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大老爺逃出生天,已經謝天謝地,很是知足。可方才老太太連罵帶埋怨的將他沒保住官的原因都歸為銀子花的不夠上,使得喬大老爺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異樣。
只是曉得親戚只是親戚,沈滄肯出面已經是大人情,再說其他就太貪心。
他在老母親與兄弟家人面前羞愧不已,也是以為因自己的緣故家中浮財散盡,又有三千兩的罰銀需要在限定時間內湊齊,家中要傷筋動骨。
喬家從喬大老爺曾祖開始出仕,到喬大老爺這輩已經是第四代,只是之前品級都不高,這些年喬家又是下行,也變賣了不少公中產業,剩下的產業有限 沒想到他攤上御前官司,性命攸關,老太太與大太太都緊握著私房,不肯掏銀子。
喬大老爺心中立時竄了火,倒是并沒有糊涂到以為散了銀子就能保住自己的官,而是想到了喬家沒有掏銀子,那他能平安出來定是沈家有了花費。
沈家這次援手,是仁至義盡,可以后未必會肯第二回。
喬家這樣求人幫忙,實在太過了。沈滄是脾氣好的?徐氏是寬和的?經此一事,以后沈家怕是要對喬家避之不及了。
喬大老爺堆坐在椅子上,想了好一會兒,搖頭道:“二弟,這便宜占不得 “是啊,除非再也不要指望沈家,否則還是該打聽打聽,到底用了多少銀子,是當給補上。”喬二老爺更通人情道理,當然也想到其中厲害關系,點頭附和道。
世態炎涼,喬家既是京城老戶,姻親故舊十幾門,可這一個多月來,都是當喬家是瘟疫似的,生怕牽連到他們身上。同他們相比,素來對喬家不冷不熱的沈家,就顯得太高義了。
兄弟兩個對視一眼,各有思量。
喬二老爺想的是公中產業,變賣就變賣,要不然等了真正分家的時候也不可能是幾個房頭均分,大半會歸為祭田分給長房。
喬大老爺則是想到喬老太太與喬大太太的私房上,既然浮財還在,就無需變賣祖產。否則到了地下,他可沒臉見喬家列祖列宗。
喬大老爺到底是一家之主,他若是想要做安排,臥病的喬老太太就成了“聾子”、“瞎子”。
又有哪個“忠仆”、“忠婢”敢去多嘴?
等侍疾的喬大太太察覺到動靜時,喬老太太的私房金銀還有庫房兩箱子古董擺件,都已經偷偷地運到正房。
喬大太太急匆匆地回到正房,將婢子婆子都打發下去,方帶了幾分急切對喬大老爺道:“老爺怎么動了老太太的私房?老太太定要惱的”
喬大老爺冷笑道:“三千罰銀,勒令十日交付,我不湊銀子,難道還要再進去蹲大獄不成?”
喬大太太揪著帕子道:“不是可以想法子湊么?也不至于如此。”
“怎么湊?賬面上只剩下幾十兩,難道天上會掉銀子?”喬大老爺皺眉道 喬大太太一時語塞,猶豫了一下,道:“先四下里挪挪,等三叔那邊的銀子到了,再還上也不遲。”
自喬大老爺被錦衣衛抓了,喬大太太就叫二老爺給三老爺去信。
喬三老爺在外任,又是能名正言順地得油水的缺,不過這幾年除了年節禮與壽禮,并不見那邊往京城送銀子。
喬家如今尚沒分家,按理來說兄弟收入都應該入了公中,沒有私吞的道理。雖說做官的是三老爺,可當初為三老爺跑缺花了卻是家里的銀子。
借由這場官非,喬大太太正想要從三老爺手中擠些銀子出來。
換做往常,喬大太太這般“精明”,喬大老爺只有高興的,畢竟他習慣了做放手掌柜,可眼下只覺得心冷。
“遠水解不了近火,且看眼前吧,這些私房恐怕不夠,你那邊還有銀子么?”喬大老爺冷淡的問道。
喬大太太搖頭道:“我那里原有九百兩,可端午新添了一間鋪面,剩下的兩百多兩銀子,給五哥帶走了。”
喬永德院試落第,打擊很重。正好今年是三老爺四十整壽,喬永善要南下給父親拜壽,喬永德就跟著堂弟散心去了。
喬大老爺倒是并不懷疑妻子扯謊,喬大太太名下這些年添置的鋪子、私產攏共有好幾處,都是這樣慢慢添置的。
他耷拉著臉,喬大太太即便有異議,也沒有再開口,看著喬大老爺叫了賬房,清點了老太太的金銀,總共有莊票兩千兩,現銀七百兩,金一百三十兩。
喬大太太見了,松了一口氣道:“還好,超了三千之數了。”
喬大老爺搖頭道:“不夠”說罷,叫人抬了那兩箱子古董珍玩出去當了 喬大太太瞧著不解道:“老爺,莫非罰銀不止三千兩?”
喬大老爺背著手道:“還有沈家那邊”
喬大太太不吱聲,喬老太太之前沒掏銀子,丈夫能出來自然是沈家大出血。她雖覺得不妥,可以為丈夫會裝糊涂,沒想到他會想著還沈家銀錢。
她雖心中隱有不舍,可也曉得輕重。
在丈夫罷官后,喬家風雨飄搖,更是離不開沈家庇護。
兩箱子古董珍玩,當的是死黨,攏共當了兩千五百兩銀子。
如此一來,就湊了六千五百兩銀子。
其中三千兩銀子需要留著交付罰銀,五百兩銀子給了二老爺與大太太,補上之前的挪用,剩下三千兩銀子都換成了莊票。
喬大老爺與喬二老爺商議后,留下其中一千兩,以作家中不時之需,帶了兩千兩莊票當天就去了沈家。
對于喬家人上門致謝之事沈滄并不意外,可還真的沒想到喬家人會想著還銀子。
喬家這些年敗落,這些年禮尚往來之間沒少占沈家的便宜。
之前喬家那邊只有喬二老爺面上羞慚送了一千五百兩銀子過來,隨后就沒了動靜。
可既是通天的官司,上下打點,豈是一千五百兩銀子就能夠解決的?可喬家人裝聾作啞,沈滄也不耐煩與他們扯皮,只當吃了個啞巴虧。
沒想到,如今有了轉折。
親兄弟,明算賬,何況兩家是表兄弟。
沈滄可不想這邊收了銀子,那邊還要背負“從中侵占”的嫌疑,立時叫了大管家過來。
喬大老爺能從官非脫身,都是大管家拿了沈滄的名帖在外跑的,具體多少花費有賬可循。
某日收喬三老爺莊票一千五百兩,某日開付某衙門幾百兩,一筆筆地念出來。
喬大老爺聽了開頭,面露驚訝,望向喬二老爺。
喬二老爺則是在仔細聆聽后面的支出,念到七月底的時候就已經開付出去四千兩銀子。可喬大老爺是中秋后才出來,后邊那些日子也少不了拋費。
大管家還要繼續念下去,沈滄道:“就這樣吧,剩下的不要念了。”
喬大老爺還沒明白其中關鍵,只盯著開頭那一千五百兩,問道:“二弟,怎么是一千五百兩?不是說當時家里就湊了一千兩?”
喬二老爺不自在地咳了一聲,道:“我又湊了五百兩。”
喬大老爺看著弟弟,滿眼感激,要不是在沈家,說不得就要眼淚磅礴。
生死關頭,生身之母與結發之妻都緊握著私房,庶出弟弟卻是能幫著湊五百兩銀子,對比之下喬大老爺心中感概萬千。
對喬老太太與喬大太太來說五百兩不是大數目,可對于庶出一直被嫡母嫡嫂防備的二老爺來說可不是小數字。
喬二老爺被兄長看的不自在,轉向沈滄道:“表兄,還是都算清楚吧,不夠的銀子我們回家再湊。”
沈滄擺擺手道:“不必,又不是做買賣,丁是丁卯是卯的,既叫我一聲表兄,我花幾個銀子又怎地?”
喬大老爺這才聽明白自己帶的銀子不夠,訕訕道:“家中還有些銀子,回頭再給表兄送來。”
沈滄之前對這喬大老爺這糊涂混日子的表弟很是不喜,如今見他曉得感恩,總覺得沒有白出力一回。至于便宜表弟喬二老爺,能為嫡兄做到這個地步,也是不容易。
沈家三兄弟感情好,沈滄也樂意看旁人手足親厚。
喬家不過中等人家,三千兩的罰銀加上眼前這兩千兩銀子,還有之前的一千五百兩加起來就是六千多兩銀子。即便家中還有銀錢,也不富裕。
沈家并不缺錢,這回雖為喬家花費了些,也不是非要喬家砸鍋賣鐵補齊不可。
沈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喬家人曉得感恩,他之前的火氣就也消的差不多。
因三老太太與喬老太太是同胞姊妹的緣故,加上表兄弟幾個年歲相仿,打小也是常作伴玩耍的。不過是后來兩家關系疏遠了,這三十年來才漸行漸遠。
平庸碌碌的喬大老爺罷官成了白衣,沈滄是二品京官,表兄弟兩個天壤之別,可莫名地卻比過去少了幾分疏離。
沈滄看看喬大老爺,恨鐵不成鋼地道:“以后你也長點心,別再稀里糊涂地過日子”
雖說喬大老爺的確涉案,可在被侵占的兩萬六千五百兩工程款中喬大老爺只分得了五百兩,一個小零頭而已,可卻背負了大于系,說到底還是被人糊弄了。
喬大老爺羞愧道:“不會了,以后也沒有那個機會犯錯不是……”
沈滄道:“咱們這樣的書香人家,子弟讀書是根本,你以后閑下來,就好生督促兒孫讀書,別的都不重要”
喬家子侄輩兄弟是七人,長房三個兒子,兩嫡一庶;二房一嫡兩庶,年長的兩個都夭折,只剩一庶子還年幼;三房一個嫡子。
這兄弟幾人中,除了喬二老爺的兒子七哥才啟蒙,還看出什么來,剩下五人只有五哥、六哥在讀書,年長的兩個兄弟都不是讀書的材料,連縣試都沒有過就丟開了書本。
如今喬大老爺孫子都有了幾個,沈滄同喬大老爺提這個,也是不愿意喬家就此衰敗下去。否則子弟不成材,支撐不起門戶,以后受累的說不得還是沈洲 喬大老爺卻沒有想到沈洲身上,只覺得表兄苦口婆心,真心勸誡,十分感激地應道:“我知道了,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兒孫們卻是盼著成才的,等回去就開始督促他們讀書,定要將兒孫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