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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正好十月十五,隆福寺外有大集。
“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松江雖也富庶,到底南北有差異。不說各種擺攤吃食,就是各項街頭雜耍,也同南邊大不相同,沈環瞪大眼睛四下里看著,只覺得處處新奇。
一處街頭藝人,正在表演“鐵皮功”。
初冬時節,寒風蕭蕭,那漢子著上身,露出通紅油亮胸膛來,臂膀上凸起一塊塊腱子肉,正握著拳頭,面無表情地對著四下里展示。
周圍圍了一圈人,沈玨瞧著這邊熱鬧,也招呼大家湊了過去。
又有一戴了小帽的幫場,手中舉著一塊兩尺見方的松木板,板子上密密麻麻地釘滿了寸半長短的鐵釘,看著寒光迫人。
為了像大家展示那鐵釘鋒利,幫場還準備了一塊五花肉,往木板上一拍,立時鐵釘入肉,使得五花肉掛在木板上。
大家見狀,再望向那釘子板時,就覺得身上發緊。
場子中間,拼了幾條條凳。那赤身壯漢轉了一圈后,就在條凳上仰面躺了 那幫場見狀,就摘了釘子板上的五花肉,捧了釘子板過去,將釘子板放在那壯漢肚皮上。自然是釘子那面挨著肚皮,看的大家一陣驚呼。
不過也有人不以為然。
這個道:“這算什么?肚皮繃緊點就是”
那個道:“皮糙肉厚,鼓著氣呢,扎不透……”
誰想到這才是開始,又有一青衣少女,走了出來,豆蔻年華,腰間系了腰帶,頭上包了同色頭巾,看著倒是于練。雖說膚色也略黑,染了風霜之色,不過年歲在這擺著,眉眼之間帶了幾分青澀水嫩。
旁邊圍觀的看客中,就有嘴欠的幫閑,吆喝道:“小娘子來了,這個肉嫩 這少女小嘴一抿,帶了幾分羞澀,沖眾人抱了抱拳,就走到條凳跟前。
幫場也湊了過去,這少女一手扶了幫場胳膊,輕身一躍就上了條凳。
就聽圍觀人群一陣陣吸氣聲,膽子小的已經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沈環雖強忍沒有閉眼,可卻是忍不住抓住沈玨胳膊,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去了。
只因這少女一只腳已經虛踩在釘子板上,另外一只腳也作勢要抬起。
就算這少女看著年紀不大,可市井小民本就長得結實,少說也是八、九十斤的分量,眼見著釘子板釘子一面就往壯漢的肚皮上壓去。
“了不得”
“要命了”
圍觀眾人,不由訝然出聲。
隨著一陣陣驚訝聲,少女雙腳已經都站在釘子板上,又抬起一條腿,做了個白鶴晾翅的動作。
釘子板在少女腳下,越發往壯漢肚皮上沉。
雖說圍觀人群離那壯漢有七、八尺遠,不過依是清晰地看到那壯漢滿臉通紅,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滴,面上也露出艱難痛苦之色。
大家看著都跟著懸心,生怕這壯漢一個忍不住就血濺當場。本來最喧鬧的看客,如今都屏氣凝聲。
那看場圍著條凳打轉轉,面上也帶了沉重焦急,生怕出岔子似的。被他帶動的,大家越發跟著懸心。
這時,就聽那壯漢低喝一聲,就見他癟了的肚皮緩緩脹起,釘子板也隨著緩升。釘子板上少女,依舊保持著“白鶴晾翅”的姿勢,如同一尊雕像。
這個姿勢維持了小半盞茶的功夫,釘子板上少女方大方一笑,翻身躍下。
那看場的立時上前,取了那釘子板,將釘子那邊對向大家。
看著在陽光下猶在閃光的釘尖,大家不約而同地望向壯漢肚皮。
壯漢已經翻身站起,原本黝黑發亮的肚皮上,一排排、一列列泛白痕跡的小坑。
不知哪個帶頭,人群中立時迸發出一陣陣喝彩聲。青衣少女已經手持銅鑼,圍著人群討要賞錢了。有熱心的就丟幾個銅錢,大多數人喜占便宜,不愛掏錢,一涌而散。
沈環咋舌道:“這就是傳聞中練筋鍛骨的功夫吧?”
族兄弟幾個就是為了逛隆福寺來的,沈瑞早讓長壽預備了散錢帶著,見狀就取了一緡錢出來打賞。
青衣少女見狀,忙福了福道:“謝幾位小相公的賞”
沈瑞擺擺手,打發少女繼續,剛要招呼大家往下一處去,就聽有人道:“瑞哥玨哥”
眾人望過去,就見對面十七個仆從簇擁著兩個錦袍少年過來,不是旁人,正是楊仲言與徐五。
除了沈環是生面孔外,其他人與楊仲言與徐五兩個都是相熟的。
大家小別重逢,不少話要說,這集市上亂糟糟的不是說話的地界,就拐進了路口茶樓。
沈環并不清楚二房的親戚關系,也不知這“楊姑父”家到底是哪一家,不過瞧著楊仲言這打扮做派,就不是小門小戶出來的。
楊仲言知曉沈家是松江大戶,那邊族人多,隨著沈瑞、沈玨兄弟來京一個也不算稀奇,待沈環倒是一副親近模樣,三言兩語地將就沈環的底細摸了遍,待知曉是沈玨本生家從堂弟,笑容就真摯許多。
沈瑞與沈全對視一眼,哭笑不得。
瞧著沈環也是伶俐的,不過也分同誰比,跟京城這些人精子相比就委實不夠看了。
徐五百無聊賴,湊到沈瑞跟前道:“瑞哥既回了京里,什么時候去看文虎 沈全、沈玨都認識高文虎,尤其是沈玨,與高文虎見的次數還多些,聽到徐五的話,族兄弟兩個都望過來:“文虎怎么了?”
徐五不忿道:“被人欺負了。雖說沒傷著筋骨,不過當初那慘狀也是沒人樣了。幸好他長得結實,一般人哪禁得住那般打法……高家嬸子當時差點沒哭死……”
雖說眾人都是仕宦子弟,高文虎不過屠夫子,不過他性子憨實,待人實誠,又是沈瑞介紹給眾人的,大家便也“愛屋及烏”地接受了這個新朋友。
楊仲言道:“我問了兩回,他也不開口,想要報仇也沒地方……”
沈玨皺眉道:“文虎不是學武么?是被師兄弟欺負了?”
楊仲言心有戚戚然道:“多半是如此……窮文富武,讓子弟從武的多是勛貴人家子弟。文虎雖面憨,心里卻是個明白的,估計是曉得同咱們說了也無用,才忍著白吃了虧。只是不曉壽哥怎么回事?瞧著他也不是尋常人,文虎學武又是他安排的,怎么就不知護著些?”
沈全、沈玨聽了,雖面帶憤憤,可也無可奈何。
文官重名聲,怕御史彈劾;勛貴卻是虱子多了不癢,壓根不理會那一套。否則張家兄弟也不會肆意行事,氣焰越發囂張。
沈環在旁,雖不知“文虎”到底是哪個,不過也聽出大家的無奈來。
沈瑞雖昨日說過尚書府在京城只是尋常人家,不過沈環當成是自謙的說法,到了現下才相信京城里確實權貴云集,就是尚書府子弟也不能隨心所欲。
“今日還早,要不咱們就探望文虎?”沈瑞見眾人沒了游玩的興致,提議道。
沈全點頭道:“既是曉得了,是當過去看看……”
旁人也無異議,這邊離沈宅并不遠,沈瑞就打發長壽回去叫車。
等了兩刻鐘,長壽帶了兩輛馬車過來,大家就坐了馬車,出城往城下坊去了。
待進了胡同,就見高家大門虛掩著,門外有幾個童子翹首張望。
眼見兩輛馬車“嗒嗒”過來,旁邊還跟著十來個騎馬相隨的仆從,眾童子“哄”的一聲散了。
沈瑞等人下了馬車,眼見這胡同狹小,沈瑞就與楊仲言、徐五說了一聲,打發眾仆從先離了這里,去胡同口尋地方候著。
沈瑞等人自己提了糕點果子之類的,進了高家大門。
高家不大的庭院里,停著兩匹披鞍帶套的高頭大馬,加上涌進來的幾個少年,立時顯得滿滿登登。
眾人見了,多望了兩眼,腳下就有些遲疑。
聽到外頭動靜,有人挑了門簾出來,正是高母。
見門口進來幾個錦袍小郎君,高母先是一愣,隨即認出沈瑞與楊仲言來,忙上前道:“是沈相公與楊家二郎君來了,快快屋子請……”
一邊說著,她一邊回頭揚聲道:“虎頭,沈相公與楊家二郎君帶客人來了 話音剛落,屋里又出來一高高大大少年,正是高文虎。
看到大家,他臉上憨憨露出歡喜來。
估計當初是皮外傷,加上過去一個多月了,如今倒是看不出外傷來。
沈環站在眾人身后,仰脖看著,嘴角直抽抽。在來的路上,他打聽高文虎是哪個,已經知曉高文虎的年紀與自己同庚。可是瞧著眼前這碩大大塊頭,說今年才十四歲還真叫人沒法相信。
眾人進了堂屋,堂屋里已經有客在。
眼見兩人高坐,都是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除了沈瑞與沈環之外,其他人都有些傻眼。
沈環是初到京城,無知者無畏;沈瑞是對壽哥身份心中有數,并不算意外 沈全、沈玨等人是真的驚住了,這可是錦衣衛,瞧著這服色裝扮,還是有品級的,不是尋常力士、校尉。
早年在地方時還罷,鼎鼎大名的錦衣衛與東廠都是傳說中的地方;等到了京城,聽到的看到的多了,錦衣衛與東廠都是能止“小兒夜啼”的角色。
高家不過尋常百姓,怎么招來了錦衣衛?
那兩個錦衣衛,一個三十幾歲的壯漢,高高壯壯,坐在那里,將椅子也擠得滿滿登登;另外一個圓臉笑面,面容稚嫩,不過十五、六歲年紀。
眾少年見了這兩個錦衣衛詫異,這兩個錦衣衛見進來這一溜錦衣少年也有些好奇。
大家竟有些大眼對小眼的模樣,高文虎一時之間也有點懵了。
那圓臉少年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虎頭,還不給大家介紹介紹 高文虎抓了抓后腦勺,憨笑了兩聲,道:“師父,張二哥,這是我的幾個好朋友……”從沈瑞開始,一一介紹了,最后到了沈環時,不由傻眼:“這位是沈大哥帶來的新朋友,我也是頭一回見……”
說罷,他又對眾少年道:“這是我師父,這是壽哥的遠房親戚張二哥……
羅老大做了半輩子錦衣衛,眼力毒辣,眼見這些都不是尋常人家子弟,卻成了高文虎的朋友,望向眾人時就帶了幾分探究。
倒是張會,雖沒有與眾少年打過罩面,可之前長隨壽哥出來,也遠遠地見過的,倒是不見生疏,一副自來熟模樣。
楊仲言與徐五兩個如今都在國子監,國子監里的人分了兩處,一處自然是正經讀書的那些監生,都是二十歲起步,有了生員功名的;還有一處,就是因蔭入間的官生,多是勛貴少年。
這“張二哥”雖穿著飛魚服,不過行事氣度與那些勛貴子弟相類,楊仲言與徐五對視一眼,就曉得之前猜測的沒錯,那壽哥果然是勛貴之后。
勛貴向來不與文官聯姻,都是公侯府邸世代聯姻的,只是不知壽哥到底是哪家。
勛貴子弟恩萌入國子監讀書的多,直接入錦衣衛當值的也不少,不過京中姓張的勛貴人家都是數一數二的門第,只是不知這“張二哥”出自哪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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