,成化二十年狀元來自浙江,成化十七年狀元出自浙江,成化十四年狀元出自江西,成化十一年狀元浙江。
三十年之內的十次會試中,除了弘治十五年狀元是出自陜西,其他九位狀元,四位出自浙江、三位出自南直隸、兩位出自江西。
加上松江沈氏是士林中早有名望,出了當朝尚書,還有翰林侍講學士,這沈瑾的名字就格外引人關注。雖說他人還沒有到京城,不過卻被當成明年春闈狀元的得力候選人之一。
小徐氏想起兒子曾去過松江,道:“這沈瑾到底是沈家哪一房子弟?前些年你隨姨母去松江,見過此人不曾?”
何泰之滿臉糾結道:“爹,娘,這沈瑾不是旁人,正是四房那個庶長子,瑞二哥的異母兄長……”
小徐氏臉上不由露出詫異之色:“竟是此人!?”
沈瑞是尚書府嗣子,與何泰之又交好,對于沈瑞的出身來歷,夫妻兩個自然是知之甚詳。沈瑞嫡子出繼,家中卻是庶子記嫡承接香火,這本就不是合規舉之事。要不是沈家四房當家人有“寵妾滅妻”、“凌虐嫡子”在前,徐氏也不會奪人香火,態度強硬地將沈瑞接到京城來。
何學士感概道:“真是沒想到,竟是瑞哥的本生兄長……瑞哥就不是池中物,要是沒有出繼,這兄弟兩個在一處,那沈家四房十數年后,當不亞于沈家五房……”
小徐氏撇撇嘴道:“學問再好,人品不好也當不得什么,就算比瑞哥早一科中舉又怎樣?我不信他能強過瑞哥去……沈學士與沈瑛那邊,可都是與瑞哥交好,難道會為了中了解元進士的,就撇開瑞哥去親近那個庶子不成?”
何泰之點頭道:“就是這個道理。瑞二哥倒是從沒有說過沈瑾不好,不過玨三哥生前倒是極厭此人,說他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偽君子……”
何學士皺眉道:“勿要背后非議與人,此乃小人之舉!沈瑾為人如此,干你何事?”
何泰之訕訕道:“我這不是擔心瑞二哥么……早先沈瑾在松江時還好,兩下里隔得遠,如今就要往京中,兩下的關系外人不曉得,親戚里外哪個不知?到時,少不得高低長短被人比較。”
何學士搖頭道:“你小瞧瑞哥了,就算旁人比較,他心定志堅,也不會在意……再說兩人畢竟相差好幾歲,就算在科舉上沈瑾先行一步,也未必就定比瑞哥強了去,你瞎操心個甚……”
何家姻親之家,都議論起沈瑾來,更不要說五房與沈理家。
鴻大老爺與榮有焉,只覺歡喜,道:“甚好,甚好,四房后繼有人……”
郭氏卻是皺眉不已,滿臉厭惡:“明年春闈落第還罷,要是一朝金榜題名,留在京城,可還真是礙眼……”
鴻大老爺知曉因孫氏緣故,郭氏向來厭惡鄭氏母子,只是鄭氏不過一妾侍,又離了沈家,早已是不相干之人;而沈瑾此人,勤勉好學,并無大錯在外頭,不過是被長輩恩怨給牽連了。
“瑞哥到底是出自四房,那邊是本生親。要是沈瑾支撐不起來,以源大哥的脾氣,總要煩到瑞哥頭上……如今沈瑾成才,對瑞哥來說并不是壞事……”鴻大老爺開口勸道。
郭氏嘆氣道:“我只是不忿瑞哥又被壓了一頭……當年的事老爺難道忘了?瑞哥本不是笨孩子,卻被張氏糊弄得不能讀書,傳出跋扈愚笨之名;沈瑾一個庶子,卻是人人稱贊,一時風光無二……不說別人,就是我當年與源大嫂子再好,明知那邊情形不對,可對瑞哥也是失望不已……入蒙學三年,連蒙書都沒讀完,誰會想到這其中有蹊蹺?要說這其中半點不予鄭氏母子相干,我是不信的……”
鴻大老爺想起四房往事,也是嘆了一口氣,不再為沈瑾說話了。
沈瑛、沈琦兩個離家早,對于沈瑾的印象就是鄰居家的族弟,與自己三弟同庚,相伴長大。對于后來,沈全棄了幼年玩伴,選擇了年幼的沈瑞交好反而與沈瑾疏遠,兄弟兩個也能理解。有孫氏恩情在,對于失母的沈瑞,五房上下本就當多照拂。
同沈瑞相比,本是庶子出身的沈瑾,名利雙收,已經得到太多。
得知此人得了今科南直隸解元,沈瑛與沈琦兩個倒是多有歡喜。同為沈家子弟,自然是族人越爭氣越好。
反而是沈全,在為沈瑾歡喜的同時,心情頗為復雜。兩人同庚,論起月份還是沈全大些,可沈瑾十三歲過院試,沈全二十歲才過院試;沈瑾二十一歲中了解元,沈全連下場一試的信心都沒有。
換做心胸狹窄的,少不得因嫉生恨;沈全性子郎闊,別扭一會兒,也就想開了。作甚與旁人比?兩人資質本就不同。
或許在旁人眼中,沈瑾今年中了解元,不過是運氣使然,可是沈全卻知曉沈瑾底細。
早在沈瑾童子試中了“小三元”后,鄉試便能一搏,只是弘治十一年那科是要給嫡母守孝錯過,弘治十四年傷筋動骨。要不然說不得在三年前或六年前,沈家就能多一個少年舉人。
連著錯過兩科,厚積薄發,沈瑾摘得解元也就是意料之中。
郭氏因沈瑞緣故,對沈瑾生厭,沈理自然也不例外。他雖是沈氏族人,近些年與二房、五房也走動起來,可對于松江族人依舊是冷清的很。就算松江來人,除非必要的往來應酬露個面,沈理也無心親近。
就算知曉族弟沈瑾得了謝元,進京在即,沈理也無心搭理。
在謝氏詢問他,可否要為松江那邊的舉人預備客房時,沈理擺擺手道:“誰耐煩招待他們,讓他們自便……”
謝氏不免猶豫,道:“珹大伯如今不在京中,尚書府那邊怕是顧不上這個,剩下只有老爺與瑛大叔兩家,老爺畢竟為長,到底有個解元在,外人都看著……”
沈理哼了一聲道:“要是說的是沈瑾,那更不用人操心……此子心狡,不知怎糊弄了瑞哥,去年就打發人隨瑞哥來京,如今在貢院外典了院子……”
“竟有此事?”謝氏十分意外:“是瑞哥說的?”
謝氏心里,因丈夫對沈瑞的看重,始終有忌憚。加上沈瑞幼年生活坎坷,少年老成,在謝氏眼中就成了有心機之人。只是她素來乖覺,在丈夫面前半點不露,對沈瑞反而越發親近周全。
沈理道:“瑞哥原還要瞞著我,六月里沈瑾生母隨著兄弟上京,如今就住在黃華坊……她叫人傳話,想要見瑞哥一面。瑞哥拿不定主意,向我問詢,我察覺不對勁,盤問了半響,才知曉此事……鄭氏母子并不無辜,占了嬸娘多少便宜,即便如今母子離散,也是自作自受,瑞哥還是心腸太軟……”
謝氏點頭附和,心中卻不以為然。
沈瑞年紀不大,卻是個有主意的,要是真無心泄漏此事,又哪里會主動提及?多半是不好推卻沈瑾請求,又不甘心如此順承了那邊,讓那邊白占了便宜,才將此事揭開,里外都要落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