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對于喬氏的算計,徐氏知曉了前因后果,不過并沒有急著告訴三老爺。連她這個伯娘聽著,都替四哥捏了一把汗,要是讓三老爺、三太太知曉,心中定是要恨死喬氏。
單單一個喬氏不怕,就怕他們夫妻兩個連帶著將沈洲也埋怨上。
沈家攏共就這幾個人,要是手足之間就此生嫌隙,最為難的還是大老爺。
大老爺親自教養大三老爺,對于這個異母兄弟看著比同胞所出的二老爺還親近,可是這并不代表大老爺能真的能狠下心來不理二老爺。要是那樣的話,早在三太爺、三老太太相繼去世后,大老爺就將二老爺一家掃地出門了。
等大老爺落衙回來,聽徐氏說了此事,十分難過。
他閉著眼睛,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當初我這個當哥哥的即看出喬家不妥,喬氏也不是賢良人,就應攔一攔,求老爺莫要認下這門親事老二那時是混帳不假,可要是有人拉一把,也不會到現下這個下場”
徐氏對于這個說法,不以為然。
二老爺當年十六歲中舉,少年才子,風流得意,被親戚朋友奉承的眼睛恨不得長在腦門上。就算對于年長五歲的長兄,敬畏之余,也在課業上隱有自得 心高至此,他才看不上商賈出身的孫氏,與祭酒家的姨表妹有私。
就算后來他去孫太爺跟前“負荊請罪”,也不是真的覺得自己錯了,而是為了給三太爺交代罷了。
就算大老爺當年真出面,求三太爺不認下沈喬兩家主母私自定下的婚約,在年少的二老爺心中也落不下好,說不得還當兄長是嫉妒他,不讓他得一門好妻室做助力。
三太爺痛快地認下沈喬兩家的婚約,不是顧及親戚情分,也不是顧及次子心意,而是對于二老爺徹底失望。
沒兩年喬姨父就出了錯處,丟了祭酒之職,外放出京,這其中就有三太爺的手筆。
此事連三老太太與喬老太太都不知道,三太爺卻沒有瞞著長子長媳。
“喬家人道貌岸然、人品卑劣,區區四品就如此昏聵狂妄,若居高位,定有頃族之禍”這是三太爺的原話。
雖說三太爺搞掉喬姨父,到底有撒氣之嫌,不過身為長子、長媳的大老爺與徐氏并不覺得此舉有什么不當。
喬老太太仗著姊妹之情,算計沈家,使得沈家闔家不寧,要是不給喬家教訓丨豈不是便宜了喬家?
如今喬姨父品級還在三太爺之下,他們已經大喇喇插手沈家家事,使得沈家背負忘恩負義、嫌貧愛富之嫌,要是讓喬姨父僥幸高升就要視沈家為附庸了 國子監祭酒,品級不高,卻是極清貴的職位,資歷滿了定要高升的。
官場之上雖講究親戚之間守望相助,可喬家人品格低下,并不是能互相依靠的盟友。
至于三太爺去世后,喬姨父一直到死,也沒回了京,那就是徐氏與沈滄的后手。
徐家當年有幾門貴親,都在高位上,壓著一個外官回調京城并不是難事。
“要是老二這回還沒決斷,就讓二房搬出去”沈滄有氣無力地說道。
沈洲也是將五十的人,難道誰還能看顧他一輩子?沈滄身為胞兄,為兄弟操了大半輩子的心,并不覺得是什么光彩事。只是他身為長兄,有長兄的責任,卻沒有將這責任傳給嗣子的道理。
徐氏雖覺得二老爺對喬氏的忍耐已經到了極致,卻也曉得萬事皆有可能。要是二老爺一心軟,求兄嫂饒了喬氏一回也并不算稀奇事。
“這樣的話,三叔三嬸那邊怕是心中不安”徐氏遲疑道。
沈滄擺擺手,道:“若是那樣,就將東宅單獨隔出來,讓老三他們單過去……你我也有了春秋,提前看他們立起來,有不到之處也能扶持,總比他們渾渾噩噩的過日子,立不起來以后還要依靠侄兒侄媳兒要好……”
這話說的卻是有些冷淡,徐氏不由意外地看著丈夫一眼。丈夫原來的意思,可是要尊父命照顧三老爺一輩子的,如今卻是有放手之意。
沈滄苦笑道:“夫人是個明白人,不用我說也能瞧出來,有了四哥,老三與田氏早有了旁的打算……”
徐氏不由失笑道:“老爺真是的,這是醋了不成?眼下是三叔三嬸,以后瑞哥成親,有了孩子,定也是往下親的。誰家不是如此呢,計較起來反而沒意 沈滄搖頭道:“人心欲念無止境。老三雖是拳拳愛子之心,令人可敬可憫,可他今日為了四哥想要爭功名,明日說不得就要想爭產業……為了以后傷情分,還是早做分明的好……”
沈家日子雖富足,花用的卻多是孫太爺留下產業的出息,真正從三太爺名下傳下的產業并不多。當初又分了三成給二老爺,剩下的除了祭產之外,其他的產業都是有數的。
孫家那些產業,掛在徐氏名下,夫妻兩個打算完完整整地傳給沈瑞。
即便對三老爺這弟弟親近,大老爺也沒打算分割那一部分產業。
沈家本是對不起孫太爺,那些出息養活了沈家三十多年,沈家已經占了大便宜,如今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傳到沈瑞手上,夫妻兩個也是不想再生枝 徐氏沉默了半響,道:“三叔是老爺親自教導出來的,不是那等沒廉恥之人。哪里就到了那個地步呢?”
沈滄道:“防微杜漸吧……他們兩口子也是三十多歲的人,我們雖是好心,樂意為他們操心,也要他們領情才好。左右毗鄰而居,即便分了家,與現下也沒多大區別。”
方才沈滄只是說可能,現下卻是有了定奪。
徐氏心中嘆了一口氣,曉得喬氏謀算四哥的事敗,丈夫不僅惱喬氏,也生了三老爺的氣。
三老爺既發現征兆,要是早告知兄嫂,也不會任由喬氏一步步謀算到后頭 三老爺壓下此事不說,說到底不過是怕大哥大嫂偏著二房,不會為三房做主;也是想要徹底除去喬氏的威脅,絕了后患。
一直等到喬氏一步步安排到最后,人證物證齊全了,又挑了沈玨受罰昏厥的日子將此事揭開,使得喬氏“罪上加罪”,大老爺與徐氏不處置都不成了。
這是另外一種脅迫。
大老爺與徐氏都是聰明人,哪里看不透三老爺的打算?
徐氏是因丈夫的緣故,不愿與三老爺計較,大老爺卻是為三老爺的手段覺得心冷。
三老爺雖不是他同胞所出,可他教養大,又看顧這么多年,耗費了多少心血。即便是對親生兒子,也就如此了。又因三老爺身體病弱的緣故,大老爺與徐氏百般關照,就是沈珞當初在世時,也排在三老爺后頭。
三老爺此舉,固然是“愛子心切”,可卻半點沒有顧及沈洲這個二哥,也全無信任長兄長嫂之心。
徐氏雖也惱三老爺算計家人,可也不愿丈夫傷心,勸慰道:“不過是一點私心罷了,人活世上,誰能沒有私心呢?就是我眼中,老爺與瑞哥也是排在旁人頭里。三叔雖看重四哥,卻也不是就此不敬你我這長兄長嫂……念在他關心則亂的份上,老爺就別與之計較……”
大老爺嘆氣道:“等老二的回信到了再說其他吧……就算要將老三分出去,也不用著急,總要一步一步來。田氏那里,夫人費心教導些……”
夫妻兩個相對無言,心里都不好過。
沈珞之殤,對于這個家影響太大了。
沈珞在時,因三房只有這一根苗,即便兄弟妯娌之間有些摩擦,可因珞哥的緣故,也終能抱著一團。
沈珞殤了,小長房、小二房過了嗣子,小三房有了親生子,沈家雖還一起住著,卻已經涇渭分明,成了三個小家……
東院,正房。
婢子端了半盆熱水進來,三老爺坐在炕邊泡腳,手邊放著一卷今科新進士的策論集注。
重新撿起四書五經來,三老爺心中帶了忐忑,這算不算是“無欲則剛,有欲則慌”?
會試的錄取比例雖比鄉試高的多,可下場應試的士子也都有過人之處,想要脫穎而出并不容易。
三老爺一時摸不著頭腦,本來是常去南城書院會文,請岳父田老太爺與大舅子多加提點,不過等到沈瑞順順當當、一口氣過了童試,就連跟著沈瑞一起預備考試的何泰之也直接過了府試,三老爺心里就有了別的打算。
他發現侄子總結的備考法子雖密集,卻很管用。
如今手不離卷,隨時默幾篇好的范文,已經成了三老爺的習慣。
三太太在西間,看著四哥睡下,才回到東屋來。
眼見丈夫嘴角上翹,面帶歡喜的模樣,三太太好奇道:“老爺想什么呢?
三老爺輕哼一聲道:“晚飯前喬氏被大嫂禁足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回她可是脫不得于系了仗著生了珞哥在家里作威作福了十幾年,好日子也該到頭了”
三太太聽了并不覺得欣喜,反而覺得心慌,有些不贊成丈夫的言語刻薄,皺眉:“老爺,到底那邊為長者……”
三老爺嗤笑道:“她也要有個長者的模樣,才能得人尊重但凡她有大嫂半分厚道仁愛,我也會做個服從敬上的小叔就算有再深的福澤,都讓她自己折騰光了什么東西?真當自己是高門之女,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仗著幾分顏色扭捏作怪,又有二哥一味護著她,如今看她還能倚仗什么?”
三太太雖也暗恨喬氏對四哥的窺視與算計,可到底是女人家,不如三老爺于脆,帶了幾分不安道:“大伯與大嫂會如何處置?”
三老爺得意道:“掃地出門唄大嫂最是眼里揉不進沙子的人。玨哥昨天遭罪還能說是無心之過,惦記四哥就是有心為惡了……大嫂怎么能容她繼續在家里?不過大嫂行事向來周全,多半會先去信給二哥說一聲,等二哥回信了,再名正言順地發落。至于是送到城外莊子還是城里其他別院去,就不好說了…
三太太心性溫順良善,要不然徐氏也不會挑了她做妯娌。
聽丈夫提及喬氏將來的下場,三太太越發不安。
喬氏這個嫂子行事雖不厚道,這十幾年來也沒少給她氣受,可是一個女人,兒子沒了,丈夫離心,婆家不相容也未免太慘了些。
偏生喬家那邊喬老太太已故,喬氏與幾個娘家嫂子都不親近,竟無一人可依靠。
三太太即便曉得喬氏是自作自受,可也莫名生出幾分愧疚,想要勸丈夫幾句。
可四哥如今不只是丈夫的逆鱗,還是她的命根子,要是將喬氏留在家里,她還真的不放心,她就將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