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舉人原還當鄭氏是個懂事的,轉眼見她口風又偏向張老舅爺,不由瞪向鄭氏。
鄭氏不看沈舉人,只拉著張三姐的手摩挲,滿臉慈愛道:“瞧這姣花軟玉般小娘子,叫人看了直愛到心里去。”
張三姐一顆芳心本在沈瑾身上,心里視鄭氏為婆婆的,見她這般喜歡自己,卻是沒有婆媳緣分,只覺得心中又酸又澀。雖曉得過契到沈家,自己想要嫁沈瑾的奢望就落空,不過她還是忍不住親近鄭氏,滿臉羞澀小聲道:“不敢當二娘夸贊。”
見她這般純良乖巧模樣,鄭氏微怔,隨即笑道:“老安人,妾身這里倒是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只是怕老爺不舍得。”
一時之間,眾人都望向鄭氏。
鄭氏嘆氣道:“妾身只生養了大哥一個,如今大哥記在大娘名下,妾身倒是孤零零一個人。往后也是孤魂野鬼,連個祭拜的人都沒有。要是有了這樣兩個女兒,往后妾身身邊也能熱鬧些。”
她這話一說完,就有些冷場。
張老舅爺與張老安人都面露不快,張家好好的嫡女給沈家做養女就罷了,還要給一個妾室做養女?
沈舉人倒是有些憐惜鄭氏現下名下無子女,覺得這主意倒是不錯,可張三姐還罷,認了鄭氏為母沒什么;張四姐他可是早有打算,以后要養在外處,多了鄭氏這個養母,怕是還要礙手礙腳,便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鄭氏只做不見,道:“兩位小娘子已是花嫁之年,眼見就要張羅親事。老安人需靜養,老爺又管不得這些瑣事,妾身便毛遂自薦為兩位小娘子張羅如何?”
聽了這話,張老安人與張老舅爺臉色立時回暖。
鄭氏當年因照顧老母幼弟,家里貧寒,方做了妾室,陪嫁寥寥。不過因鄭小舅后來接連中舉、中進士,外放知縣,鄭家日子也漸漸過去來。鄭老太太已經下世,鄭小舅待長姐如母,即便遠在千里之外當官,每年鄭氏生辰也不忘打發人來給鄭氏請安祝壽。
數年下來,鄭氏手頭上也小有積蓄。
張三姐、張四姐過契到沈家,總要給預備兩副嫁妝。畢竟擔著“沈家養女”的名分,要是太寒酸,也讓人笑話,要是差不多的,一人也要幾百兩銀子。要是鄭氏應了,幫著置辦嫁妝,倒真是“兩全其美”。
張老安人便笑著說道:“蓮娘向來是個仔細人,有你幫著費心,也是她們姊妹福氣。”
張老舅爺則是有些著急:“那一千兩銀子……”
沈舉人在旁,眉頭又皺起來,剛想開口,便被鄭氏笑著打斷:“妾身難得求老爺一回,老爺便忍痛割愛,將兩個好女兒予了妾身吧”
沈舉人輕哼了一聲,到底沒有說話。
鄭氏便笑著對張老舅爺道:“舅太爺放心,老爺出了大頭,剩下那四百兩就包在妾身身上。只是可說好了,這兩個小娘子既入了我們沈家,可從頭發絲兒到腳底都是我們沈家人,往后聘資也好,嫁妝也好,很不同張家相于。”
這本是昨日說好的,張老舅爺忙不迭點頭:“理當如此。”
張老安人眼見事成,只覺得舒心,笑著對那張三姐、張四姐道:“還不改口叫娘”
張姐姊妹便起身,對著鄭氏重新見禮,連“二”都省了,直接叫“娘”。張三姐叫的心甘情愿,面上也多了孺慕之色;張四姐卻是心里直犯膈應,不過因曉得姐姐與自己的嫁妝要落在鄭氏身上,便也甜甜糯糯地喚了兩聲“娘”。
沈舉人雖順了鄭氏的意,沒有再反對此事,可面上依舊有些不痛快。
張老舅爺正惦記銀子,便道:“既是說妥了,那銀子……”
鄭氏一手拉著張三姐,一手把著張四姐,笑道:“舅太爺勿急,等過契手續得了,自然將莊票與了舅太爺。我們老爺的人品,舅爺還信不過。”
張老舅爺見沈舉人神色,恐怕他反悔,便催著早些去衙門過契。
鄭氏則是看著先前拿來的那兩副頭面,則有些不好意思:“這兩副頭面是銀鎏金的,戴著鮮亮,卻不禁使。你們姊妹收起來,留著賞人。金寶樓這些日子剛進了新鮮樣式的嵌寶釵、珍珠手釧丨一會娘帶你們去挑。一人先添兩套頭面戴;衣裳也要添置些,家里并無鮮亮料子,咱們再去繡坊看看……”
張三姐、張四姐的穿戴確實寒酸些,如此年紀的小年紀,哪里有不愛美的,兩人臉上都添了歡喜。
沈舉人與張老安人也沒有不愿的,既做了沈家養女,張姐姊妹總要穿戴起來,方不墜了沈家臉面。況且就算花些銀子,以后充到嫁妝里,也不浪費。
于是,除了張老安人在家外,其他人便都歡歡喜喜地出門去了。
講到這里,郝媽媽歇了一口氣。
冬喜見狀,立時奉了茶上前。郝媽媽接過,吃了兩口,方繼續說道:“老爺是用了午食回來了,大哥沒一會兒也回來,來后院陪老安人說話。待聽說多了兩個姊妹,面上倒是沒有什么歡喜的。老安人還以為大哥看上三姐,好生安慰了兩句。約莫將申時,就有二娘身邊婢子小梨過來尋老安人救命。說二娘回來了,與老爺在書齋爭執,老爺動了手,還要寫出妾書。”
“大哥與老安人都著急,大哥先行一步,老安人隨后也帶了老奴等人去了書齋。書齋里,已是亂成一團。老爺不僅動了二娘,連大哥也打了。又叫人傳板子,要對大哥行家法。”
“老安人忙上前攔著,老爺便指著二娘罵‘毒婦,。老安人追問緣故,老爺卻不肯說;又問二娘,二娘也不開口。老安人無法,怕大哥吃虧,便叫大哥扶著二娘先下去。老爺又不肯叫她們走,老安人見事情不對勁,便打發婢子婆子們都出去,叫老奴在門口守著,這才開始追問老爺。”
“老爺這才講了緣故,原來二娘中午同老爺分開后,借著挑首飾的旗號帶了張三姐、張四姐兩個出去逛,回家時卻是一個人。等老爺得了消息,打發人請二娘到書房后,二娘便直接拿了五十兩銀子,還有兩張身契給了老爺。張家兩位小娘子已經叫二娘給賣了,老爺這才惱,追問她賣到哪里去,二娘也不說,才動起手來。”
“老安人聽了立時傻眼,卻是鬧不清緣故,怒氣沖沖地問二娘。二娘依舊蚌殼嘴,什么也不說。大哥便跪下,說主意是他出的,人是他賣的,不與二娘相于。還說張家門風不正,張家兩位小娘子當不得沈家女兒,怕污了門楣。老安人還稀里糊涂,老爺已是氣得跳腳,立時狠踹了大哥一腳,開口罵個不停,又追問三姐、四姐下處。”
“大哥就是不說,老安人反應過來,便叫大哥扶了二娘先下去,然后問老爺是不是與兩位表外侄女有私,老爺絕口否認,只不住口地咒罵大哥、二娘。老安人將老爺狠罵了一頓。罵得狠了,老爺方不耐煩地道‘自己摸過來的小淫婦,怎睡弄不得?白吃了我家三年飯,只睡三晚還虧了,。老安人氣得立時昏厥過去。”
“等老奴等聽到動靜,扶了老安人回去,便聽說大哥帶二娘出去。老爺使人去問了兩句,聽說是去城外莊子,便喝罵兩聲,并沒有叫人去攔。”
講述完事情經過,郝媽媽嘖嘖道:“還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這二娘平素看著溫溫柔柔,待誰都客客氣氣,從不與人紅臉,這下手卻是狠辣。張家四姐行事不檢點,有了這個下場也不無辜;那張家三姐卻是個老實人,平白受累。
沈瑞回來前,已經聽長壽說過,曉得鄭氏是一個人回來,已經處理了張三姐、張四姐,可聽了這詳細情景,依舊覺得詫異。
鄭氏這般架勢,不單單是要處置張氏姊妹,更像是要與沈舉人決裂。
“老爺真寫出妾文書?”沈瑞想了想,問道。
郝媽媽點頭道:“寫了,因這個老安人還念叨老爺好幾句。畢竟二娘是大哥生母,不管做錯了什么,看在大哥面上,都不當出妾。”說到這里,嘆氣道:“二娘這次太大膽,鄭家又沒人在松江,二娘離了沈家也沒有活路。老爺似也后悔,不過面上過不去,總要過些日子才能松口。”
沈瑞聽了,卻是不以為意。
鄭氏哪里會沒有活路?有個當官的兄弟,親生子名下也有產業,自己手中有私房,離了四房只有過的更好的。
只是瞧著鄭氏行事,用意頗深。
沈瑾待老安人與沈舉人向來恭敬,鄭氏在兒子面前揭破沈舉人的無恥嘴臉,使得這父子之間添了嫌隙。即便沈瑾為人孝順,不會去斥責長輩過錯;那沈舉人知曉兒子曉得自己丑事,心里還能自在?一來二去,父子之間只會漸行漸 郝媽媽不過怕沈瑞蒙在鼓里,這幾日不小心觸到沈舉人與老安人火頭上,方得空過來報信。該說的說了,便又匆匆忙忙回去。
沈瑞不知為何,想起沈瑾過生日那晚鄭氏與沈舉人的私語。
估計在那時開始,鄭氏便生了離去之心,否則不會短短一晚,就又如此決斷。
只是這天下做父母的,多當兒女是命根子,這個鄭氏倒是好魄力,真能舍得下沈瑾。這母子二人,真的是去城外莊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