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并沒有離開很久,只過了一會兒他就回到了石室之中。
“我已經向本商會的前輩高層請示過,得到了便宜行事之權。”他大概心情很好,連說話的聲音都顯得有些歡快,“那么現在的問題是,道友你可以開出什么價碼呢?”
桃源子微微一笑:“橫豎你是要跟玉京派做生意,又何必非要找我呢?貴商會在玉京外門兩座坊市之中都有商鋪,我且傳信回去,讓玉京派的陽神樓主們來跟你談,豈不是更好?”
“飛劍傳信可能會被人半路阻攔,在下這傳送陣倒是可以直通坊市。道友不妨跟在下一起回去,畢竟事情重大,早一刻談妥,就少一些風險。”
桃源子笑了:“道友此話倒是不錯,但貧道從來沒有拿自己的性命胡亂冒險的xi慣。道友請放心歸去,貧道自有手段聯系玉京派,不會耽誤事情。”
他這話說得很直接,明明白白地把“我不信任你”的態度表現了出來。黑袍人勸了幾回,見他的態度十分堅決,自然也沒有別的選擇,只好告辭離去,利用傳送陣返回了大荒商會的據點。
在一間守衛森嚴的小樓之中,只見光芒一閃,黑袍人的身影已經浮現了出來。
他手一抬,黑袍便飛了起來,掛在一旁的衣架上。黑袍下赫然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妙齡女郎,顧盼間風情萬種,足以迷死無數血氣方剛的少年郎。
“可惡!這家伙真是滑頭!”女郎怒道,“本想把他引入陷阱之中一了百了,卻沒想到他居然死活不肯上鉤!”
她憤憤然怒了一會兒,又皺眉說道:“妹妹,你剛才說此人給你的感覺極為危險,可是當真?”
“姐姐你已經問過一回了,再問多少回也是一樣的。”一個稚嫩的少女聲音突然從她袖子里面傳來,然后一團黃色的影子飛了出來,化作一只肥肥胖胖的黃鳥,停在她的肩上。
這黃鳥顯然平素吃得好睡得好,所以身材肥得宛若一顆黃色的球,憨態可掬。但它張開嘴巴,卻口吐人言,就像是七八歲的小女孩一般:“剛才一進石室,我就感覺到除了那青驄王之外,石室里面還有另外一股氣息。我本以為是他的道兵或者靈獸,結果當你們談到要聯手襲擊玉京派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了強烈的危險,就像是有人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一般……”
“嗯,你當時就提醒我了,想來那時候他聽到消息,就動了殺機。”女郎若有所思,“只是……當時那石室之中除了你我還有青驄王。你我姐妹同心,二人聯手足以跟尋常的洞虛真君過過招;那青驄王雖然人品不堪,但實力卻毫不摻假,身上更有許多奇珍異寶,全力一戰的話,比起我們姐妹也毫不遜色。這桃源子也不過就是個陽神中期的真仙,按說實力遠不如我們,為什么會給你那么強烈的危險感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一點也不想知道!”黃鳥很認真地強調,“那桃源子別看外表溫和儒雅,骨子里面絕對是個辣手無情的貨色!如果我們當時動手的話,他就算拼著同歸于盡,也一定會殺死我們的!”
“他真的能殺得了我們?”女郎有些不相信。
黃鳥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姐姐啊!我們辛辛苦苦修煉了好幾千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冒了多少風險,多少次的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地位和成就。為什么要拿自家性命去冒險,試一試那桃源子的本事呢?”
女郎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你說得對,我們好不容易才過上眼前的日子。就算想要做出成績來,也不值得拿性命去冒險!”
于是她便下定了決心,眼中煥發出了自信和狡黠的光芒,笑道:“這么一來,我們原來預定的計劃就要修改了啊——咱們是穆蘭草原分會的負責人,可不是玉京分會的負責人啊。”
“玉京分會那群爛泥扶不上墻的貨色,根本就不值一提!”黃鳥不屑地冷笑,“就那群老弱病殘,做什么都慢吞吞的,遇到事情也從來都沒有決斷——那群廢物,吃屎都吃不到個熱的!”
“你這話太粗了!姑娘家說話怎么這么粗魯呢!”
“咱們是妖怪,人的那些個禮儀文化,喜歡的就學學,不喜歡的就當它是個屁放了!”黃鳥用力揮動一只短短的翅膀,大聲叫道,“記得大神君當年的名言嗎?我命由我不由天,強者生來就是要逆天的!”
女郎無奈地嘆了口氣,自己這妹妹不僅天賦異稟有神鬼莫測的探測能力,在大事上更是干凈果斷令人嘆服,好吃懶做也算不了什么,唯獨有一個缺點叫人頭疼——她狂熱崇拜大神君華思源,時不時冒出幾句大神君語錄,而且還將其奉為圭臬……大神君能說那些話,是因為他足夠強大。區區兩個陽神境界的妖怪,有什么資格學他?
看著妹妹那慷慨激昂的樣子,她無奈搖頭,打開了大荒商會內部的秘密通訊法陣,打算跟玉京分會通個氣。
誰知她還沒來得及聯系玉京分會,那邊反而有聯系傳了過來。
“是翠姑娘嗎?我是老王啊,就是那個總抄你年度報告的那個老王……對對,駐扎在玉京派那邊的……告訴你一件事啊,玉京派的白金剛才突然來找我,說是跟我們有一筆大買賣要做,還說你可能知道詳情……這究竟怎么回事啊?”
女郎急忙給同僚解釋起來,心中卻驚駭不已。
從剛才到現在,總共也就是一盞茶都不到的工夫,那桃源子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居然這么快就聯系到了玉京派?
諸天萬界之中,“聯絡”永遠是個老大難的問題。漫長的距離使得任何聯系方式都顯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除了像大荒商會這種能夠利用一個個聯絡法陣傳遞消息的組織之外,絕大多數修士都只能靠飛劍傳書。
飛劍傳書的速度并不慢,然而面對那動輒需要陽神真仙飛三年五載的遙遠空間,它終究顯得很不夠。而想要更快的話,就只有讓不朽天君出手,通過震動虛空,來進行實時的聯絡。
換句話說,想要在諸天萬界之中架設“電話”,要么就花費大價錢,一個聯絡法陣一個聯絡法陣地搭建下去,要么就花費更大的代價,讓不朽天君來搭建聯絡平臺。
桃源子身上自然不可能有聯絡法陣——便攜式的超遠距離聯絡法陣價碼之高,簡直是個天文數字。而能夠從蒙特山藏寶洞直接聯系到玉京派的便捷式聯絡法陣……翠姑娘也算是見多識廣身家豐厚,但按照她的估計,恐怕整個穆蘭草原分會的流動資金加起來,也不夠買這么一座。
既然桃源子用的不是聯絡法陣,那就只能是不朽天君專門為他搭建的聯絡平臺。玉京派沒有不朽天君——至少明面上沒有,想要給他搭建聯絡平臺,只能請別的不朽天君出手。
換句話說,他起碼能夠聯系到一位不朽天君,而且還能夠請對方出手,為他搭建一個隨時隨地都能聯系到玉京派的聯絡平臺出來。
“這桃源子據說只是當年知非真仙夫妻出門游歷之時認識的散修好友,也沒聽說過他有什么交游。怎么可能有這么一個聯絡平臺?”翠姑娘皺著眉頭,一邊向老王布置談判的計劃,一邊苦苦思索。但她越是思索,就越是驚訝和不安。
“或許……其實這桃源子是玉京派秘密培養的核心弟子,那個什么‘散修’云云,只不過是一個障眼法——嗯,知非真仙作為罕見的五大神丹,不可能跟阿貓阿狗都能扯得上關系。說不定其實桃源子根本就是玉京內門走出來歷練的天才弟子!難怪他說話做事,這么的有底氣!”
她卻不知道,自己的判斷完全錯了。
桃源子之所以能夠把消息快速地送到玉京派,用的是他跟吳解之間的秘密聯系。
作為吳解的身外化身,當他覺得有必要的時候,可以無視世上絕大部分的阻隔,直接跟本體聯系。雖然這種聯系需要消耗大量的法力和真元,但不可否認,它簡單、快捷、高效。
所以翠姑娘才剛剛離開,桃源子便也退出了蒙特山藏寶洞,然后直接聯系了吳解。
吳解得到消息毫不耽擱,直接找到了白金;白金則立刻出發去玉京外門,拜訪了大荒商會的玉京分會。前后……也就是多說幾句話的時間罷了。
桃源子的身份是秘密中的秘密,除了吳解本人和天書世界的幾位核心居民,就連他的弟子門人都不知道——他們只知道桃源子是吳解的好友,絕對值得信任。
翠姑娘見多識廣,可她又怎么能猜得到桃源子的真實身份呢?所以便很自然地想錯了,將桃源子誤以為是玉京派的核心人物。
其實……桃源子在玉京派之中,不過是個“國際友人”罷了。諸如白求恩同志在中堊國革堊命之中的定位——地位當然是不低的,威望當然是有的,可要說核心……唉,那根本是兩碼事啊!
經過妹妹的提醒和勸說,翠姑娘終于改變了主意。她原本想要聯合五馬王朝重創玉京派,讓這個一直對大荒商會頗為提防、不夠合作的門派吃個大苦頭,甚至于直接滅門算了。但現在她卻改弦易張,決定聯合玉京派,反過來給五馬王朝下個套,狠狠地收拾他們一番。
理由自然很容易找到——五馬王朝統治穆蘭草原已經太久了,久到在這草原上沒有任何勢力能夠挑戰他們。這種穩定的統治,讓大荒商會在這里找不到太多的做大生意的機會。正所謂天下最賺錢的生意是賣軍火,如果能夠讓穆蘭草原重新陷入戰亂,大荒商會就可以向各個勢力出售大批的法器丹藥符箓陣盤……到那時候,不僅能夠輕輕松松就賺得盆滿缽滿,更能夠大大提升大荒商會在穆蘭草原的地位。
或許有朝一日,大荒商會的穆蘭分會,能夠像很多典范分會一樣,成為這片草原幕后的主人。坐在高峰之上,微笑著看這蒼茫大地風起云涌,自己卻無論如何都能夠在最后塵埃落定的時候,分到最大的那一份利益。
如果能夠做到那一步,翠姑娘就足以成為整個大荒商會楷模式的人物,得到整個商會內部英雄般的尊敬。到時候各種資源都會向她傾斜,好處數不勝數——別的不說,大荒商會歷史上那些能夠完成這種偉大成就的人物,每一個都成為了不朽天君,沒有例外!
不朽天君……一想到自己可能也能踏入那令人仰望的境界,成為諸天萬界里面被人敬仰和畏懼的傳奇,翠姑娘就忍不住心潮澎湃,激動得不能自己。
她是個有野心的女人——哦,有野心的女妖,而且,她的野心很大!
成為不朽天君,揚名諸天萬界,這樣的成就,值得她不顧一切地去爭取!
過了一會兒,吳解和白金在大荒商會玉京分會的密室里面,見到了用傳送法陣匆匆趕來的翠姑娘。
玉京分會的負責人老王實在有點昏聵無用,他原本就是個不求上進的人,才會被分到這猶如邊境一般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地方來。原本他的生活很簡單,守著兩個店鋪,做一些固定的生意,每年年底的時候借同僚的年度報告參考一下,抄一抄改一改交差,然后安心地在各個分會里面當吊車尾——唉,倒數第一也是第一嘛,何況總要有人落在最后,這種事情是難免的,不必在意……
眼前這樁大買賣,實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縱然翠姑娘向他反復地傳授機宜,他還是始終沒辦法掌握要領。最后無奈之下,這老頭兒索性撂了挑子,倚老賣老裝瘋賣傻,堅持讓翠姑娘來跟玉京派談判。
他的理由也很簡單:老頭子我連年度報告都是抄翠姑娘的,大事交給她來辦,有什么不行?難道誰還會指望他這無用的老頭能辦妥這么一件大事嗎?五馬王朝也好,玉京派也好,都是陽神真仙達到三位數的勢力,要在這兩個大勢力的爭鋒中賺到好處,就像是從滾燙的熱水里面撿肥皂,太難了!
翠姑娘拿這耍賴的老頭沒辦法,她自己心中也很有大干一場的沖動,于是便順勢答應了下來,用超遠距離傳送陣趕到了玉京分會,來跟玉京派的人討價還價。
“我們可以幫你們拖住紫驊王。”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把白金和吳解給震住了,“當然,不可能拖住很久,大概一刻鐘——這就是極限了。”
雖然有后面那段補充,但僅僅拖住紫驊王一刻鐘,就已經是非常驚人的事情了。要知道,紫驊王可是不朽天君,是能夠創造和摧毀一個世界的強者。如果他來襲的話,玉京派就必須動用那些隱藏的底牌,才能夠抵擋得住。
玉京派當然有對付紫驊王的辦法,可那些辦法的代價是很大的,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他們絕對不想動用那些辦法。
所以當翠姑娘提出這個價碼的時候,白金和吳解便已經露出了苦笑之色。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他們無法拒絕的價碼。
“那么,你們想要得到什么呢?”白金和吳解對視了一下,苦笑著問。
翠姑娘沒有急著回答,目光從白金和吳解的臉上看過去,她的眼神顯得很輕佻,一點也不莊重,充滿了誘惑的意味,看得兩位清修之士暗暗皺眉。而她也分明從二人的眼神之中看出了這種態度,心中不怒反喜。
想要跟玉京派這些修道之人打交道做生意,最麻煩的不是價碼問題,而是如何動搖他們那永遠淡泊的道心。
修道之人的思維方式,跟追求名譽地位的人是截然不同的。翠姑娘雖然能夠理解白金和吳解的心態,但她卻很清楚,跟這種心態的人做生意,占不到多少便宜。
所以她先是出言驚人,以驚訝來震動兩位真仙的心神,然后又作出他們不喜歡的妖艷之態,進一步動搖他們的的心神——這些動搖其實都很小,很細微,幾乎不值一提。但或許就是這些細微的動搖,便能夠在討價還價的時候占到便宜。
她媚笑了幾聲,嬌聲說道:“奴家可不敢在兩位飛升仙人面前談‘想要什么’這話。冰峰絕劍之名盡人皆知,兩位真仙的本事無人不曉。若是激怒了兩位,只怕也不用等五馬王朝發現我們背叛,光是兩位的掌中劍,就能夠將我們這區區的玉京分會給掃蕩一空,雞犬不留了吧……”
“我們是修道之人,怎么會因為區區怒氣殺人!”白金不悅地說,“這位道友請自重!”
翠姑娘作出驚嚇之色,眼中仿佛要流下淚來,可憐兮兮地看向吳解,仿佛是要求他庇護一般。
吳解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友你好歹也是陽神真仙,更是執掌一方的人物。何必要惺惺作態呢?你們究竟想要我們付出怎樣的代價,盡管開口就是。價碼合適,咱們就把事情定下來;價碼不合適,咱們可以再談。”
翠姑娘心中大喜,滿意地笑了。
她知道,自己已經試探出了玉京派的底線。
這筆她這輩子從沒做過的大買賣,這就要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