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長房,已經亂成一團。
喬大老爺想一出是一出,一意孤行,兄弟幾個不好在沈家爭執,就從沈家出來。
喬大老爺并不覺得自己的打算有什么錯,在他看來,像他這樣仁義為妹妹打算的哥哥太少了。
等喬氏接過來,他也樂意好生供養她一輩子。
至于喬氏的嫁妝,本就是喬家的東西,回歸喬家又有甚不好?
早知沈玨是這樣的白眼狼,他們兄弟當初就不該任由沈家二房過嗣。即便最后不得不過嗣,也當提前將喬氏嫁妝的分配約定好。
出嫁女沒有兒女,死后嫁妝回歸娘家也是老理。如今稀里糊涂將嗣子記在名下,倒是使得喬家束手束腳。
喬二老爺、喬三老爺卻不能任由兄長發瘋,馬路上不是說話的地方,兄弟兩個就跟在喬大老爺,到了長房這邊。
喬大老爺見這兄弟兩個湊到一處,越發煩躁。
他曉得自己口舌不如胞弟伶俐,也不耐煩聽其啰嗦,沖兩人冷哼一聲,直接往后宅尋小妾去了。雖說在孝期當禁欲,不過只要不做在明面上,也無人理會。再說他如今已經不是官身,也不用在礙著御史畏手畏腳。
喬二老爺、喬三老爺雖是著急,可也不能追到兄長的妾室房里。
“大哥他真是鬼迷心竅”喬三老爺帶了怒氣。
喬氏真要大歸,對二房與三房都是致命影響 二房行商賈事,兒女又都是庶出,說親的時候本就攀不上高門,即便喬氏的事情有影響,也是有數;可是二房的生意想要順當,就不容易了。
京城這地界,向來大魚吃小魚,沒有點倚仗想要做生意,那是想也別想。之前喬三老爺能幫喬二老爺尋到靠山,并不是喬三老爺面子有多大,而是因喬家是尚書府的姻親,沈三老爺是刑部尚書的嫡親表弟。
對于喬三老爺來說,一雙嫡兒女都到了相看的年紀,原要等著喬老太太周年后就開始相看。家中出了個大歸的姑母,旁人哪里會相信喬家的教養?要是沈家或沈洲有惡名還罷,喬氏處境即便讓人腹誹,也會生幾分憐憫;偏生沈家素有清名,沈洲在翰林院二十多年也無任何劣跡。
同沈家相比,喬家大老爺去歲問罪罷官卻是眾所周知,兩家人品優劣,還需對比么?
再有就是喬三老爺的官途,在喬家已經敗落的情況下,沒有沈家做靠山也難走的長遠。
“三弟,此事關系重大,是不是該請大嫂?”喬二老爺猶豫了一下,道。
喬三老爺眼睛一亮,道:“對,與大嫂說我倒是不信了,這大哥糊涂了,大嫂也糊涂了不成?”
心中有了定奪,喬三老爺就揪過管家:“去稟告大太太,就說我與二老爺有急事,請大太太出來相見”
管家躬身應了,小跑著去見喬大太太去了。
方才喬大老爺走前,兄弟三人的話里話外透出的消息,讓他心中驚濤駭浪。就算喬三老爺不吩咐,他也要去尋喬大太太了。
我的娘呀,老爺這是豬油猛了心么?竟想要讓姑太太“大歸”?他難道就不曉得,在丟官罷職后,喬家依舊能安安穩穩過日子,不過是因喬家是沈家姻親的緣故。
這姻親真要撕把開了,不用說別的,就是這喬家大宅就保不住。京官一茬接一茬,多少人想要在城里置產不得,最后只能典房賃房。
喬大老爺被免了官,兒子中最出息的不過是童生,真要撇開沈家,還不得被人生吞活剝了?至于喬三老爺不過是外官,在京城人脈淺薄不說,也未必會為了兄長得罪人。
在管家過來之前,喬大太太已經得了消息,曉得兩個小叔子隨丈夫回來。
她心中驚疑不定,喬大老爺在赴宴之前想著都是沈玨的親事,喬大太太卻直接想到小姑子身上。
她有心提醒丈夫一聲,可喬大老爺壓根不耐煩見老妻,不是在書房里養花逗鳥,就是在后宅婢妾那里昏天黑地地胡混。
喬大太太氣惱,就此丟開不理,卻也盼著小姑子莫要惹大禍,倒不是與喬氏姑嫂情深,而是生怕牽連到自家身上。
管家帶了幾分焦急,進來稟道:“太太,不好了,老爺要做主讓姑太太大歸”
喬大太太臉色一白,一下子站起身來。
真的是喬氏的事。對于這點喬大太太并無意外,意外的是丈夫的昏招。
“兩位老爺就是為這個來的?”喬氏想到此處,又坐了下來。
“正是如此。”管家道:“三老爺方才還吩咐小人過來通稟,說是有急事要請太太出去說話,當就是為此事了……”
“可聽到姑太太到底錯了什么規矩?”對于罪魁禍首的小姑子,喬大太太恨得牙根直癢癢。
“倒是不曾聽聞。聽著幾位老爺話里的意思,尚書府那邊是要將姑太太出城養,,二老爺、三老爺應了,只有老爺這邊,非要接姑太太回來……”管家回道。
喬大太太怒極而笑:“去尚書府里耍威風,還真是兄妹情深”
“太太,二老爺、三老爺可是急的不行……”傾巢之下、安有完卵,管家即便是下仆,可也不愿將喬家自尋死路,巴不得自己太太出面平定此事。
喬大太太本也驚怒中帶了幾分焦灼,然后聽說喬二老爺、喬三老爺的反應,她反而冷靜下來。
她挑了挑嘴角,嗤笑:“那就讓他們急一急,都是小心眼的蠢東西,那點私心盤算哪里上得了臺面?又是置產、又是攢私房,生怕誰分了他們的好處。之前將這邊當成落魄戶,著急忙慌地搬出去過好日子,如今也當讓他們明白什么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主母鎮定,管家也安心不少。
大老爺紈绔半輩子,要是沒有老太太與大太太先后當家,壓根無需等到今日,喬家早就敗了。
在喬家長房,大太太說話向來比大老爺說話管用。
別看大老爺這半年在家里吆三喝四,威風凜凜,那不過是大太太不計較。要是大太太真是“以夫為天”的柔順婦人,也不會彈壓了大老爺三十年。只要大太太這邊拿定主意,有無數的后招能收拾得了大老爺……
前院客廳,喬二老爺與喬三老爺等了足有小半個時辰,還不見管家回來。
喬二老爺想著長嫂的為人秉性,皺著眉,心中暗道棘手。
喬三老爺在外人面前是謙和君子,可在自家人面前并無多少掩飾。他心中火氣越旺,怒道:“這狗殺才卻哪里請人了?”
喬二老爺苦笑。
喬三老爺則是忍不住,起身道:“二哥,既是大嫂不出來,咱們就進去這可不是能避開享清閑的時候”
叔嫂都上了年歲,倒無男女之間的避諱。方才之所以沒有直接登堂入室,為的不過是如今已經分家,算是兩家人,當守一個“禮”字。
喬二老爺隱隱猜到喬大太太的用意,想要與三老爺分說一二,可是卻不敢去賭。萬一猜錯了,就是萬劫不復。
他便熄了聲,沉默地隨著三老爺身后,去了內宅。
沒等到上房,就見四、五個婆子婢子站在廊下,神情惶恐不安。
上房里隱隱傳來哭聲,喬二老爺眼中多了幾分意外,喬三老爺的臉色則是越發難看。
廊下婢子早進去通報,哭聲嘎然而止。
喬三老爺的心越發沉重,面皮也耷拉著。喬二老爺則是腳步有些發飄,難道喬大太太也轄制不了喬大老爺了?
這會兒功夫,一個婢子閃身出來,對喬二老爺、喬三老爺福了福道:“見過二老爺、三老爺,太太方才小憩,如今正梳洗,請兩位老爺稍后。”
喬二老爺、喬三老爺抬頭看了看天色,齊齊無語。
這不早不晚的,是小憩的時候?
一會兒,又要婢子端水進上房。
這回喬二老爺、喬三老爺倒是沒用得多久,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就有婢子出來相請。
這一罩面,喬二老爺、喬三老爺就察覺出不對。
喬大太太雖面帶了笑,是穿著家常衣裳,臉上卻涂了一層粉,眼圈也泛紅。再看屋子里,堂屋與里屋之間做隔斷的多寶格上,空了一半,剩下的都是笨重東西。
喬三老爺唬著臉道:“大哥來嫂子這么鬧了?”
喬大太太忙搖頭否認道:“沒有沒有好好日子不過,鬧什么?”
喬三老爺皺眉道:“我看大哥他就是不想好生過日子,這才里里外外的折騰”
喬大太太笑容勉強,幽幽嘆了一口氣。
喬二老爺卻在偷偷打量喬大太太,心中越發沒底,這是做戲呢?還是真有其事?
不管如何,喬家真正能制約喬大老爺的只有喬大太太一人,這點管家既能看出來,也瞞不過心思細膩的喬二老爺。
喬大太太不愿講丈夫是非,喬三老爺卻不肯給兄長留臉面,吧啦吧啦地將沈家之行說了,重點講了喬大老爺的心血來潮與沈滄聽到“大歸”的話后詭異的沉默。
一口氣說完,喬三老爺滿臉痛惜道:“大嫂,難道只有大哥是姐姐的同胞,我這個做弟弟的就不是?可姐姐確實犯錯在前,大表哥、大表嫂如此處置已經是給姐姐體面,還要如何?沈家四哥雖只是襁褓嬰孩兒,卻是尚書府唯一親生血脈,沈三又是那樣的身體,姐姐竟然連藥都買好了,到時沈家四哥萬一有個好歹,沈三也不用活了……”
喬大太太聽得呆住,雖曉得定是喬氏有不妥當處,卻沒想到她會做到這個地步,難道真當沈滄夫婦是吃素的?
隨即喬大太太出了一身冷汗,后怕不已。幸而事情未成,否則別說喬氏性命難保,就是喬家說不得也要被沈滄夫婦遷怒。
可恨自家老爺,真是瘋了,為了個心腸惡毒的妹子,家里名聲、兒孫前程統統不要了。
喬大太太極力克制,面上依舊帶了薄怒。
喬二老爺見狀,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喬三老爺在外多年,與自家大嫂打交道的少,并無喬二老爺的眼力,依舊是急的不行:“大嫂,無論如何不能讓大哥再鬧一回,瞧著大表哥的意思,怕是巴不得順手推舟地將姐姐送回來……到了那時,喬家可是幾代人都抬不起頭來”
喬大太太面帶苦笑道:“可老爺這回是鐵了心腸……”
喬三老爺聞言,哪里還坐得住?
他站起身來,皺眉來回踱了幾步,而后轉過身,面帶鄭重道:“大嫂,這實不是該順著大哥的時候。真要姐姐大歸,總要有個理由,即便沈家厚道,不將其中緣故扔出來,可世人的猜測只會越發離譜。喬家聲名狼藉,兒孫婚姻與前程都要跟著耽擱……”
“出嫁從夫。老爺那個脾氣真要上來,哪是能顧及旁人的?兩位叔叔都攔不住,何況我這內宅老婦?”喬大太太滿臉無奈。
喬三老爺又坐下,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擰著眉頭道:“大嫂,真要論起來,大哥還有一樁錯處沒了結,本當在老太太靈前守孝三年……”
不等他說完,喬大太太就冷了臉。
真要將喬大老爺氣死喬老太太的事情揭開,抬出族中長輩來,是能收拾了喬大老爺,可喬家長房一脈也跟著跌入塵埃。
“三叔說的這是什么話?老爺身為長子,這些年來在老太太跟前晨昏定省,誰不曉得我們老爺是個大孝子……難道如今這世道變了?在父母跟前服侍盡孝的反成了錯處?”喬大太太聲音森寒。
長嫂如母,喬三老爺心里雖對長兄瞧不上,可對于長嫂向來還算恭敬。
他訕訕道:“我這也是為了喬家好……”
喬大太太神色稍緩,欲言又止道:“其實,老爺那邊非要接了姑太太回來,或是有其他打算……”
聽了這話,喬二老爺神色不變,心中卻嗤笑。
唱念做打半天,這正經戲肉也該來了。
他用眼神卻瞄喬三老爺,就見喬三老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追問道:“大嫂,大哥到底是何打算……”
沈宅,九如居。
沈瑞坐在書房,想著沈滄的話,心里有些亂。即便是兩世為人,可同這宦海沉浮了大半輩子的沈滄相比,他還是太過稚嫩。
沈琰絕對不是蟲。
沈滄讓自己去駕馭沈琰,難道就不怕“養虎為患”?
沈瑞并不是怕了沈琰,而是想著要去操縱別人的命運,心里頗為沉重。
想到這里,沈瑞自嘲一笑。自己矯情什么?操縱旁人,總比被旁人操縱要 他正胡思亂想,就聽到窗外有人道:“二哥”
是沈玨來了。
沈玨神色帶了幾分古怪,進了書房地湊到沈瑞身邊,低聲道:“二哥,你說二老爺是不是恨二太太?”
沈瑞抬了抬眉頭:“好好的,問這個作甚?長輩的事情且由得長輩們去 沈玨神秘兮兮地道:“二哥,聽說二太太要去養,的莊子是二老爺安置乳母一家養老的地方……”
這并不是新聞,沈瑞早知,就聽沈玨接著說道:“二老爺那乳母,與二太太可是有血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