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兒抿嘴笑道:“我不過是掛個名兒,都是幾位媽媽受累。歸根到底,還是母親先前立下的規矩好,現下我是蕭隨曹規。”
玉姐兒是小一輩獨女,因是庶出身份,養成了沉默靦腆的性子,經過這兩年隨三太太管家,變化很大。如今她說話行事沉穩了不少,隱隱有徐氏的做派,大氣雍容許多。要說之前因她記嫡身份,還會叫人擔心她能不能擔當了長媳之責,如今卻是不會了。
沈瑞也算是看著玉姐兒長大,眼見她亭亭玉立,也生出“我家有女初長成”之感,道:“早先當你還小,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要成大人……”
徐氏也道:“是啊,明年玉姐兒就要及笄,要不是毛家遲哥兒年紀等不得,我還真想要多留你妹妹兩年……”
饒是再大方的姑娘,聽到這個也紅了臉,玉姐兒垂著頭,拉著徐氏的袖子道:“女兒要留在家里陪母親。”
“到了年歲哪里有女兒不嫁的?雖說長幼有別,本當等你二嫂先進門,不過你二嫂年幼,少不得你要先出門一步。不過也不用著急,遲哥兒留在南京鄉試,總要明年年底才能回京,最早也要定在明年年底,還有一年功夫……”徐氏拍著玉姐兒的手,帶了幾分舍不得道。
玉姐兒臊得坐不住,紅著臉起身道:“哪個急了?母親與二哥說話,女兒再去看看禮單……”說罷,含羞帶臊地出去了。
徐氏看了沈瑞身上的素服一眼,嘆氣道:“我也老了,竟想起這個來……
沈瑞看著徐氏花白的鬢角,道:“要是恬姐兒年紀大幾歲就好了……”
徐氏帶了幾份惆悵:“正是這個道理。我活了大半輩子,向來是個心寬不怕事的性子,如今老了老了確實真怕了……如今只盼著你早日成家立業,開枝散葉,將門戶支撐起來……”
“成家那里,恬姐兒年歲在那里,兒子無能無力;立業這里,明年卻是會勉力一搏”沈瑞道。
徐氏聽了,肅容道:“你有上進心是好事,但切記量力而行,若因一味逞強讀書損了身體,那可不是孝順之道。在我眼中,哪怕你延幾科下場,也比你熬神損身賺功名強”
沈瑞起身道:“母親放心,兒子曉得輕重,定會愛惜自己。”
因沈玨之殤,沈家上下感嘆于生死無常、如驚弓之鳥的何止沈瑞一人?
三老爺病倒,一半是為了侄兒傷心,一半則是自己嚇唬自己個兒,憂心起四哥來。兒女對于父母來說,不易于心頭肉,憂心那個可能,三老爺就鉆了牛角尖,等到后來想明白了,才漸漸好起來。
眼前看徐氏反應,顯然也是被嚇到了。
沈瑞能體諒徐氏的憂懼,尚書府人丁實在是太單薄。之前有沈玨在,他們兄弟兩個眼看成丁,看著血脈繁衍在即,尚還好些;如今剩下他一個年長的,未婚妻年歲小,成家還要幾年,年幼的四哥才三歲,還沒到能立住的時候,長輩們如何能擔心?
玉姐兒因徐氏提及族親沈全想到小二房新嗣子之事,沈瑞自然也想到,不過想的卻不是沈全,而是跟在沈洲身邊的族兄沈玲與沈琳。
沈琳尚未成親,沈玲不僅成親,連兒子都落地了。在二老爺這兩年的家書中,經過出現沈玲名字,想來是頗為看重。
要是二老爺再擇嗣子,直接擇了沈玲,連嗣媳嗣孫都有了,也是便宜。
只是想到歸想到,長輩們沒提,沈瑞也不會多舌,陪著徐氏又說了幾句家常,就回九如居去了。
到了次日,正好下午沒課,沈瑞中午下課后就直接去了春山書院。
沈全回京后,便又入春山書院讀書。他如今已經是生員,現下與楊慎是一班。兩人因沈瑞的緣故,也算是姻親,倒是比其他同窗要親近些,雖差了好幾歲,不過楊慎比同齡老成,與沈全倒是能說到一塊去。
正好春山書院這邊是午飯時間,兩人也在課歇,聽聞沈瑞來了,沈全就招呼了楊慎一起出來。
上下打量了沈瑞幾眼后,楊慎道:“可是緩過來了,之前瞧著你沒半點精神勁兒,如今看著倒是好。”
沈瑞苦笑道:“逝者已矣,生者卻要繼續活著。還有不足一年就要鄉試,除了奮起還能如何?”
楊慎也曾經喪母之痛,知親人死別之苦,唏噓道:“如此將心思擱在備考上也好……”
沈全之前雖曾遷怒于沈瑞,過后也就反應過味兒來,曉得沈瑞傷心并不會亞于自己。他心中嫌隙散去,倒是比先前更關心沈瑞。
沈瑞上個月月考考了二等之事,沈全是曉得的,便道:“就算你在意成績,也莫要太著急,這半年來一件件事跟著,功課上一時耽擱也是尋常。”又抱怨道:“府學教授也太苛嚴了,畢竟你先前請了幾個月的假,還能跟得上進度已經是不錯。”
沈瑞道:“上個月渾渾噩噩,對著書本也不知自己再看什么,做出的文章如灌水豬肉,別說教授,就是我自己再讀時也看不下去。真要論起來,只降到二等,已經是教授留了情面。”
楊慎搖頭道:“真是弄不懂你,作甚不回書院來,非要在府學那邊熬著?書院里同窗在官學掛名,回來讀書也不是一個兩個。”
沈瑞微笑道:“各有各的好處,我是不耐煩這邊約束,到底那邊自在些。
沈全看著沈瑞身上還穿著儒衫,跟著的書童也背著書箱,便問道:“這是打府學直接過來?正是飯時,眼見天冷,咱們去后街吃羊肉羹……”
春山書院距離國子監不遠,后邊有半條街都是各種文房鋪子,間還有幾家茶舍酒樓,其中有一家酒樓的羊肉羹很有口碑。
這大冷天,外頭實不是說話的地界,沈瑞對于沈全提議無異議。楊慎這邊,自然也跟著,三人就去了后街。
進了那家酒樓,沈全要了一個雅間,點了一壺熱茶,又點了羊肉羹還有幾盤就著羊肉羹吃的點心。
小二送完茶水,就退了下去。
沈全給三人斟了茶,道:“瑞哥兒特意過來尋我,可是有什么事?”
沈瑞便將來意說了。
沈全聽了,毫不猶豫道:“既是伯娘吩咐,那我自然無二話,下午去請假,明兒就過去只是你是曉得我的,在松江時還罷,也出去交際人情,在京城這幾年,卻是只一味讀書。‘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京城這邊與松江又不同。該指點的瑞哥兒還是要指點我,省的我露了怯,丟丑沒臉是小,要是讓人笑話尚書府那可不好。”
沈瑞點頭道:“我只是不好出面,自然會在三哥后頭跟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三哥你這邊請假便宜不便宜?會不會有不方便之處?”
“沒事,沒事”沈全擺擺手:“如今到年下,書院里請假的人多,不差我一個。”
眼見沈瑞、沈全族兄弟兩個親近,楊慎帶了羨慕道:“要是外人瞧著,你們不像是族兄弟,倒似同胞兄弟……”
沈全挑眉道:“你羨慕我們作甚?就像是你沒有兄弟似的……”
楊慎笑了笑,道:“在叔伯兄弟之中,我為長,年歲差不多的兄弟還真是沒有,雖有幾個堂弟,不過都在四川老家,且年歲又小……”
沈全說完,想到楊家與自家不同,已經心中后悔,眼見楊慎只提堂弟,不提庶弟,便知趣地岔開話道:“你家是瑞哥兒岳家,那邊禮單上少不得有你們家,到時我過去,你可要賞臉出來陪客……”
楊慎點頭道:“那是自然,不過我沒這幾日打算請假,你可要挑書院放假后的日子來。我前些日子得了二兩雀舌,是上上品,等你過來,就用那個招待你。”
書香子弟多愛茶,沈全也不例外,笑道:“那感情好,我可盼著……”
楊慎想起旁邊的沈瑞來,道:“那時我也分了小包給恒云留一份。”
沈瑞也是愛茶的,道:“那就先謝過大兄了……”
又說了幾句話,小二開始上菜。
因沈全與楊慎兩個下午還有課,三人就住了話頭,喝起熱乎乎的羊肉羹。
等用了午飯,沈瑞別過,沈全與楊慎兩人自回書院。
春山書院這里,沒幾日也要開始放年假,沈全就直接從明日請到放年假。正如他所說,書院里平素雖對學子管束的嚴,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眼下年節將至提前請假回家的學子也不少,老師痛快地就批了假。
等到傍晚下課回家,沈瑛已經從衙門回來,沈全就與兄嫂提及此事。
沈瑛性子寬和厚道,與尚書府也親近,沒有反對之語,多有囑咐道:“雖說伯娘看重你,可那邊交際往來不止親朋故舊,還有滄大伯在官場上的人情關系,你且不可自專,多請示長輩或是多詢問瑞哥兒。”
兄弟兩個相差十來歲,父母又不在跟前,沈瑛怕弟弟去幫忙出紕漏。雖說二房長輩不是心胸狹隘之輩,即便沈全真有了不妥當處,也不會影響兩家關系,可沈瑛也怕弟弟幫倒忙,費力不落好,還跟二房添亂。
沈全點頭道:“大哥就放心吧。我雖說過去幫忙,也不過是頂著族侄的名義,在送節禮時露個臉,大伯娘自會安排妥當人跟著,哪里就需要我操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