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云山是我們云翳國境內最高的山脈,以主Ⅱ峰驚云峰為中央,接連有好幾座高聳入云的奇峰。因為護山大陣的緣故,這些山峰周圍常年圍繞著狂風,云彩經過的時候,會如同受到驚嚇一般驟然加速,并且片片碎裂,在距離山峰很遠的地方重新凝聚——‘驚云’之名,就是由此而來。”
正在飛往驚云山的雪風號上叮小月向眾人介紹這曾經的云翳國第一大修煉門派。
“我當年踏入道途的時候,曾經想要拜師到驚云山。但是驚云山乃是云翳國的修煉圣地,對于弟子的選擇極為嚴格。我的家庭雖然有那么一點錢財勢力,可對于仙人來說實在不值一提——最后我加入了云符宗,因為在陣法方面頗有天賦的緣故,得到了宗門的大力栽培,成就金丹之后更是得到了前往玉京派進修的機會……那時候我總想,有朝一日我修為大成,必定要回到云翳國,既為師門增添光彩,也讓驚云山那些人看看,讓他們明白當初不收我入門,是多大的錯誤!”
說到這里,她深深地嘆了口氣:“……結果,無論哪一個想法,都成了泡影!”
眾人不禁為之唏噓,但吳解卻皺起了眉頭,遠遠看著前方,若有所思地問:“那驚云山很高嗎”
“是啊,直插云霄,高得超乎想象呢!”
吳解沉默了一下,搖搖頭,嘆了口氣。
“看來,我們這一趟白來了。”
“什么意思”鐘朝一愣,“師兄你發現什么了嗎”
吳解意興闌珊地搖頭,沒有解釋,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本以為可以在驚云山找到一處洞府暫時歇息……唉!今晚還是住在船上吧!”
片刻之后,大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曾經的驚云山,曾經的云翳國第一宗門,曾經的修煉圣地,此刻已經變成了地面上一個巨大的湖泊。
乍看上去,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湖泊。但只要稍稍注意一下,就會發現湖泊的周圍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破碎的木石,完全不是正常的樣子;而湖水里面更是幾乎沒有魚蝦,反倒是可以看到很多破碎的尸骸沉在水底。
鐘朝皺起眉頭,閉上眼睛,用神念去詳細探查,赫然發現這片大地的地脈狂暴而虛弱,就像是一個喝醉了酒撒潑,結果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正躺在地上呼呼喘著氣,卻連站都站不起來的醉鬼一般。
而且,地脈之中幾乎處處破損,很多地方都有明顯的爆炸痕跡。
不需要仔細推敲,他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出究竟發生了什么——面對絕境,驚云山的掌門人發動了最后的手段,引爆了護山大陣、引爆了這一帶的地脈,產生了可怕的大爆炸。
這個爆炸將一大片山脈化為烏有,更憑空炸出了一個巨大的湖泊;這個爆炸不僅耗盡了驚云山護山大陣的威力,甚至于連這一帶的地脈之力也被消耗殆盡。未來的上千年歲月中,這一帶都將是靈氣匱乏的荒野。
但鐘朝并不反對驚云山的選擇,相反,他很贊成這么做。
一個真正的強者,就要有在適當的時候去死的決心。如果沒有面對死亡和接受死亡的決心,那他永遠也不夠資格稱作強者!
一個真正的強者,面對絕無希望的戰局,就理應坦然去死。沒必要屈膝求饒,也沒必要倉皇逃竄,更沒必要茍延殘喘……生命誠然可貴,但生命絕對不值得用尊嚴去換!
強者的尊嚴至高無上,任何東西都不配和它相提并論!
枯葉老人清澈明亮得猶如少年一般的目光,毫不費力地透過湖水,注視著那些沉沒在湖底的骸骨。
這些骸骨之中,既有異蟲的,也有修士的。
他還看到了一些法器的碎片,一些別的東西的碎片——比方說,他注意到在接近湖邊的一個深深的凹陷處,有一塊斷裂的石頭,石頭上是“驚云”二字。
他還看到,其中某些尸骸發出溫潤的奇光,縱然已經死去很長時間,卻沒有半點腐爛,應該是鑄就了天人法身的修士遺骸。
他甚至還看到,有些尸骸透出一種奇異的氣息,那是跟他一樣已經走到世間修煉盡頭,距離長生不遠的人物。但是……都沒了。曾經的驚云山,那些曾經的杰出修士們,全都沒有了,統統死在了這里。
他懶得去琢磨為什么驚云山的掌門人會做出引爆地脈同歸于盡的決定,也懶得去猜測那一戰打得多么慘烈,他只覺得不值。
如果驚云山的人全力突圍,原本肯定是可以逃走一些的。當時軍皇山還守著大挪移陣,他們完全可以利用大挪移陣離開云翳國,找個地方重新開始。
他們有修為深厚的前輩,有杰出的晚輩修士,也有不少的資源和合適的功法。重新開始的話,大概用不了幾萬年,就能再次發展出一個興旺蓬勃的門派來。
但驚云山的人沒有這么做,他們選擇了死亡。
“真是愚蠢啊!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啊!”年邁的老修士搖著頭,輕輕嘆息。
除了這兩位道果修士之外,其余眾人之中就算修為最高的孟秀雋也還沒有這種觀察入微的能力,但這爆炸的痕跡是如此的清晰和慘烈,就算不能看得清清楚楚,也能夠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這時,大家都明白了吳解剛才的意思。
驚云山早已不在,他們當然也沒辦法在驚云山稍作休息。原本的計劃只好全部作廢,未來怎么辦暫時還不確定。
目前可以確定的是,他們今晚的確不得不繼續住在船上了。
眾人感嘆一番,各自回去休息。銀白色的戰艦懸浮在空中,停在湖泊的上方。
這里曾經是云翳國最重要的修煉圣地,但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半夜的時候,吳解登上了船頭。
“雪風,把他們住的房間都隔住了嗎”他輕聲問。
雪風出現在他的身后,點頭答道:“已經都完全隔離了,不僅睡著的沒有發現,就連在修煉的人也沒發現。”
“這就好,我等一下要做的事情,不適合被人看到。”
吳解點了點頭,手一揮,許多零零碎碎的東西飛了出去,在空中自行組合,最終化為了一座祭壇。
這個祭壇是純黑的,比夜色更黑;黑色里面透出一種令人戰栗的不祥氣息,只要是稍稍有點危險預感的人,看到它都會頭皮發麻,轉身就跑。
“葉紅幫我打造的這座祭壇果然質地非凡!有它的幫助,我的法術威力能夠再提升一大截!”
吳解的神念掃過漂浮在空中的祭壇,仔細觀察了一番,滿意地笑了。
笑完,他拿出了一面純白的旗幡,朝著下方的湖水猛地一揮。
“英風浩蕩,魂兮歸來!”
隨著這一揮,下方平靜的湖水驟然翻滾起來,猶如沸騰一般冒出無數的氣泡,伴隨著氣泡升起的,是令人顫抖的死氣,令人恐慌的殺意,還有令人熱血沸騰的戰意。
“魂兮歸來!東有神木,巍峨萬仞,巨靈食熊羆。”
旗幡朝著東方揮去,青色氣息不知從何而來,將純白的旗幡染成墨綠,墨綠之中更有一股氣息,不斷地從旺盛變得衰敗,又從衰敗變得旺盛。
吳解將旗幡擲出,豎立在祭壇的東方。然后又拿出了第二桿旗幡。
“魂兮歸來!南有龍蛇,朱鳥吞火,煌煌若炎日!”
旗幡朝著南方揮舞,化為一片赤紅,涌起狂亂興旺的氣息,被豎在了祭壇的南方。
“魂兮歸來!西有豺狼,虎豹兇貪,生靈多涂炭!”
旗幡朝著西方揮舞,從純白變成銀白,猶如金屬的光澤,然后也豎在了祭壇上。
“魂兮歸來!北有堅冰,風暴不息,呼嘯似號哭!”
旗幡朝著北方揮舞,化作墨黑的顏色,豎在了祭壇上,占據了最后一個方位。
當四桿旗幡一一樹立,祭壇中央便浮現出了一眼翻滾的泉水,泉水猶如沸騰一般不斷地涌動,不斷從祭壇里面涌出,卻一滴也沒有流出去。
仔細看去,這泉水其實并沒有實質,只是純粹的陰氣凝結罷了。
吳解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了古樸的法袍,戴上了白色的冠帽,他揮動著一支揮著北斗七星的小旗,在空中繞著祭壇緩緩行走,一邊行走,一邊吟詠著奇異的歌謠。
隨著他的吟詠,小旗在空中緩緩揮舞,畫出一個又一個奇異的符篆。這些符篆并不消失,帶著黯淡的光芒浮在空中,漸漸的一個個連接起來,變成頗具規模的陣法。
吳解并沒有急著催動陣法,而是在空中繼續吟詠,繼續繞著祭壇行走,繼續用小旗繪畫符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終于將歌謠吟詠完畢的時候,才總算停了下來,低頭注視著已經完全沸騰,不斷冒出死氣、殺意和戰意的湖面,冷冷地笑了。
“既然你們有勇氣去死,那么當然也有勇氣報仇,不是嗎”
說著,他將手上的小旗朝著那正在不斷噴涌的泉水擲去o。
“陰陽不能阻,黃泉不能沉,朔風浩蕩,魂兮歸來!”
隨著這最后的儀式,泉水猶如爆炸一般轟然噴涌,沖起至少上百丈高,無數的身影接連不斷地從泉水里面飛出來,和湖水中涌出的死氣、殺意、戰意等等融為一體,最終化為一個個黑色的身影。
“諸位,請借我一臂之力,為你們斬滅敵人,報仇雪恨!”
所有的黑色身影一起向吳解下拜,然后同聲發出凄厲的哭號之聲。
伴隨著哭號之聲,原本晴朗的夜空驟然烏云密布,然后下起了滂沱大雨。
大雨落在湖面上,湖水漸漸變成了一片猩紅。
此刻天上傾瀉下來的,赫然不是尋常的雨水,而是血雨!
吳解站在血雨之中,站在詭異的祭壇之上,面對那些對他環繞著下拜號哭的亡靈,沒有半點懼怕或者厭惡之意,而是深深地嘆了口氣,長揖還禮。
“答應你們的事情,我會做到的!”
一句話說完,所有黑影的哭聲驟然停下,然后發出尖利的呼聲,一個個投入四面旗幡之中。
等到最后一個黑影也投入旗幡,四桿旗幡已經帶著令人不敢直視的戰栗氣息,成為了可怕的寶物。
吳解的目光深深地看著這四桿旗幡,然后朝著祭壇拜了一拜。
這一拜,整個祭壇驟然崩潰,在空中化作無數的灰塵,只有四桿旗幡從祭壇上墜落,被吳解手一伸,以法力收了起來。
完成了這個詭異的儀式,他回到了雪風號的船頭上,抬頭注視著天空。
烏云已經像出現時候那樣突兀地散去,此刻夜空晴朗,萬里無云,皎潔的明月正高懸在天頂,灑下清冷的光芒。
“雖然以前沒正式用過,但瘟部正法的詛咒之術果然還是挺有用的。”他淡淡地說。
“這也是那些蟲子自作自受!”天書世界里面,葉紅點頭說道,“如果不是它們太過殘暴,把那些修士們都殺了,滅了無數的道統,殘害了無數的凡人,這詛咒之法的威力本不該有這么強大。”
“連四方災厄之氣都被吸引過來了,果然不愧是云翳國修煉者的圣地,之前那些被殺戮的地方,根本沒有這么強烈的怨氣!……這樣的詛咒,就算是陽神真仙也要吃個大虧吧”
“嗯,陽神真仙又不是萬法不沾的,既然殺害了這么多的人,結下了巨大的因果,那么詛咒就一定會有效。這是我們瘟部最擅長的手段,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他們自己做了壞事,就應該遭到報應!”
吳解點了點頭,又說:“只是,這詛咒對于死者有用嗎我這些天也陸陸續續見到了不少異蟲,但它們給我的感覺……雖然能走路,能戰斗,甚至于還有不低的修為,可它們就是死物,沒有半點生機。”
“詛咒對死者當然無效,但是死者背后肯定有生者。”葉紅說,“這些異蟲不可能是憑空產生的,要么它們是被從某個小世界里面帶來這邊的,要么根本就是某人創造出來的。但不管哪種情況,詛咒都能追根溯源,找到這一切災難的起因,給他增添巨大的麻煩!”
吳解微微一笑:“我倒是不指望詛咒能夠給那種很可能是陽神真仙的家伙增加太大的麻煩,只要詛咒纏住了他,我就能夠感覺到他的存在,甚至連大致的方向都能判斷出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簡單了……去找到他,然后砍死他。”
“對方很可能是實力強大的陽神真仙……”
“陽神真仙,難道就可以做這種令人發指、天理不容的事情嗎”吳解眉頭一皺,冷冷地說,“至少二百萬的凡人,幾乎整個云翳國的修煉界——如果這樣的殘暴殺戮都能夠被寬恕的話,那還要我們斗神干什么”
“說得好!斗神原本就是為了鏟除邪魔而存在的!”葉紅眼睛一亮,露出了興奮的神情,一瞬間就從淑女葉紅變化成了女漢子葉紅,“小吳你說得可太有道理了!老爹當年也常常這么說啊!”
“這原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吳解笑了笑,突然臉色微微一凝,然后露出了詭異的笑意,“看來……詛咒已經找到目標了……”
“那你準備什么時候出發”
“再等兩天,等詛咒把那家伙牢牢纏住,無法掙脫的時候,我再出發。”
“這樣也好,等他被詛咒徹底纏住,到時候就不怕他逃跑了!不過你自己也要小心啊!對方很可能是陽神真仙,一個不小心的話,落敗而死的就是你自己了……”
“我不會輸的。”吳解大笑,“既然詛咒已經生效,意味著那家伙就要開始倒霉,倒大霉了!我可沒理由會輸給那樣的家伙啊!”
差不多就在吳解和葉紅聊天的時候,遠在云翳國邊緣那座莊園地下,全身裹在黑色法袍里面的敖研皺起了眉頭。
直覺告訴他,剛才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他轉頭看向地下巢穴,神念從巢穴里面掃過,除了看到一些已經被抽干精血而死的凡人之外,沒有看到任何別的不正常的事情。
至于那些凡人……雖然理論上這正在孕育的異蟲女皇不應該會現在就將作為養分的凡人給吸干而死,但終究只是一群凡人嘛,不值一提!
他笑了笑,給地面上的蟲子發了一個訊號,于是很快就有蟲子趕來,用一些被法術迷住陷入沉睡的活人替換了已經被吸干的尸骸。
紅色的絲線源源不斷地將無窮無盡的生命力朝著巨大的繭輸送過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有足以起死人肉白骨的生命力被它吞噬。但巨大的繭并沒有任何變化。敖研知道,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那正在孕育的女皇將會是陽神境界的強者,目前這么點糧食,是遠不夠它孕育完成的。
“沒關系,我準備了很多很多的糧食……”他看著巨大的繭,遙想著等這只異蟲的女皇孵化出來之后的好處,陰森森地,冷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