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玨既要留京,少不得要找地方讀書。
按照沈滄之意,依舊是打算從翰林院那邊尋關系,送沈玨去春山書院。
不過沈瑞并不覺得沈玨現下應該去書院,眼下已經是冬月,離明年二月童子試就剩下四個月,中間還隔著一個除夕,即便是去了書院,也不過是三、四個月的功夫。
就跟他似的,去年九月入學,今年二月應童子試,在書院讀書的只有半年,可入學時沈家卻欠了幾處人情。
能用銀子辦的事都是小事,偏偏春山書院的門路不是用銀子就能撬開的。人情是負累,能少欠一份就是一份。
加上沈瑞是主動離開春山書院,不要在自己身上打上書院印記,沈玨這里從一開始就不入也是好事。
“父親,還是等玨哥參加完童試再做打算。要是過了院試,就能直接進官學;要是卡在院試,再去書院好生讀兩年書也不遲。”沈瑞聽聞沈滄的打算,直接說了自己的想法。
沈滄聽了,覺得沈瑞說的也有道理,可又怕二老爺夫婦多心,沈玨與沈瑞是堂兄弟,沒有堂兄去得,堂弟去不得的道理。
沈瑞道:“這是玨哥自己的前程,要不先問問玨哥?”
沈滄問了沈玨,沈玨早先雖對春山書院有些興趣,可那是因沈全、沈瑞、何泰之等人都在那里讀書的緣故。如今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他倒是無所謂。
沈瑞今年才參加完童子試,對于縣府院三試流程依舊記憶猶新。他便將自己的筆記功課都整理出來,整整有四大箱子文稿。
“我去年就是在家備考,玨哥都這些先看一遍,再給自己定個章程,在家努力幾個月。”沈瑞勸勉道。
沈玨咋舌道:“這么多稿子?這手腕不得累個好歹……早曉得二哥勤勉,沒想到竟到了這個地步,看來這‘案首,真是不能靠運氣來……”
沈瑞能安靜下來,沈玨卻是愛動的性子,想著自己要閉門苦讀,臉上不由露出煩操,遲疑道:“要不就再等兩年?反正現下二哥也得了功名,我早幾年晚幾年也沒事。”
沈瑞挑眉道:“是苦讀四個月,拿個秀才功名出來,被當成大人,痛快肆意地游樂;還是磨磨唧唧地再讀三年書,十七、八歲依舊被當成孩子管東管西的,你自己看著辦。”
一邊是四個月,一邊是三年,這還用選么?
再加上今日喬家幾位老爺對沈瑞與沈玨的區別對別,是個人都曉得有個功名的好處。
沈玨來了斗志,右手握拳,擊打左掌道:“當然要選前者不過是四個月,又有何難?”
沈瑞笑著點頭,這般有朝氣,這才是真正的少年。
他沒有提醒沈玨,這四個月是開始,正經要拿到秀才功名,需要熬到六月中旬,那就是八個月,哈哈……
過了幾日,沈滄休沐。
喬三老爺早已打聽出來,提前遞了帖子過來,這日就登門“致謝”。
為人子女者,孝道是天大的事。且不說喬家惹上官非時沈滄的援手,就是沈滄夫婦幫忙發送喬老太太,喬三老爺也當感激涕零。
正如徐氏所說,喬三老爺敢在沈瑞、沈玨面前試探,在沈滄這個向來嚴肅的大表哥面前卻是老老實實的,從頭到尾提也沒有提沈琰、沈兄弟。
沈滄便也只做不知。
宗法姻親向來以族親為重,外親次之,妻族最輕。
喬家諸人,真正與沈家幾位老爺有服的只有已故喬老太太與三位老爺。
兩下論起來是“從母之子”,兩姨表兄弟,正服緦麻。
到了沈瑞、沈玨兄弟這一輩,沈喬兩家就是無服的遠親。
沈滄看在亡母面上,雖不會對喬家人素手不理,可也要喬家人知趣。他本就上了年歲,能扶持沈瑞的時日有限,決不會因一時心軟,給沈瑞留下什么負累。
喬家兄弟之間鬧了兩回,喬三老爺知曉了當初隱情,對于胞兄埋怨中帶了憤恨。不過也就如此了,家丑不可外揚,喬三老爺以后要繼續走仕途,真要家中鬧出忤逆案來,自己也要受到影響。
不過因這個緣故,喬三老爺回京沒幾日,兄弟幾個就分了家。
喬家雖已經敗落,幾位老爺人前也不會少了教養,倒是做不出兄弟爭產的嘴臉。請了幾家族親姻親、各房太太的娘家做了見證,痛痛快快地分了家。
只是如今在百日熱孝中,加上寒冬臘月搬家不方便,幾位老爺就分產不分居,議定好年后再搬家。
喬三老爺料理完家事,便想起沈琰兄弟上學的事。之前他已經打聽了一圈,最好的選擇就是春山書院與南城書院,其他的書院就要次一等。
春山書院需要的關系人情就大了,還是南城書院容易些。
喬三老爺打算將沈琰、沈、喬永善三人都送到南城書院去,就給書院的老山長田老太爺下了拜帖,這一日要帶幾個孩子過去拜見。
喬三老爺的授業恩師與田老太爺有舊,喬三老爺早年也常隨恩師出入田家 喬永德得了消息,匆匆趕來:“三叔,也帶了侄兒去……”
喬三老爺聽了皺眉,之前沒有將喬永德算在內,本是故意如此。
喬大老爺偷拿私房,喬大太太分家前旁敲側擊三房家底,這兄嫂兩人的貪婪嘴臉,已經使得喬三老爺不耐煩。
喬永德這個侄子,仗著是長房幼子,打小被長輩們嬌慣,行事也不像話。真要論起長幼來,他比喬永善還要大半歲,可說話行事沒有半點讓著堂弟的地方;對于二房庶出的七哥,更是鼻孔朝天,沒有半點友愛。
與兄長們在一起,喬永德要求哥哥們“兄友”;與堂弟們在一起,又要求堂弟們“弟恭”。他自己則是處處搶在頭里,好像小一輩只顯著他一個。
喬三老爺看不慣侄兒的為人行事,怕將自己兒子拐帶壞了,是打定主意要將兩人分開。
“我是去拜見長輩,不是去游玩,怎么好臨時加人?五哥想要出去玩,去找大哥、二哥去”喬三老爺板著臉不客氣地說道。
喬永德滿面赤紅,望向喬永善的目光帶了祈求。
喬永善猶豫了一下,小聲對三老爺道:“爹……”
看在喬三老爺眼中,就是兒子沒有主見,唯堂兄眼色事從。
他神色更冷,只當沒聽見,招呼沈琰、沈一聲,大踏步出門而去。
見著喬永德失魂落魄模樣,喬永善雖有些不忍,可也不敢忤逆父親,跟在后邊走了。
到了田家,田家太爺精神矍鑠,待晚輩們也溫和。
待喬三老爺表明來意,想要送幾個少年來南城書院讀書,田太爺卻道:“老了,老了,如今那邊都是老大在打理,你且與他說去……”
田山長并未一口回絕,可也露了為難。南城書院畢竟是私家書院,課舍規模有限,學生人數都有限制。如今年底,又不是招生的時候。
喬三老爺曉得這辦書院的最愛才,就將沈琰、沈兄弟夸了又夸。這兄弟兩個一個少年舉人,一個少年秀才,確實拿得出手。加上這兄弟兩人雖父祖早逝,無親族倚靠,可卻是書香子弟,父、祖、曾族三代都有功名,是科舉考試時的“熱籍”。
田山長聽了,親自考校一番,倒是有幾分意動,就打算收下這兄弟二人。至于喬永善,少不得做個搭頭。不過聽聞這兄弟兩個是“松江府人氏”,嘴邊的話就又咽下去,只說自己想想法子,請喬三老爺過幾日聽消息。
對于這個結果,喬三老爺雖有些不高興,可也曉得如今是有求于人,只能按照這邊的規矩來。
能在京城書院做山長,且將書院發展的蒸蒸日上,田山長可不是不通世事的腐儒。
喬三老爺一行走后,田山長就打發人去請了妹婿沈三老爺過來。
“這是你們哪一房的子弟?如今到了京中,怎么不是你們這些族親照拂,反而投了岳家?”田山長直接說了沈琰、沈兄弟的事,問道。
世人眼中,最重宗族。越是讀書人,越是愛追根溯源。
不管擱在什么人家,這少年舉人、少年秀才都為族人看重。即便本是偏房庶支,這個時候也當開始好生關愛教養。要是一直不接納,除非是父祖有過失,不為親族相容。
沈琰、沈兄弟的事,沈滄夫婦知曉,沈瑞兄弟知曉,可三老爺偏偏不曉得。
他搖頭道:“還是真沒聽過此人。老家那邊有八個房頭,嫡支小輩就有數十人,旁支庶房更是數以百計,誰能記得清都有哪個?”
田山長雖起了愛才之心,可是又擔心這沈琰、沈的來歷不清白。
沈三老爺道:“我雖不曉得,玨哥當是知道的。”
沈玨本是族長之孫,宗子之子,打小在松江長大,這次又是同喬家三老爺一道上京,對于喬家三老爺這“女婿”應該也知曉。
沈瑞去了官學,沈玨被叫到田家,聽說問的是沈琰兄弟的事,就有些傻眼 二房出婦是沈家祖輩陰私,不足為外人道。
他就含糊道:“聽說他們祖上是外室子,祖輩、父輩都不在松江居住,沈琰他們兄弟也是喪父后才回松江,一直沒有上族譜。”
田山長聽了,倒是覺得與自己猜測的差不多。
沈家是書香望族,不能上族譜的子孫,多半生母身份不體面。不過這都幾代人過去,沈琰父祖兩代都有功名,就說明這身份不礙律法。
田山長放心了,覺得可以收學生。
沈三老爺卻是不好糊弄,叔侄兩個離開田家,就問道:“方才問他們兄弟是哪個房頭下的子弟,玨哥怎么避而不答?莫非是宗房或二房的庶支?”
為尊者諱,能讓沈玨為難的也只有這兩個房頭的事。
沈玨就將沈琰兄弟的身份說了,聽得沈三老爺睜目結舌。
三太爺早年移了戶籍、孤身進京之事,沈三老爺當然知曉。不管是與本家幾十年不往來,還是三太爺對于孫太爺的感激,都是此事的后續。
驚訝過后,沈三老爺就添了憂心。
那兄弟倆本就比沈瑞、沈玨兄弟年長,如今又都有了功名,要是因祖輩之事敵視二房,也不無可能。
田家收了他們做學生,定會用心教導,那不是給沈瑞、沈玨兄弟培養仇人 沈三老爺道:“你大伯怎么說?”
沈玨道:“大伯說無須如臨大敵,只要不招惹沈家,且誰他們去”
沈三老爺聽了,曉得大哥用意,這是要留沈琰兄弟做沈瑞、沈玨的磨刀石 他不由羞愧,方才想到沈琰兄弟或許會對自己有敵意時,他想的是遏制兄弟兩個的發展,這點就比不上兄長了。
他看了眼沈玨,決定對這個侄兒教導的更用心些。有備無患,同為沈家子弟,總不能讓沈瑞一個人支撐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