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鬧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更過半。等到折騰半響下來,已經到了四更天。
大家都沒了睡意,西廂房里張貴小孫又因半夜驚醒,啼哭不已。跟著犬吠聲,雞鴨亂叫,一下喧囂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恢復寂靜。
北屋與東西廂房里的燈都點著。
即便是安置在東廂房里的沈家車夫仆從,被這動靜驚醒,也不敢在睡實。
北房西屋里,陳大夫給沈涂完藥膏,也開了壓驚寧神的方。不過去淤的藥膏藥箱里預備著,草藥卻是沒地方抓取,只能等明日。
陳大夫下去了,張貴夫婦兩個與周媽媽都留在西屋。
三人雖都地上站著,可眼角卻都忍不住望向炕頭的沈。
拇指粗細的青檁,看的三人心驚膽顫。他們實在想不到,二太太看著柔柔弱弱的,怎么就敢動手殺人。
這沈相公長得這樣俊秀,這回卻是遭了大罪。三個老人家都覺得不安,可不管是代二太太致歉,還是其他交代,都輪不到他們三個說話。
沈瑞看了張貴夫婦一眼道:“你們先下去吧,明兒早起多預備些早飯,用了早飯我們就回城。”
張貴聞言一愣,道:“二少爺,那二太太那邊?”
“二太太失了心智,自也要回城養著。”沈瑞道。
張貴應了,帶了張婆下去。
周媽媽紅了眼圈,道:“都是老奴該死,睡得太沉,竟沒有聽到動靜,使得二少爺置于險境,又連累了沈相公。”
沈瑞道:“本以為她既追到福地來祭送玨哥,就是知悔改的,沒想到她徹底瘋了……不于媽媽的事,是我懈怠了,少了防范之心。”
說到這里,沈瑞望向沈道:“這次因我之故,使得沈相公因我受過了…
沈方才咳了半響,眼淚都咳出來,眼睛紅紅地看著沈瑞,好半響低下頭道:“都說一飲一啄,都是定數。之前因我之過,帶累玨哥病下,如今為你擋了劫數,說不定也是天意。”
沈瑞搖頭道:“不是這樣論的。你放心,我定會給你個交代。”
沈還要再說話,沈琰已經開口道:“恒云,有什么以后再說。舍弟嗓緊,讓他先閉口。“
沈瑞點點頭,不再與沈說話,轉身吩咐周媽媽道:“已經四更天,媽媽先回去歇歇,明兒早起還要趕路。”
周媽媽應了一聲,回東屋去了。
西屋這邊,不管是沈瑞,還是沈琰、沈兄弟都沒有睡意。
沈脖頸上難受,時而用手摸一下,望向沈瑞的目光就帶了探究。
這喬二太太欲置沈瑞與死,尚書府看似顯赫,可這里面的刀光劍影也端是可怕。
沈琰先前雖一直黑著臉,現下怒氣也漸漸消,只是心也不免嘀咕,說不得他們這一支與尚書府真的是天生犯沖,否則怎么會交集一次,就非死即傷。他雖圣人門生,不信鬼神,可一次一次的趕巧,也讓他心膽顫……
外頭天色漸白,廚房那邊傳來動靜。
周媽媽帶了小婢,端了熱水過來。
等沈瑞三人熟悉完畢,早飯已經擺上來。
同樣是白粥,不過點心不是雞蛋餅,換成了蔥油餅,面香油香撲鼻而來。沈瑞、沈琰等人卻沒有昨晚的食欲,都是用了小半碗就撂下筷。
等飯桌撤下去,沈瑞對沈琰道:“昨日過來三輛車,沈先生與沈相公就同我一車……”
沈琰點點頭:“那就叨擾恒云……”
隨從車夫仆人凌晨時就聽了傳話,因此已經喂好馬、套好車,預備得齊當 陳大夫瞧著不對勁,拉著長壽低聲道:“長壽小哥兒,怎么大家都張羅回去,不留人服侍貴府二太太?昨兒瞧著她不對,是不是現下當再過去診診脈?
長壽道:“這里山野之地,偏遠荒涼,哪里是能養病的地方?二太太自然要接回京”
陳大夫聽了,面露遲疑。
長壽卻沒有細說的意思,招呼陳大夫上了一輛馬車。
雖說天色放晴,可地上積雪未消,馬車行進在雪地上,耳邊就傳來車轱轆“吱呀”、“吱呀”的聲音。
間的馬車,除了周媽媽與兩個仆婦,就是主位上的二太太喬氏。只是喬氏嘴里塞了核桃,身上都被布帶綁著,望向周媽媽的眼睛要射刀。
周媽媽冷哼一聲,渾然不覺。
即便是二太太又如何,一次兩次向嗣下首,老爺、太太再好的耐心也有到頭的時候。之前對四哥,不過是要算計養育,存了壞心,沒有施行起來;到了三少爺這里,就是間接地要了一條命;如今到了二少爺這里,就直接動手害人了。
這般羞惱怒恨,不就是因為她心虛。
三十里的路程,一路未停,馬車用了大半個時辰就進了城。
到了仁壽坊外時,沈瑞就下了馬車,吩咐長壽跟著馬車,送沈琰、沈回南城。
待徐氏得了消息,曉得沈瑞回來,不由詫異。
稍一時,周媽媽與沈瑞一塊到了。
見沈瑞神色凝重,周媽媽難掩憤憤,徐氏只覺得心“咯噔”一下,擺擺發婢們下去,只留了紅云在跟前,對沈瑞道:“二太太又鬧了什么?”
沈瑞冷笑道:“她知曉了我的身世,要動手勒死我”
徐氏嚇了一跳,忙站起身來,走到沈瑞跟前,上上下下查看一遭,見確實無礙才松了一口氣。她臉上難掩怒氣,道:“她怎么敢?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瑞就將凌晨發生的驚悚之事說了。
周媽媽在旁比劃著:“一寸寬的青檁,看著就瘆人那沈相公比二哥還大幾歲呢,被勒的差點斷了氣,要不是沈老爺醒的早,踢開二太太,說不得就要出大事”
徐氏雖對沈琰兄弟素無好感,現下卻是不由慶幸:“阿彌陀佛,有人擋厄,瑞哥是個有福緣的”
沈家長房只有沈瑞這一個獨嗣,三房總要分出去的,周媽媽向來站在沈瑞這邊,少不得又將喬氏咒罵沈瑞是“討債鬼”的事說了:“太太,二太太如今是恨死了二哥,連大少爺的去世都歸罪二哥身上,老奴都聽不下去。”
“到底誰才是討債鬼?沈家才是上輩欠了她”徐氏恨得不行。
沈瑞想了想,道:“母親,陳大夫說她有卒之兆,不宜挪動,不過孩兒見她還有力氣害人,實不放心將她留在外頭,就帶回京來。”
徐氏看了沈瑞幾眼,見他眼下青黑,點點頭道:“知道了,我來安置。你昨兒既沒歇好,就回去好好歇歇。”
沈瑞應了一聲,退出上房。
徐氏這才帶了嗔怪看著周媽媽道:“陳大夫既說了那樣的話,你就不曉得勸著二哥些?接喬氏回來也好,再遣人送她去莊也好,不該讓二哥擔了干系 明知道喬氏不宜挪動,還帶她回京,落在旁人眼,未免顯得狠毒刻薄。陳大夫雖不是多舌之人,可徐氏還是不希望沈瑞被人質疑。
周媽媽道:“二哥向來主意正,老奴哪里敢插嘴?太太莫要擔心,祭莊偏僻,確實養病不便,二哥今年不過十五歲,即便行事有所不周全,誰又好去挑他的理?”
“二哥看著面上寡淡,待人卻甚厚待,這回可見是氣得狠了。”徐氏皺眉道:“一會兒你帶幾個人,直接將人送到二房去。”
徐氏對這個妯娌的耐心早已用盡,如今聽了她連沈瑞都要害,連面情都不愿做了。換做其他有廉恥的人,知曉沈瑞是孫氏之,只有羞愧躲避的,就像二老爺那樣;喬氏卻半點悔改之心都沒有,還心生惡念,可見真是不可救藥 南城,明時坊。
沈琰先下了馬車,伸手要去扶沈。
沈脖頸上多了個皮毛圍脖,將青淤給遮住,只是嗓還難受。他臉上帶了笑,推開兄長的胳膊,道:“哪里就至于了?”
沈琰繃著臉道:“死里逃生,你還笑?”
沈方才在馬車上顛得身上發緊,伸了伸腰,道:“大哥,弟弟倒是覺得身上松快了……之前心里壓得難受,總覺得欠了那邊,愧得不行。現下雖不能說一筆換一筆,可弟弟心里到底好受些。”
沈琰冷哼一聲,卻也知曉沈玨之殤是沈心病,便也不再啰嗦。
他從荷包里摸出兩塊碎銀,塞給長壽道:“辛苦長壽了,大早上多折騰一會,回去時買碗熱湯吃。”
長壽道:“沈老爺、沈相公走好,過幾日我家少爺再來拜會。”
沈琰點點頭,帶了沈進了大門。
長壽往車夫另一側車沿坐了,扔了一塊碎銀給車夫。眼見足有二錢重,車夫眉開眼笑道:“這沈老爺倒是大方和氣……”
長壽若有所思,望了望沈宅大門。
自打弘治十一年來到沈瑞身邊,至今已經年,沈家各房頭嫡支少爺,長壽都見了一個遍。打心里說,沈琰的氣度,在小一輩,僅次于狀元公沈理,與五房沈瑛差不多。
因祖上孽緣,尚書府那邊與沈琰兄弟并無“骨肉一家歡”的意思,現下喬氏鬧了這一出,不知會拉近兩邊的關系,還是使得兩邊越發疏離。
長壽雖是孤兒,可也曉得如今世道最重宗族血脈。沈玨這一去,四哥還是稚,自己少爺卻是形孤影單,沒有臂助。實是沈琰身份太過尷尬,哪怕是隔房的庶支,關系好了,以后說不得也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