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道人當然不知道天書世界里面發生的一切,他好好地休息了幾個時辰,在快到午夜的時候才起床。
閨房里面并沒有點燈,但他的雙眼卻在黑暗中閃爍著鬼火一般的幽暗綠光,猶如貓兒一樣能夠夜視。
他換上一身利于行動的裝束,看看鏡子里面讓自己依然有些不習慣的容貌,皺了皺眉。
出門之前,他又看向了床底——那個木匣中的養魂玉里面,杜若還在傻乎乎地專心修煉,以為自己正在所謂的“聚靈陣法”之中。
“凡人真是蠢笨可憐!”他冷笑著想,“不過看在她對我還算恭敬的份上,等恢復法力之后就把她練成陰魔吧——雖然可能是最劣等的,但起碼可以無聊的時候當作消遣……”
當然這只是小事,眼前最重要的不是這個,而是盡快恢復法力。
他躡手躡腳地出了門,來到了鎮子中央的小廣場。
今天是朔夜,看不到月光,天上的星光被輕云遮住大半,完全不足以照亮地面。
白天很熱鬧的小廣場現在靜悄悄的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一個人都沒有。
三山道人緩緩地走在黑暗之中,從東走到西,再從南走到北,每一步都踏著奇怪的節奏和角度,嘴里低聲念叨著拗口晦澀的咒語。
他的身上透出一股詭異的氣息,每走一步,詭異的氣息就重一分,等到后來,更有許多黑氣從他身上不斷流出,猶如冬日的濃霧一般彌漫出去,不僅籠罩了整個廣場,還在朝著四面八方流去。
霧氣所至,無論是人還是動物,全都呼呼大睡,就連最警覺的獵犬都伏在地上睡熟了,整個鎮子里面除了三山道人之外,再沒有一個醒著的生靈。
三山道人念咒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而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古怪,一開始還有幾分杜若本人的少女音調,過一會兒就變成了嘶啞的老人,再過一會兒又變成了厚重的中年大叔,接下來一變再變,到最后高亢尖銳,已經不像人的聲音,而像是夜梟的尖叫一般。
隨著咒語,被霧氣沾染到的神像開始發光。
那是一種幽深陰森的紅光,沒有半點暖意,反而充滿了冷森森陰惻惻的味道,就像是陰雨地區早春的泥濘,渾濁潮濕卻又帶著許多冰屑,又冷又黏,仿佛要鉆進人骨子里面一般。
陰森的紅光漸漸變得強烈,一個又一個神像的光芒漸漸連了起來,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紅色的光束,從高處往下看去,整個鎮子就像是籠罩在一個巨大的紅色羅網之中,羅網的中央是那個小廣場,詭異的黑霧還在不斷從里面溢出,像是一團有生命的巨大污泥,想要把整個鎮子都吃下去一般。
三山道人此刻已經停下了腳步,站在廣場中央念著咒語。他的心情又激動又緊張。
眼看著很快就能完成儀式招來域外神魔,到時候自己就能夠以獻祭整個鎮子的生靈為代價,請神魔為自己恢復修為,他興奮得幾乎要哈哈大笑。
可他的心頭卻始終籠罩著一絲不安,似乎有什么極大的危險正在等待著自己似的。
作為一個在江湖上混跡過很多年的老散修,三山道人知道很多一般修煉者不知道的秘密,比方說所謂的“天心”。
修道者一般都講究個“上體天心”,可這“天心”究竟是什么什么?就有點不甚了然。三山道人因為有幸接觸過一些前輩散修,多少知道了一些——老天爺并不在乎你是殺人放火還是打家劫舍,在它看來人和畜生并無區別,只要你做得不過火,不玩滅族絕種之類的事情就無妨。
但老天也有自己的禁忌,其中最大的一個禁忌就是“勾引外魔”。
外魔指的是來自于這個世界之外的魔神,老天爺看它們非常的不順眼,完完全全一派殺之而后快的架勢,所以連帶著對那些跟外魔扯上關系的修士也會倒霉,輕則遇到各種晦氣事情,重則直接向名門正派降下天敕,號召他們動手斬妖除魔。
而三山道人現在做的事情,就是不折不扣的“勾引外魔”……
“唉!”心中長嘆一聲,三山道人也很有些無奈,“只恨那多事的御龍派,只因為獨門心法需要在戰斗中才能得到突破瓶頸的契機,所以就到處找我們旁門散修的麻煩!若不是我那收集了三千陰魂的黑云障被甄漢給破了,何至于要淪落到借助域外神魔的力量!”
他只顧著埋怨別人,卻不想想如果不是自己收攝陰魂煉制邪寶以至于邪氣上竄被看出端倪,御龍派又怎么會閑得蛋疼找他的麻煩?
人家好歹也是個名門正派,連剛入道的弟子都人手一把飛劍,哪來的閑工夫找他這窮鬼的麻煩!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無數神像發出的光芒已經漸漸聚集起來,聚集在了黑霧中央的廣場上,正在慢慢凝聚成形。
三山道人已經停止念咒,只是雙手還結著契印,以維持陣法的運轉。他一會兒看看正在凝聚的紅光,一會兒又抬頭看看天色,心中漸漸焦急起來。
這個陣法的發動速度比他預料的更慢一些,如今已經過了四更時分,再過一陣子就到五更了。
五更是一個特別的時間點,從初更到五更之間,天地間的陰氣占著絕對上風,可從五更開始,陽氣就開始漸漸勃發生長,只需要一個時辰的工夫就會反超陰氣。
他的邪法完全借助了夜間的陰氣運行,如果拖到五更還沒完成,滋生的陽氣就會讓陣法運轉受到很大的阻礙,甚至可能會施法失敗,陣法崩潰!
更要命的是,他的魂魄已經和陣法結為一體,如果陣法崩潰的話,他就必定會魂飛魄散,連奪舍的機會都沒了……
三山道人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可他現在也沒什么辦法,只能等。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笑聲。
這笑聲很爽朗很豪邁,遠遠地從鎮外傳來,但卻在飛快地靠近,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鎮內。彌漫整個鎮子的詭異黑霧和那些神像發出的陰森紅光一點都擋不住它,耳聽著就靠近了。
三山道人大驚,偏偏此刻陣法到了緊要關頭,根本抽不開身,只能扭頭看去,想要看清來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結果當他看清那個人的模樣時,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連手上的契印都變了形。
因為……那是一個本該死掉了的人!
白天被他打下懸崖的少年,杜若的結拜兄弟,吳解。
“你……你怎么還活著?”三山道人忍不住問出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吳解聞言,揚起眉毛反問:“連被劍仙砍了的老道士都能奪舍重生,我只是摔下懸崖而已,為什么不能活著?”
三山道人眼睛收縮了一下,心里頓時感覺有些不妙。
在施法期間,他周身有陣法保護,吳解傷不了他。但要是吳解破壞了陣法,那一樣能要他的命。
現在他只希望吳解不懂陣法之術,沒辦法破壞他的陣法。
好在他這次還真的瞎貓碰到了死耗子,不僅吳解本人不懂陣法,就連天書世界里面的茉莉,對于陣法也完全談不上精通。
術業有專攻,茉莉擅長的是種植靈藥,而不是陣法。她大概能夠猜出這個陣法的用途,但是怎么布陣怎么破陣,她就完全猜不出來了。
“師傅你準備怎么辦?”她在心中問。
“還能怎么辦?打他個滿臉桃花開!”吳解哈哈一笑,縱身沖向三山道人,揮拳就打。
但這一拳打出去,卻沒一股黑霧擋住,這股黑霧看起來很輕很薄,可卻極其堅韌,將吳解拳頭上的力量完全化去,半點都沒能打到三山道人的身上。
三山道人先是嚇了一跳,但確定吳解真的傷不到他之后又得意起來,滿口都是嘲笑的話語。
吳解皺了皺眉,不為所動,繼續揮拳猛擊。
但不管他怎么打,始終都被那一股黑霧擋下,奈何不得對方。
不僅如此,三山道人還在不斷地冷嘲熱諷,一會兒說“你沒吃飯吧,怎么一點力氣都沒有呢”,一會兒說“廢物就是廢物,現在跪下磕頭求饒的話道爺可以考慮給你個痛快”……等等等等,各種各樣的混賬話說得吳解火冒三丈,心中的怒火簡直要從胸口沖出來一般。
到最后他終于按捺不住,大吼一聲后退幾步,也不管究竟有用沒用,矮下身子肩膀向前,朝著三山道人狠狠地撞過去。
你擋得住我的拳頭,難道還擋得住我整個人撞上去不成!
他這一撞已經卯足了全身的力量,前面別說是一個人,就算是一棵參天大樹也能直接撞倒。但撞在三山道人的身上,卻猶如撞到了彈簧上似的,不僅沒能奏效,反而被結結實實地彈了回去,整個人猶如滾地葫蘆一般咕嚕嚕摔出去很遠,一直滾到一處墻角才停下來。
好在吳解傷得不重,除了有點頭昏之外倒也沒啥。但當他昏頭昏腦地扶著墻壁爬起來的時候,卻又聽到了三山道人那得意的狂笑。
一時間他當真是怒不可遏,心頭的怒氣已經猛烈得無法壓抑,化作一團熊熊烈焰燃燒起來,燒得他身體內外一片滾燙,這滾燙之中卻又有一股酣暢淋漓的痛快感覺,就像是移走了壓在身上的重物,又像是三九天喝了一大口烈酒,說不出的豪邁暢快!
“心火引真火,師傅你終于點燃純陽真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