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十二歲中舉人,十九歲中進士,今年四十二歲,正值盛年,現為左春坊大學士。
早在沈瑞隨徐氏出門前,沈瑞在心里就將楊廷和的履歷記了一遍,卻是不能不佩服。雖說如今他還沒有下場應童子試,可身邊族兄弟多有應試者。沈瑾十四歲過院試,都被族人稱贊,被對方學官認為前途可期,楊廷和可是十二歲過的鄉試,往前推一年,那就是十一歲過的院試。
所謂神童,這就這樣了。
成名需趁早,這話就是有道理。
等楊廷和過禮部會試時,只是在三甲,年紀在十九歲。即便算是少年進士,可多了一個“同”字,含金量就低了。可是因他是明朝開國來最小的舉人,早已經在御前備過案的,所以得以以同進士身份入庶常院,而后入翰林。
有這樣的能人比照著,沈瑞就在心里盤算自己應試的時間。
明年十四歲,應童子試;大后年十六歲應鄉試,順利的話十七歲第一次應會試。
楊廷和十二歲中舉,十九歲卻才過會試,可見會試難度之大。
沈家族人中,水字輩,宗房大老爺、沈舉人、五房大老爺、七房二老爺、八房大老爺都是舉人,其中沈舉人還是少年舉人,可是全部都會試落第。
想想會試的概率問題,沈瑞只覺得頭皮發麻,不過身在這個時代,卻沒有選擇的機會。
楊家坐落在照明坊,離沈宅所在的仁壽坊就隔了一條街。
楊廷和的繼室俞氏,論起來與徐氏還有遠親,只是要拐了幾個彎,比較遠了。
到了沈瑞這里,則要稱俞氏一聲“表姨”。
因是隨徐氏過來做客,又是以俞氏親戚的緣故,因此到了楊宅后,沈瑞先見到的是俞氏。
大明朝禮制,父喪母喪都是守三年。
不過父親在世的話,母喪只需守一年。
當年沈瑞在西山寺居三年,前一年曰守孝,后兩年對外也稱是養生。
這也是為何楊廷和弘治十二年喪母,不及兩年新婦就能進門的原因,因為已經出了服。
俞氏十七、八歲年紀,進門不足一年,此時還是新婦,言行之間還有些靦腆。
見了徐氏,她親近中帶了恭敬。倒不是因誥命等級的緣故,而是徐氏雖與她同輩,可年歲應該比她父母還年長。
沈瑞雖身高不低,可到底是少年身材,面上帶了稚嫩,嗓子還沒有過變音期。
俞氏與他對答幾句,就去了拘謹,對徐氏道:“瑞哥與我那兄弟年歲差不多,見了他倒是想起我那兄弟來。”
俞氏之父本是京中小官,今年“京察”評為上等,外放知州了。
徐氏笑著道:“他們甥舅年歲相仿,往后總有親近的時候……”
俞氏笑道:“表姐說的是,正是這個道理。難得表姐過來,我家那幾個姐兒、哥兒也該過來與表姐請安……”說罷,便吩咐婢子去傳人。
稍一時,就隨婢子進來幾個孩子,年歲從三、四歲到十二、三歲不等。
令沈瑞意外的是,楊慎也是其中。
兩人對視一眼,都瞪圓了眼睛,隨即立時移開視線。
從高到矮六個蘿卜頭,除了先太太所出的長子楊慎,長女楊恬之外,剩下楊家二哥、三哥、四哥與二姐兒都是楊廷和側室蔣氏所出。
這個時代,士大夫有妻有妾算不得什么,只是讓沈瑞覺得不自在的是楊二雖也是九歲,可年紀比楊恬大半歲。
雖說現下見禮,楊二老老實實地管沈瑞叫“沈表哥”;可要是兩家親事真成了,這就是他的內兄了。
徐氏依次給了幾個孩子見面禮,不得不說,楊家這幾個孩子長得十分體面,尤其是蔣氏所出的四兄弟,容貌比楊慎、楊恬兄妹更勝一籌。由子及母,可見其生母的相貌定是不俗。
楊廷和先頭太太黃氏除了嫡長子、嫡長女之外,再無所出,剩下的孩子由側室包圓了。即便沒有“寵妾滅妻”的風聲傳出去,可誰也不是傻子,這幾個蘿卜頭就是證據。
想到這點,徐氏對于楊廷和難免腹誹,對于楊慎、楊恬兄妹就生出幾分憐惜。
徐氏是為了楊恬來的,自然將楊恬拉到跟前,仔細問起平素喜好。
楊恬雖父母都是蜀中人氏,可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倒是一口官話,應答起來脆生生的,是個極爽利的小姑娘,并無扭捏之態。
雖說她的相貌,比不上庶出妹妹,可也比尋常人強出許多。
何太太贊她水秀,比美江南閨秀,不無道理。
徐氏自己就是端莊大氣的性子,自然見不得那種羞羞答答的小娘子。楊恬這性子,倒是正合了她的胃口。
加上楊恬雖才九歲,可是底子好,頭發如墨,趁著皮膚雪白,鵝蛋臉,柳葉眉,已經是小美人坯子。徐氏雖是盼著沈瑞早日成親,不樂意給他定個小媳婦,可既是丈夫交代了,便也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沈瑞在旁,只能無語了。
徐氏看楊恬是麗質天生,沈瑞看她則是大號娃娃。
九歲的未婚妻,只要想想,就覺得一陣惡寒。
孩子們都在跟前,徐氏雖親近楊恬,可也沒有冷落其他人,對待楊恬的胞兄楊慎,尤為關注幾分。
待聽說楊慎已經過了院試,如今也在春山書院,徐氏的笑容就更真摯幾分:“我家二哥也在那里讀書,往后在課業上遇到難處,倒是可以請教他表兄。
這也能看出徐氏的豁達,換做其他人家,一輩子沒兒子,選了嗣子定要當成眼珠子似的盯著。
加上沈瑞身邊的兩個小廝,其中長福正是沈家家生子。要是徐氏想要知曉沈瑞在書院的往來與交友情況,并非難事,可是徐氏卻從不如此。
她雖也過問沈瑞的交友情況,可并不將沈瑞拴在眼跟前,因此還不知沈瑞剛交了新朋友。
沈瑞滿心不自在,楊慎也不好受。
他今日是主動留在家里的,即便妹妹的親事他不能做主,可是他還是不放心。慈母故去,如今他們兄妹相依為命,是最親的人。
之前他知曉這門親事后,對沈瑞雖不假顏色,可心中也是隱隱竊喜。
畢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換做妹妹許了旁人家,他還要擔心妹婿人品;到了沈瑞這里,起碼心就放下一半。
他留在家里,并不是等著見沈瑞的,而是為了見見徐氏。
徐氏是沈瑞嗣母,非親生母親,要是脾氣不好,往后做了親家,相處起來更是輕不得重不得叫人為難。
待見了徐氏,楊慎就徹底心安了。
相由心生,徐氏說話爽利,目光清正,面上也端莊,并未尖刻之氣。
俞氏對楊慎這個才歸家不久的繼子,心中頗為在意。
對于這門親事,她心中并不樂意。她知曉自己身份,小戶人家出來的繼妻,前面有發妻留下的嫡子女,后邊有寵妾的四個庶子女,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就樂得做個甩手掌柜,并無心插手繼子女婚配。
左右都交給自己老爺做主,好壞也怨不到她身上。
誰想到,如今談婚論嫁的,卻是她這邊的遠親。
以后要是有個不好,闔家都要埋怨到她頭上。
可是如今何學士為媒,老爺這里沒搖頭,兩家開始相看上,俞氏就只能盼著結果好了。
眼見楊慎神色稍緩,對這門親事沒有抵觸之意,俞氏不由暗暗地松了一口氣,道:“正巧我們老爺今日休沐,瑞哥就隨我們大哥去見見我們老爺……”
徐氏點頭道:“正該如此呢……”
俞氏就囑咐楊慎帶沈瑞去前院書房,而后又吩咐養娘帶了其他孩子下去。
待屋子里清凈了,俞氏緊繃著的神色才松弛下來。
后娘難為,徐氏見她如此,也不禁憐惜道:“這樣的人家,你爹娘也是心狠的……”
俞氏輕聲道:“是我命薄,本以為要青燈古佛一世,如今這樣的結果,已經是不敢想了……”
她同何家小娘子一樣,都是早年訂了親,未等成親就死了未婚妻。等到再說人家,就難說門當戶對的親事,除了遠嫁,就只能給人做繼妻。
徐氏想到自家外甥女,雖也是與人做繼室,可同俞氏跟前這兒女成行相比,到底算是好些……
沈瑞與楊慎出了正院,楊慎就哼了一聲,狠瞪了沈瑞一眼。
沈瑞面上訕訕,心里羞愧。要不是他跟大老爺說那些話,又點出楊廷和,大老爺也不會想到聯姻上。自己活了兩輩子,還要借著那點“先知”,用婚姻為手段來巴結未來的權貴,這不能說是正道。
要是楊廷和的女兒,如今是個妙齡少女,那沈瑞即便心中羞愧,也是樂意順水推舟。
可面對的對象,是個九歲女童,沈瑞只覺得難堪。
楊慎本想刺沈瑞幾句,不過見沈瑞神色有異,就將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他與沈瑞同齡,又因聰敏的緣故,從不將自己當孩子看。如今十三歲,雖專心讀書,可也不是木頭疙瘩,對于男女之事多少曉得些,將心比心地想一想,自己會看上一個九歲的孩子么?答案是否。
這般想著,楊慎心中反而生出幾分忐忑。
他沉默了一會兒,便別別扭扭對沈瑞說起楊廷和的喜好來。
沈瑞見楊慎“放水”,心中大奇,不過也仔細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