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之時,圣皇離辛最早完成了對人族領地的勘探,劃分天下為九州,南方被稱之為越州,而后來建立在這里的國家,就順理成章地自稱大越國。
大越國土地比南楚國多很多,一共有十八郡。鄢陵郡為十八郡之中最為狹長的一個郡,東鄰太蒼山,西傍大赤江,莽莽蒼山和滾滾長江首尾交接了兩次,便如一條狹長的樹葉,圈出了這一片被大山大江環繞的土地。
吳解坐在一艘十余丈的大船船頭,吹著江風看著景色。此時正是隆冬,寒風凜冽,大赤江上的河風更是冰冷刺骨,就算是老練的船工們也不愿意久吹,過一陣子便要換人,但他卻一點都不受影響,反而覺得涼快清爽,十分舒服。
先天之體寒暑不侵,想要讓他冷得難受,至少要冷到整個大赤江凍得嚴嚴實實的程度才行——那還是建立在他不運用純陽真火取暖的前提下。
一個臉色猶如古銅的中年船工提著竹篙從船幫走來,卻不敢走上船頭,只是在五六步之外默默注視著吳解,眼中滿是尊敬。
十五六歲少年郎離家闖蕩天下的事情他見得多了,但這種寒暑不侵的少年郎卻是第一次見到。遑論吳解還有一身厲害的醫術,更有濟世救人的好心腸。本事大,人品好,年紀輕,這位一身透出神奇古怪的乘客,正是民間傳說里面時常出現的奇人異士一類。
雖然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吳解似乎很好說話,但奇人異士往往有著不為常人所知的念頭和忌諱,一不小心觸犯到了……想不得,想不得!想多了便覺得渾身冰冷,比這隆冬的江風更冷千百倍!
只是這船工心中也有一點小小的念想:民間傳說里面,常常有落魄凡人偶然得到奇人異士的賞識,獲贈財寶或者靈藥,或者從此興旺發達,或者能夠長命百歲……總之雖然心知肚明區區一個船工實在沒有被奇人異士賞識的理由,卻也不妨礙他做少許白日夢。
那個和奇人同行的年輕人一副文弱模樣,看起來連自己都不如,最多也就是有幾個臭錢罷了。那小子都能得到奇遇,自己當然也能!
“師傅,這船工又在背后看你了,他莫不是要害你?”茉莉嘴上說著很危險的話,臉上卻笑嘻嘻的,渾然不以為意。
“哦?他敢!”吳解不覺得一個普通的船工能害得了自己,所以沒有應答,反而是杜若立刻兇相畢露,“我今晚就鉆到他夢里去警告他一下,打他個萬朵桃花開!要是他還不悔改,就扔到大赤江里面泡泡冷水,讓他清醒清醒!”
“這樣太缺乏效率了,你應該直接抓住他吸干,然后再毀尸滅跡——尸體直接捏碎了扔進大赤江里面就行,正好給魚兒加餐……”
“不要胡扯!”吳解一句話喝止正在試圖教壞杜若的茉莉,勸道,“那船工為什么要害我?我只是個窮光蛋的游方郎中,全身上下除了二三兩散碎銀子之外就是一個藥箱,難道他就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害一條性命?茉莉你不要總是把人往壞的方向去想!”
“可你身邊有個有錢的,陶土那家伙完全不懂‘財不露白’的道理,這一路上被人盯住不止一次了吧。”
吳解頓時語塞,但他依然決不答應。
他不知道那個船工為什么這么注意自己,但如果僅僅因為對方很注意自己,就認為對方心懷惡念,進一步發展到先下手為強——這不是什么謹慎小心,而是單純的被害妄想癥,是病,得治!
只要沒有付諸實施,單純的“想法”是沒有罪的。誰的心里沒有一點齷齪的念頭呢?誰沒有貪婪惡毒之心呢?如果僅僅因為對方“可能”對自己“心懷不軌”就要出手的話,那還不如縮進天書世界當烏龜呢!
所以一直到離船登岸,吳解都沒有允許茉莉和杜若對那船工動手。
不過他心里也有點好奇,所以臨走的時候特地找到了那個船工,問個究竟。
“你覺得我是傳說中的奇人異士,想要試試能不能得到奇遇?”當問清一切之后,吳解不禁莞爾。
他設想了好幾種不同的可能,卻沒有想到居然是這個!
“你們看,用惡意看待別人,看到的就只有惡意——然而這個世界上,并非真的到處都是惡意……”他抓住這個機會,給茉莉和杜若進行道德觀教育,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
因為意外地得到了說教的機會,吳解心情大好,從天書世界里面拿了一塊晶瑩的玉牌送給船工。
“這是南楚著名商家白玉樓的玉錢,一枚可以換紋銀千兩。你既然有心,我也就成全你這一番奇遇。”他對那個目瞪口呆的船工說,“不過我要勸你一句,但凡有特殊本領的人,往往性格比較特別。你有什么意愿的話,直接當面說了就好,不要在背后猶猶豫豫。這次幸虧我是個和氣的,要是遇到那些脾氣火爆的,只怕早就把你一腳踢下大赤江去了。”
略過喜出望外連連道謝的船工不提,吳解和陶土下了船之后就雇了輛馬車,沿著大路向西南方繼續前進。
他們原本打算直接乘船抵達青牛鎮,結果船夫告訴他們,行船從來只到武安縣,再也不會向西去。因為從武安縣向西,四條河水合成大赤江的地方,一直都有“龍”的傳說。
行船的人大多迷信,對龍神的崇拜更是積極認真。既然那段水路有龍神居住,那么船只就不方便從龍神頭上過。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那段路沒什么價值,不過就是通到一個甚至連碼頭都沒有的破落小鎮。再往上游的話,水勢就會湍急得任何船只都沒辦法逆流而上。
也就是說,從這武安縣再往西的水路,已經失去了航運的價值。
“我覺得這可能是仙人們故意安排的。”坐在馬車里面,陶土不知道第多少次溫習當初那位先祖留下的求仙筆記,若有所思地說,“當年先祖求仙的時候,這里的船只還會一直駛到青牛鎮。從那以后到現在,已經差不多過了四百年,這四百年里面或許發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仙人們讓青牛鎮廢棄了碼頭,還制造了龍神的傳說,不讓行船靠近。”
“或許是吧,但那和我們沒多少關系。”吳解閉著眼睛倚在車壁上,隨意地說,“如果我們能夠求仙成功,自然可以得知緣由;如果不能,那么緣由是什么,很重要嗎?”
“說得也是……不過吳大俠你肯定能被仙人看中!以你的才華人品,仙人沒理由將你拒之門外啊!”陶土嘴上在給吳解加油,但話語中的意思卻更多是在勉勵自己。
他自知才能平平,膽略人品什么的,也沒有特別可取之處。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比較看得開,還有從小鍛煉出的心靈手巧。對于仙人來說,他似乎根本就不值一提,和吳解比起來,簡直就是石頭和美玉的差距。
但就算是一顆不起眼的小石頭,他也真的很想修煉成仙,超脫生老病死!
車內的兩人沉默不語,趕車的車夫碰巧也是個鋸了嘴的葫蘆,這一路上走得很是沉悶,直到接近青牛鎮的時候,才遇到了一點可供稍作點綴的事情。
那是一群正在起糾紛的江湖人。
雙方看裝束應該是同一個組織的,不過彼此的立場卻截然相反,人數也相差懸殊。一方有十幾個人,另一方只有一個。
然而只要稍稍注意,就會發現其實人少的那一方反而占了優勢——那十幾個人都顯得很緊張,不止一個人拔出了兵器,儼然如臨大敵的陣勢,可那一個人卻顯得很輕松,甚至連劍都沒有拔。
仔細看去,他雖然被十幾個人包圍住,可臉上卻沒有半點害怕,只是顯得很不耐煩的樣子。
“你們一直追著我干什么?我又不欠九劍門。”吳解依稀聽到他在抱怨,“都追了我半個月了,你們煩不煩啊?”
“解銘寰,你叛門出逃,罪在不赦!趕快束手就擒,跟我們回門派接受處置,或許還能從輕發落!”包圍他的人里面,一個看來是首領的中年人怒喝道,“要是再執迷不悟,當心我們劍下無情!”
“丁師叔你說話能不能有點譜啊?雖然你們人多勢眾,可我也不是那種任人宰割的廢物,咱們真打起來的話,只會兩敗俱傷——之前不是打過好幾次了嗎,你們哪次占到便宜了?”
“那是你偷了本門重寶斷云劍!要不是仗著神劍,你根本打不過我們!”一個年青人憤怒地說,“有種的就交還神劍,咱們再打一場!”
“放著神劍不用,我有病啊?而且什么叫‘偷’呢?從十六歲到三十五歲,我給九劍門賣了十九年的命,輕傷重傷受了上百次,流過的血只怕比一個人的身體還重。這么多的辛苦和功勞,換一把劍還換不到嗎?”名叫解銘寰的劍客皺眉反問,“難道說堂堂九劍門,就是這樣有功不賞的嗎?”
“解師兄,你為本門立過很多功勞,大家都是知道的。我們也佩服你英雄了得——可你不該叛門啊!”一個大概跟他以前關系不錯的女子勸道,“我知道你遲遲不能突破先天瓶頸,心里很著急。不過這事情急不得的,三十多歲的先天高手,普天下才有幾個?你還是回到門中安心練功吧!”
“三十多歲的先天高手很稀罕嗎?南楚國南華劍派的掌門沈毅才二十六歲就成為先天高手了!”解銘寰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激烈的表情,是強烈的不甘和憤慨,“當年我跟他交手過幾次,他根本不是我的對手。結果呢?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為本門奔走效力,幾次重傷,大大耽誤了武功的修煉,反而被這個手下敗將搶在前面……林師妹,我已經是奔著四十歲去的人了,不年輕了!再不突破的話,只怕就沒希望了!”
“先天高手哪有那么容易當啊……咱們歷代祖師,那么多天才人物,總共才出了兩個先天高手。解老弟,你不要好高騖遠,腳踏實地才是正理。”一個年紀比解銘寰大一些的男子勸道,“跟我們回去吧,求仙什么的……連影子都沒有的事啊!”
“我不回去!”解銘寰大聲喝道,同時拔出了佩劍,那是一把明亮得仿佛會發光的寶劍,“眼看著仙山就快到了,我不去試試,就算死也死不瞑目!今天我姓解的就把話撂在這里,你們實在不肯放過我的話,大不了咱們同歸于盡!死在仙山外面,我閉得上眼睛!”
直到馬車漸漸遠去,那群人還在吵吵鬧鬧,但始終沒有真的動手。
吳解和陶土放下車簾,對視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雖然不是很清楚雙方爭執的緣由,可從他們的話語里面,已經透露出了一個重要的消息。
這青牛鎮,的確是仙人所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