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徐氏的意思,纏足并不是讓腳骨致殘。平素里看她與三太太行走之間,也確實沒有不便之處。至于玉姐,不知私下里如何,在沈瑞面前也沒有扶人走路的習慣。
想想楊恬,要不是羞臊了跑步也不會去扶養娘。
這纏足真不礙行走?
沈瑞總覺得霧里看花似的,之所以念念不忘此事,一是覺得楊恬小姑娘沒必要吃這個苦頭,而是怕以后看到一雙驚悚的“金蓮”。看明清話本,都將“金蓮”做為性器,助閨房之樂,后世之人只能理解不能。
可徐氏說的清楚,世情如此,除了寒門百姓人家之外,仕宦人家女眷都纏足。
世人眼中,“小腳是娘,大腳是婢”。誰家有放腳的女孩兒,以后說親時會被挑剔,成親后會被嫌棄,不管是婆家人還是外人。
沈瑞即便看不慣,也沒法同整個社會制度抗衡,寫了二十張大字,將紛亂的心情平復一二,決定以后對楊恬與玉姐更好些。大明朝閨秀的成長歷程,委實太不容易。
轉眼,到了六月二十八日。
沈瑞早早起了,換上儒服儒巾,足上穿著官靴,一副新秀才裝扮。今日學政在衙門為新秀才設宴飲酒,行簪花禮,拜孔子。今年的新秀才,過了今天,才正式成為孔子門生。
剛擺上早飯,何泰之便來了。
看著飯桌上擺著的包子與牛舌餅,還有沈瑞跟前的豆花,何泰之不客氣地要了一碗豆花,也跟著吃起來。
沈瑞笑道:“不會是為了等著中午吃席,空著肚子來吧?”
何泰之打了個哈欠:“昨晚翻來覆去四更天才睡,早起就沒胃口,胡亂吃了兩口粥……”
何泰之如今正是抽條的時候,分量大增。沈瑞見狀,少不得叫人去廚房又取了兩盤點心。
用完早飯,兩人去了主院。
大老爺還沒有去衙門,見兩個新秀才過來,少不得又鼓勵兩句。
徐氏則是預備了兩個荷包,一人給了一個,道:“簪花宴后,說不得還有私下應酬。身為地主,勿要吝惜銀錢。只是不許去骯臟地界,茶館酒樓也要去挑于凈人家,如今在夏日里,外食可要仔細,莫要壞了腸胃……”
何泰之擺手道:“姨母給瑞表哥準備一份就行,我娘給我帶銀子了……”
徐氏笑道:“你娘是你娘的,姨母是姨母的,幾個零花錢姨母還給不得?
何泰之這才雙手接過。
徐氏道:“對了,你父親給你起了字沒有?”
何泰之道:“起了,字仲安,。”
沈瑞在旁聽了,覺得何泰之的字起的不錯,通俗易懂,還點名了排行。
徐氏點點頭道:“往后不是孩子了,往來交際也要多幾分穩重。”
何泰之恭敬聽了,徐氏吩咐沈瑞道:“今日人多,你多看顧你表弟一些。
沈瑞應了,帶何泰之沈宅出來。
何泰之沒有騎馬,而是乘馬車來的,沈瑞就直接同乘。
到了官署就近,馬路上行走已經是年紀不等的新秀才。還有不少看熱鬧的百姓,道路局促起來。兩人就下了車,打發車夫隨從們回去。
似乎人人臉上都帶了歡喜,沈瑞的心情也飛揚了幾分。
從弘治十年至今,已經將五年,收獲的喜悅確實甘甜。
沈瑞年紀雖不大,可因身量高,看著同十六、七歲的少年無差,在諸多新秀才中并不顯眼。何泰之身量不足,滿臉稚嫩,穿著簇新的儒服就分外惹眼,引來不少人的目光。
何泰之開始還不知,帶了好奇,四下眺望。
待發現不少人盯著自己時,他難免惴惴,往沈瑞身邊躲了躲,小聲道:“瑞表哥,他們作甚都瞅我?”
同那些胡子一把一輩子功名都止步生員的老秀才相比,何泰之這年歲實在太令人羨慕。
何泰之問完,自己也反應不過,倒是不見得意,只怏怏道:“十二歲中生員又有甚了不起?只春山書院里的學生,年年就都有十一、二歲過童子試的,還真是少見多怪。”
他已經同父親問過是入官學還是繼續在春山書院讀書,何學士的意思是讓他繼續在春山書院讀書。
順天府是京府,大興縣是京縣,這兩處的學宮學官應該都差不了。可是以何泰之現下的成績,歲考考試進不了一等二等,廩生無望,不過是附生身份,學官也不會看重。還若是踏踏實實在春山書院再等幾年,等成績好了,想要過歲科考試也不難。否則在學宮里混日子,卡在歲科考試這里,以后想要下鄉試也沒資格。
何泰之心中,隱隱地失望,還生出幾分后悔來。
他是四歲啟蒙,至今讀書八年,資質也不差,可院試卻提心吊膽,差點名落孫山,想要隨著沈瑞入學宮,卻連廩生、增生也混不上,歸根結底還是之前讀書不努力的緣故。
今年春山書院參加院試的學生有二十多人,過了的有十人。其中有四個籍貫是京縣,其他是北直其他府縣。
在官署門外,還沒有到進場的時候,大家少不得聚到一塊。
其中有戊字班的學生三個,丁字班的學生三人,丙字班的的學生六人。
戊字班的學生是沈瑞的同窗,丙字班的同學是何泰之的同窗。至于丁字班的學生,則有的是沈瑞的同窗二月里初升上去的,有的是何泰之先前的同窗。
如此一來,大家都認識。
論起年紀來,眾人中小的不過十一、二歲,大的不過十六、七。
又因是官家子弟,收拾得白白凈凈,身上穿著樣式差不多的儒服、儒巾,可是也能瞧出衣服料子質地更好。
十個少年秀才站在這里,恁地惹眼。
唯一與之能抗衡的,就是另外一隊年輕秀才。
也有七、八個人,雖說年紀長幾歲,身上穿戴也不如春山書院這邊的好,可都是渾身儒雅、潮氣蓬勃的模樣。
其中有一人,不時地望向沈瑞,目光中隱有晦澀。
沈瑞有所察覺,回望過去,認出那人那是縣試時的前兩場第一的那個考生,便點頭致意。在剩下的南城書院秀才中也多看了兩眼,那個姓王的山長弟子倒是并不在其中,應該是止步院試。
那人愣了一下,也頷首回禮。
何泰之見狀,帶了好奇問道:“那好像是南城書院的新秀才,瑞表哥認識 沈瑞點頭道:“縣試提堂時挨著不遠……”
雖沒有刻意留意,不過沈瑞對這個考生還真的很有印象。
童子試時縣試第二,府試時第二,院試第二。
縣城成績出來時,沈瑞雖竊喜,也有些不自在,就是因為此人。
南城書院的學生都是平民子弟,功名對于他們來說甚為重要。要是縣令按照考試慣例的話,這第一場的第一就應該取為“案首”,而不是選沈瑞。
沈瑞一場比一場用心,對于縣試“案首”拿的并不心虛,不過想到第一場、第二場的第一名不是自己,多少會生出搶了旁人“第一”的感覺。
不過這種不自在,在府試結果出來時就沒了。
因為府試成績,依舊是沈瑞第一,那個人第二。
這說明那人的文章還是有不如沈瑞的地方,否則縣令或許會因私心取了沈瑞為“案首”,府試時卻是糊名的。這個人要是真的比沈瑞文章做得好,也不會被埋沒。
等到院試結果出來,此人依舊是第二名時,沈瑞只能嘆這個人運氣不好了 要是沒有沈瑞,這個人豈不是妥妥的“小三元”?
少一時,官署大門緩緩推開,出來幾個青衣吏員,其中一人拿著卷抽,在門口唱名,新秀才依次進入學宮。
沈瑞排在第一位,隨后就是那第二人,兩人一前一后地進了官署。
官署院子里,放眼望去都是十人大圓桌,足擺了百十來桌。桌子上已經放了看碟與冷盤,還有兩壺酒。
有人領著,引眾人入座。院試榜單的前十人,就在第一排正中間的圓桌入座。
十人中,除了第二那個人,第九沈瑞也認識。正是春山書院丙字班的學生,與沈全關系不錯,沈瑞也算相熟。只是兩人座位隔得遠,說話不便宜,便相視一笑,聽旁人說話。
其中第三那人,二十五、六歲年紀,倒是個能說會道的,對著說都稱“兄”,一番恭維。其中主要的對象,就是沈瑞這個“案首”與那個第二名。
沈瑞既打算入官學,座上眾人若是籍貫在順天府的說不得就要做同窗,便應答的十分客氣謙遜。
他身量高,說話又沉著穩重,雖是“案首”卻無清高倨傲之態,一時之間,桌上諸人倒是對他好感大增。
不過待敘了年齒,曉得他只有十四歲時,大家的笑容中就又添了些別的意味。
沈瑞只做未見,要是因他年幼就記恨,那委實沒有必要。
說到底科舉之路還是要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童子試不算什么,到了鄉試的環節才是競爭慘烈。
約莫過了將一個時辰,千余名新秀才都入了場。
沈瑞回頭眺望,在倒數第二桌找到何泰之。因距離太遠,看的不真切,只因沈瑞知道他的名字,加上他身量小,才能辨別出與旁人不同來。
這也是何泰之過了院試,欣喜之余還難掩難過的緣故,那就是因名次實在太低了,離“孫山”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