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鐵之聲不斷交鳴,沈毅和衛疏已經惡戰了超過一刻鐘。
兩個人本是同門,劍法也出于同源,只是同樣的一種劍法,在不同的人手上便呈現出了不同的效果。
南華劍派的劍術被稱之為“南華水劍”,當年開山祖師南華公在仙門學道未成,但卻從道術中領悟了類似“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的精神。創造出了一套獨特的劍法。這套劍法講究先為己之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綿綿不斷、生生不息、寓攻于守、后發制人。
就理論而言,南華水劍和地球上的太極劍頗有幾分相似。不過作為武俠仙俠世界的武藝,它的水準自然遠在地球的武功之上,當劍勢展開之后,簡直就像是真的有一泓秋水般川流不息,極為賞心悅目。
無論沈毅還是衛疏,都是半只腳以武入道的人物,而且是實實在在的準宗師,遠不是杜若這種靠功力和頓悟沖上去的半吊子宗師,至于吳解自然更不能比。所以吳解只能看出雙方的劍法分歧頗大,卻看不出其中的精要。
好在一同觀戰的還有一位水平甚至比大宗師更夸張的茉莉,她的眼界極高,只用了一會兒就看出了名堂。
“沈毅的劍法更加注重招數連貫,轉折變化之處毫無棱角,將‘流水’之意發揮得不錯;衛疏的劍法注重蓄勢爆發,常常為了提升劍上的力道,故意截留一下劍勢,然后便生出更大的力量來,這就是取了‘洪水’的劍意。”
有茉莉的點評,吳解再看雙方交手,就看出了不少門道:沈毅的劍法為了確保連貫,不惜犧牲威力,以至于讓人感覺他手上的不是鋼鐵長劍,而是一股柔絲,變幻莫測,猶如一道蜿蜒長河,彎彎曲曲看不到首尾;衛疏的劍術極盡猛烈,完全是不顧一切地瘋狂打法,真的就像是山洪暴發,猛烈無比。
“那究竟誰的劍法更厲害一點呢?”吳解看了半天,也無法做出這個判斷,干脆直接向茉莉詢問,“你看究竟誰能贏?”
“當年一位號稱武斗無雙的師兄曾經說過,天下武道,唯分剛柔,剛不可久,柔不可守,剛柔并濟而遞進,層層循環,永無止境。沈毅的劍法是柔而衛疏的劍法是剛,如果衛疏可以逼住沈毅的劍勢,讓他退入防守,那就贏了;如果他做不到,那么時間一長他就輸了。”
吳解仔細看去,雙方此刻的交手依然半斤八兩,并沒有誰特別處于攻勢或者守勢。兩道如水的劍光一個連綿一個奔騰,誰都沒辦法壓倒誰。
這么看來,大概是衛疏要輸了。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那道山洪般洶涌的劍光突然猛地一滯,而長河般的劍光立刻乘虛而入,只聽一聲猛烈的金鐵交鳴,原本糾纏不休的兩道身影猛地分開。
沈毅左手捂著右肩,一縷血絲從他的指縫中緩緩流下,但他的臉上卻看不到任何痛苦緊張,反而顯得很快活。這個平素顯得沉著厚道的人此刻臉上卻充滿了譏誚和嘲諷,冷笑著看向對手,目光中滿是不屑。
“衛疏,想不到你占了秘籍和神劍這么多年,又席卷了門中歷代積攢下來的靈丹,結果也只有這樣的本事罷了!”
衛疏的臉色復雜,低頭看著自己胸腹間幾道血淋淋的傷口,過了半晌才長嘆一聲,一反手拔出了背后的那柄劍。
那柄劍和尋常的利劍截然不同,劍身肥厚猶如常常的韭菜葉子,看不到明顯的劍脊,更是完全沒有護手,連劍柄也不過是在把手處纏了一些布條,簡陋到了極點。
但這柄劍一出鞘,非但沈毅變了臉色,連遠遠觀戰的眾人都忍不住退了幾步。只見這寶劍上騰起一道森然劍氣,吞吐不定,令人一看就心馳神迷,只覺得那股劍氣似乎正在游走,隨時都可能殺到自己面前……
好劍!
“我本來以為秘籍神劍均在我手,又有靈藥增長功力,躋身先天易如反掌,卻想不到苦練了十年,始終沒能勘破那最重要的一關……”衛疏輕撫著寶劍,神情蕭瑟,“沈毅,想不到你靠著自己的鉆研,居然比我走得更遠了一步——只怕你已經窺破先天的關竅,就等著本身功力足夠之后沖擊生死玄關了吧?你果然比我強啊……我當年的確沒有做錯。”
“狼子野心!我南華劍派哪里對不住你了?你偷了三寶也就罷了,為何要在飲水中下毒,殺害三位長老!”聽衛疏說起“當年”,沈毅立刻怒不可遏,厲聲喝問。
“如果不殺了那幾個老不死的,我又怎么能夠逍遙自在這么多年?”衛疏眉頭一挑,冷笑著說道,“那幾個老不死的都是后天巔峰的高手,沒準還能突破到先天境界——我就算得了三寶,又怎么逃得過先天高手的追殺?所以不如先下手為強,殺了他們以絕后患。只可惜殺這幾個老鬼的時候,我受了點傷,不得不趕快逃走,否則我本來是打算把整個南華劍派給滅了——你看,就是因為當時做得不夠徹底,現在你就來找我麻煩了。”
沈毅沒有再說什么,而是一擺手中劍,就要再沖上去動手。
“不要那么著急。”衛疏卻后退了幾步,搖搖頭,說道,“好歹先把后事交代一下吧,要不然就這么死了,不覺得很憋悶嗎?”
后事?
吳解覺得這個叫衛疏的家伙似乎腦袋有點問題,就算他手上有寶劍,但彼此的劍術的確有所差距,而他又傷得如此之重,怎么看也是他自己得交代后事吧……
“自從我破門而出之后,一直混得不如意。在山中苦練了幾年,始終覺得有所阻礙,明明知道自己只差那關鍵的一步,但就是找不到頭緒。”衛疏突然露出幾分緬懷之色,說起似乎無關緊要的話來,“我在這個境界困了五年,始終沒有進展,直到遇到君上,這才得到了突破的契機。”
說著,他的臉色突然變得越來越紅,簡直像是要滴出血來一般。
“君上贈我以神門寶典《大陰陽合歡經》,又找來許多處子供我修煉,我三年間壞了千余個處子,總算是邁出了最關鍵的那一步……”說著,衛疏身上發出了噼里啪啦的響聲,原本并不高大的身軀居然憑空長了一截,“沈毅,你的功夫的確已經到了后天的極限,只可惜現在你面前的衛疏,是貨真價實的先天高手啊!”
話音未落,他雙手握住寶劍,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一道血紅劍氣呼嘯而起,重重地斬將過來。
這道劍光一出現,車隊眾人頓時相顧駭然。
內力貫于刀劍化為劍芒,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但劍芒離劍傷人——這是實實在在的先天武道絕技,如果不能步入先天,獲得調動天地元氣的力量,就算再強的劍芒也會在離開劍之后瞬間消散。
也就是說,衛疏沒有說謊,他真的已經是以武入道,成為先天高手了!
衛疏這一劍斬下,沈毅面色大變。
他曾經向長寧城中幾位先天宗師求教,對于先天武道并不陌生,自然知道這一戰已經有敗無勝,而且十之八九還要死在這里。
在生死一發之際,多年積累的憤怒猛的爆發,化為一股不惜生死的悍勇,于是他非但沒有后退,反而迎著劍氣沖了上去。
劍光閃爍,劍氣耀眼,如同一道赤紅流星從天而降,狠狠地砸落,將一泓河水攔腰砸斷。
沈毅手上長劍寸寸折斷,整個人猶如斷線風箏一般摔了出去。徐海急忙伸手想要接住他,卻沒料到摔過來的力量強得驚人,竟然連他自己也一起撞開,兩人猶如踩著滑板一般在地上一口氣滑出去好幾丈,最后撞在一輛馬車上,才停了下來。
“沈大俠!老徐!你們怎么樣?”關雄急切地沖過來,只見沈毅面白如紙,徐海口鼻滲血,但至少還都活著,似乎沒有受太重的傷。
“不愧是先天武道之下第一人,居然用兵器作為阻礙,在我這一劍下逃生……沈師弟,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確比我出色啊!”衛疏帶著欣賞贊許的笑容緩緩走來,但高舉的寶劍卻顯得那么猙獰,“要是多給你幾年時間,輸的說不定就是我了。”
沈毅苦笑兩聲,反問:“你會再給我幾年時間嗎?”
“當然不會,我又不傻!”
說話間,衛疏已經走到了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被他的氣勢所震懾,整個車隊里面幾乎沒有人敢站出來阻止,沈毅傷重難起,只有關雄和徐海咬著牙,緊緊握著兵器攔在了他的面前。
劍光正要落下,卻停在了空中。
衛疏有點疑惑地轉過頭,看向吳解他們的方向。
他感覺到了吳解身上激昂的戰意,更重要的是,他從這個看起來像是郎中的少年人身上,覺察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直覺告訴他,如果此刻出手的話,就可能會有很大的危險。
衛疏不怕冒險,可他不愿意冒不必要的風險。
沈毅已經重傷,車隊里面再沒有人是他的對手,甚至整個車隊都已經不再有足以和他手下軍隊對抗的高端武力。
既然如此,他寧可穩妥一點。
一揮手收起寶劍,衛疏轉身向己方軍陣中走去。
“我不是兇殘嗜殺的人,只要你們不再前進,我可以繞你們一命。”他冷冰冰地說,“當然我猜你們是不會就這么放棄的——所以,我再給你們一天,為自己好好安排后事吧。”
“何必那么麻煩!”吳解長笑一聲,提著藥箱走了出來,“一刻鐘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