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解的擔心很快就變成了現實,三月底的時候,林麓山憂心忡忡地找到了正在藥房獨自忙碌的他。
“四哥,三姐她的情況有點不正常啊!”
正在忙著制藥的吳解一愣,放下手頭的東西,去藥房門口左右看看,確定四下無人,便急忙關好房門,低聲問:“究竟怎么回事?”
“三姐說要閉關苦練神功,結果閉關出來之后功夫是長進了,但腦子卻也有些糊涂了。不僅忘了很多事情,甚至連從小苦練的武功都丟了。”林麓山愁眉苦臉地說,“現在她每天一大早就爬到山上去看風景,直到夜里才回來,簡直就像是中了邪似的!”
吳解慢慢皺起了眉頭。
中了邪?恐怕不是中了邪,是練功走火入魔了吧!
三山道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派人,練了他的功法出問題,也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事情——雖然茉莉認為入門的功法怎么也不應該有太大的問題,但事實就在眼前。
“走,我們回鎮上看看究竟!”
吳解跟店里幫工的前神力幫幫眾交代了一下,就急急忙忙去車馬行雇了輛快車,和林麓山一道奔著吳家集去了。
這馬車和當初那架截然不同,拉車的是健馬,車身也輕巧堅固許多——它原本就是用來給有急事卻又不會騎馬的人趕路的,自然優先考慮速度。
從安豐縣城到吳家集大概有二十里地,馬車沿著大道疾馳,日頭剛剛過了正午,就已經趕到了吳家集外。
付了車夫辛苦費,讓他自己去休息,吳解和林麓山馬不停蹄地奔向杜家。
到了杜家,他們沒有見到杜若,卻見到了杜若的哥哥杜預。
杜預是本縣的捕頭,武藝高強,從小就是兄弟幾個的頭領,成年之后更是長得高大威武儀表堂堂,不知道羨煞了縣城里多少懷春少女。可今天的模樣卻有點糟糕,非但臉上多了幾塊青腫,連走路都有些不方便,看來被打得不輕。
“大哥你這么是怎么了?誰把你打成這樣的!”林麓山驚訝地問,“三姐呢?又去山上發呆了?”
“別提那臭丫頭了!”說到妹妹,杜預就火冒三丈,“不知道從哪里學來一身奇怪的功夫,力氣大得不像話!而且脾氣比以前暴躁了好幾倍!我不讓她去山上,她居然跟我動手,還把我打成這樣!”
他坐在椅子上,氣鼓鼓地卻又無可奈何:“這丫頭究竟是怎么了!幸虧老爹帶著鄉兵去郡府集訓,現在不在家……否則只怕會被她給氣死!”
“她跟你動手?!”吳解嚇了一跳,“她居然跟你動手?她不是從小就跟你特別親的嗎?”
正如吳解所說,杜預杜若兄妹倆的感情非常好。因為杜家老娘去世得早,杜團練平常又忙,所以杜若從小差不多就是哥哥帶大的。她一方面跟著杜預學了個假小子的做派,另一方面也很崇拜自己的哥哥。在吳解看來,她只怕是把哥哥當成了自己的偶像。
要說杜若跟自己老爹吵架動手,吳解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這對父女的關系本來就有點緊張,吵架動手司空見慣。但杜若竟然會跟杜預動手?簡直不可思議!
“就為了你不讓她上山?就為了這點小事?”林麓山納悶得頭上都快浮出問號了,“太離譜了吧!”
杜預也滿臉郁悶,對他來說,被妹妹揍了一頓,心理上的傷害遠多于身體上的痛苦:“她該不會是因為上次我把那個上門求親的小白臉趕跑了,在生我的氣吧?”
“哦?大哥你還做過這種事?”吳解頓時有點好奇,但隨即把這點好奇心趕到了爪哇國,“我覺得她不像是為這種事情生氣的人……”
“三姐自己不是也說過,喜歡威武大漢,不喜歡小白臉的嘛……”
“哼!姑娘家的心思,我們男子漢哪里猜得出!沒準她嘴上說不喜歡,其實心里喜歡得要死。結果一段姻緣被我攪合了,這就恨上我了……”
“似乎也有可能,不如我去探探三姐的口風吧?”
“停停停!你們這都扯些什么啊!”吳解聽不下去了,喝住了已經開始發揮八卦精神的杜預和林麓山,“她去了哪座山?我過去看看她。”
“就是鎮北那座,三山觀再往北的那個。”杜預指了指北邊,“鎮上都叫兔子嶺的那座山上。”
吳解點點頭,出門去了。
穿過鎮子向北,約摸半里路就是三山觀,以他的腳程全力奔跑的話片刻即至。不過他在路上卻停了一次——路邊墻角畫著一尊威武兇狠的神像,他以前從沒見過,看劃痕似乎還挺新的。
“這神像是誰畫的?”他對這神像稍稍有點在意,就隨便找了個閑人打聽,“畫得不錯啊。”
“是杜三姐畫的。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學了描紅畫像的本事,真是女大十八變,母老虎居然也會畫畫了……”
杜若畫的?她會畫畫?
吳解又是吃了一驚。
兄妹五個里面,要說寫字畫畫,那得數林麓山。這個老幺寫得一手端正清爽的官體行書,也擅長用細筆勾畫山水竹石,頗有幾分藝術家的風范。其他人嘛,吳解自己書法還不錯,也能夠畫點東西,至少畫個老虎不會被人當作貓,畫個山羊不會被認作豬——僅此而已。自家兄長吳成倒是擅長寫官體小字,端端正正四平八穩,不止一次被林秀才夸獎過。
可杜家兄妹哪里有什么藝術天賦!別說性子毛躁得一塌糊涂的杜若,就算性格沉穩一些的杜預,也是在官府當差之后才苦練書法的——到現在不過就是能夠把字寫得略微端正一點罷了,畫畫什么的就完全不在行。
至于杜若嘛……他印象里面杜若擅長的是舞刀弄棒,拿起筆來就渾身不舒服。林秀才擺出叔叔的威嚴,用戒尺逼著她學識字,也不過讓她勉強學會了二三百個字,可就是這樣,她寫自己的名字都還寫得歪歪扭扭呢!
這些神像雖然用筆不多卻畫得十分傳神,堪稱寫意畫的精品,神明的威武兇狠透過劃痕傳遞出來,仿佛能夠聽到它們在發出猛烈的吼聲,隨時準備作戰一般。
杜若能畫出這種東西來?打死吳解他也不信!
所以他愣了一會兒,又找了幾個人詢問,答案卻一模一樣。
這些神像,的的確確是杜若這幾天畫的。
見吳解滿臉不相信,一個急性子的還拉著吳解來到了村長家,指著墻角那個一看就知道剛剛畫好沒多久的神像給他看。
“這是她今天上山之前畫的,你自己看,地上的磚灰還在呢!”
鐵證如山,不由得吳解不信。
他滿心納悶,腳下就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一會兒就跑過了三山觀的廢墟,沿著兔子嶺一直往山上跑去。
兔子嶺之所以叫兔子嶺,是因為山上兔子特別多。現在是三月底,正是兔子活躍的時候,按說這一路上會看到不少兔子,可吳解一路狂奔而過,卻沒見到半只兔子的蹤跡——事實上他什么動物都沒見到,山上靜悄悄的,只有山風在嗚嗚作響。
兔子嶺很高,高聳入云;山頂有一塊大石頭,杜若就坐在石頭上。
當吳解來到山頂的時候,她正仰望著天空,不知道想些什么。
“老三,你怎么了?”吳解大聲問,“你怎么跟大哥動起手來了!他可沒有你的奇遇,哪里打的過你!”
杜若低下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神中滿是疏遠。
吳解有些不高興,但還是繼續勸道:“我知道你得到了仙緣,日后能夠修煉成仙,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但就算是仙人,也一樣是爹生娘養,也一樣要吃喝拉撒,不用把自己弄得跟個怪物似的。”
“哦?”杜若輕呼一聲,眉頭微揚,“你知道了什么?”
“我還知道你得了三山道人的道統——”吳解正要繼續說下去,卻猛地感覺到極大的兇險,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迎面看去,杜若的臉色已經變得非常兇狠,眼中滿是殺機。
“你知道得太多了!”
話音未落,她已經從巨石上沖了下來,整個人猶如一只兇狠的豹子,直撲向吳解。
吳解不假細想,揮拳就迎了上去。
剛才那股殺機宛若實質,已經清楚地告訴了他杜若的態度。現在他別無選擇,只能迎戰!
兩人在山頂動起手來,拳腳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呼嘯的勁風之中不時夾雜著石頭破碎的聲音。
對于此刻的二人來說,這些尋常的石頭完全不堪一擊,當真是擦著就破挨到就碎,一時間山頂碎石亂飛,砸得附近的草木紛紛折斷,就連那些被山風吹了多年都沒吹倒的大樹也被砸掉了一塊塊樹皮,宛如被打傷的傷口一般。
打了大概一個時辰之后,吳解的力氣漸漸有些不濟,可杜若的體力卻似乎無窮無盡一般,出手投足間還和之前一樣兇狠猛烈。更糟糕的是吳解出手間始終有點顧忌,杜若卻毫無顧忌全力猛攻,于是原本平分秋色的戰況就漸漸朝著對吳解不利的方向傾斜了過去。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吳解越打越納悶,越打越吃驚,“上次交手的時候,她的力氣明明還差我一截,怎么現在反而勝過了我?而且她的耐力也太好了吧!我已經是后天巔峰的境界,都有些累了,她怎么一點都不累!”
更讓他吃驚的,則是杜若的態度。
她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吳解心中又急又怒,終于忍耐不住大吼起來,“杜老三!你他媽真的中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