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們終究還是沒有帶著吳解離開,只是告訴他,如果真的想要修煉,那么就要離開這個鎮子,到外面的大世界去闖蕩,去尋找自己求道的機緣。
“我們御龍一派最重視的就是‘機緣’二字,你沒有出現在師伯面前,這就說明你的機緣不在我們這里。”穩重的仙人如此說道。
見吳解明亮的眼睛迅速黯淡下去,活潑的仙人終究不忍,說:“你也不必沮喪,既然你動了向道之心,而且及時來到了我們的面前,這就意味著你的確可能是有機緣的人,只是你的機緣尚未真正出現而已。所以……去找到真正屬于你的機緣吧!”
說完這話,兩位仙人便腳下騰起金光,以吳解不可能追得上的速度飛快地遠去。
兩位仙人走后,吳解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相比從未得到過希望的痛苦,在得到希望之后又失去的痛苦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他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修道求仙的,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才格外重視這份仙緣,才更加不愿失去它。
而且他看得出來,兩位仙人的確一度有所動心,的確是曾經想要接引自己入山修煉。
但他們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為“機緣”。
作為入道不久的修士,他們并無接引別人入門的資格,有這個資格的只有出手擊破三山道人法術,將其捉拿的大漢。
如果吳解能夠趕在大漢離開之前出現,向他請求接引的話,或許他此刻已經身處于仙山之中修煉了吧?
仙人唯重機緣,既然吳解當時沒有出現,那就是機緣不合;既然機緣不合,就不能強求。
吳解不能理解這種“唯機緣論”的執著態度,在他看來這種心理實在有點病態。但他能夠理解二人的做法,平靜地接受機緣從自己面前滑過的結局。
或者說,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迷迷糊糊地回到家中,他將藥簍藥鋤放在一邊,從抓藥的柜臺下面拿出許多小盒子,又拿出一包曬干的沙子,習慣性地練習起來。
每個盒子上都寫著一個份量,一兩、半兩、三錢、二錢五分……吳解順手拿過一個盒子,打開盒蓋,憑手感捻起一小把沙子放進去,然后蓋上盒蓋,再換下一個。
這就是他在練習的絕活,不用秤稱,光靠手感將所需的份量一把抓準。
“一把抓”的絕活流傳已久,不少著名店鋪的老伙計都有這個本事,但通常意義上的“一把抓”抓的是雜貨糖果之類,精確程度最高也就半兩上下,而吳解所要練習的卻是抓藥的本事——藥可不是那些多一點少一點無所謂的東西,別說半兩,很多時候差個一錢都是要出人命的!
所以他練習得比別人更刻苦,追求的精度遠比別人更高。
從八歲到十五歲,七年間日日苦練不輟,才練就了這一手絕活。現在他已經能夠精確到一錢上下,正在朝著半錢——也就是五分——努力。
如果沒有今天的所見所聞,他大概也就甘于成為一名身懷絕技的醫者,或許日后再設法學到更高明的醫術,又或者將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學識活用在這個世界,成為薛慕華胡青牛之類的神醫,甚至于像華佗扁鵲那樣名垂青史……
但是現在,他的想法已經完全變了!
這是一個有仙人的世界,長生不死、萬古永恒,是完全可能的!
那他所追求的,當然就是成仙!
地球上古往今來多少英雄圣賢都倒在了歲月這把無情的殺豬刀之下,化為歷史長河的一朵浪花、萬卷青史的一頁殘簡,有道是“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而他卻有幸來到了這個可以成仙的世界,見到了超越時間之上,任憑歲月之河沖刷巋然不動的希望!
更重要的是,當他下定決心求仙的時候,那份充實于心靈和靈魂之中,令他無比堅定的感覺。
這是他多少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是他兩世為人數十載歲月之中從未享受過的堅定!
“或許……穿越到這個世界,追求成仙之路,就是我的天命!”
“如果不是這樣,為什么我這些年來一直在做著那么奇怪的夢呢?為什么我會莫名其妙地穿越到這個世界來呢?”
“一定就是這樣!我一定會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仙緣,把它緊緊地握在手中!”
想到這里,他的心情又炙熱起來。
晚飯時候,他向父母提及了這件事,打算探探父母的口風。
其實就算吳解不說,吳老爹吳老娘也已經想要主動提起這件事來——吳解求仙不成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鎮子,大家都知道吳家這位素來淡定老成的小郎中難得地狂熱了一回——他在鎮子里面狂奔的那一幕,不知道多少人都親眼看見了呢。
天下最了解孩子的莫過于父母,縱然吳老爹吳老娘不知道兒子是穿越者,可從小到大這么多年,兒子的一舉一動他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又怎么不知道這次兒子是真的動了心呢?
穩重的人輕易不會狂熱,可他們一旦狂熱起來就比那些毛毛躁躁的人更難說服,因為他們必定是深思熟慮之后才下定決心的。
“幺兒哪,你是真的想要求仙嗎?”一陣沉默之后,還是吳老爹開口問道,“仙人們可是說了,求仙不容易啊!”
“孩兒心意已決!”吳解斬釘截鐵地說,“過一陣子是秋祭,等秋祭之后孩兒就出門,去尋一尋那所謂的‘機緣’!”
“神仙哪有那么好當!”吳老娘勸道,“你又聰明又穩重,做事認真得體,日后一定能成為名醫的——你以前不是經常說要成為一代名醫的嗎?”
“若是求仙不成,孩兒當然會回來繼續行醫。”吳解其實根本沒打算“求仙不成”,只是看母親有些難過,忍不住就撒了個謊,“正好家里的醫書都已經看完了,孩兒這趟出門就算求仙不成,也要找幾本家里沒有的醫書回來。”
二老對視一眼,不由得暗暗嘆息。
他們何嘗看不出“求仙不成回來行醫”只是搪塞的話,但兒子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他們實在也想不出有什么辦法勸說吳解改變主意。
從小到大,這孩子都不是個會輕易改變主意的人啊!
“那么這幾天你就別練醫術了,跟著杜老大練武吧!”吳老爹當年也曾闖蕩過江湖,深諳行走江湖的道理——孤身在外,最可靠的就是自己的拳頭,拳頭硬一些總會方便和安全很多。
吳解點點頭,應下了這件事。
他知道,這是父母最大的讓步了。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白天見到的仙人斗法的場面不斷在腦海中閃現,猶如電影回放一般。
那令人心悸的黑煙,那直沖云霄的金光,那御劍飛去的身影……
他翻來覆去地回憶著當時所見所聞,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漸漸睡去。
依然是熟悉的黑色暴風,依然是熟悉的漫天驚雷。
吳解站在風雷之中,一如既往的滿心絕望。
但絕望之際,他心中卻有另一種情緒在縈繞,在回蕩,猶如一股想要沖破巖石沖出地面的巖漿。
他知道自己想要說些什么做些什么,他知道自己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但他就是沒辦法想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雷霆落下的瞬間,他靈機一動,回憶起了白天的所見所想,那股壓抑的激情猛地迸發了出來!
“我!要!成!仙!”他的吼聲有如洪鐘一般回響,漫天雷聲都不能將其蓋住。
隨著這聲大吼,漫天風雷驟然消失,他的心中也豁然開朗。
穿越之前他看過不少仙俠小說,早已猜測自己的夢境是不是什么仙人渡劫的景象,只是明明白天都想得挺清楚的,可到了夢中就渾渾噩噩只知道絕望恐懼。
直到現在,他總算是在夢中清醒了過來。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吳解嘟嚷著,卻見眼前的景色晃動起來,化作一片迷蒙的云霧。
他疑惑地在云霧中前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片小小的田地。
田地的周圍全都被迷蒙的云霧包圍,唯有這片田地和它附近的一塊地方沒有云霧,顯得十分清爽。
不,不是“顯得十分清爽”,而是的確十分清爽!
因為幾乎在踏上田地的第一瞬間,吳解就感覺到了這里的異常——這里的空氣清新得很過分,甚至讓人僅僅呼吸都產生了一種稱得上是“愉悅”的感覺。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象過呼吸居然都能帶給人愉悅的感受——隨著每一口空氣的吸入,從鼻腔到氣管到肺再到全身,每一個細胞仿佛都在歡呼,像是久旱逢甘露的農夫一般忘情地歡呼著,又像是干涸的大地一般拼命吸收著蘊含在空氣中的那股清新感覺……大概也就是吸了兩三口氣的功夫,他就覺得整個人都精神抖擻,筋骨間有一股熱量在升起,心中更是騰起無可比擬的充實感和自信心。
他甚至覺得,此刻就算面前出現一只老虎,他也能猶如武松一般三拳兩腳把它給打死!
可惜在這片田地里面,吳解沒找到老虎,反而看到了一只兔子。
一只呼呼大睡的兔子。
它趴在一棵吳解看起來很有點眼熟的大樹下,睡得很熟,居然像人一樣在打呼嚕。
吳解有些納悶地東張西望,只見這片田地空蕩蕩的,除了看不出任何名堂的黑土之外,唯二特別的就是那棵莫名熟悉的大樹和樹下那只感覺很人性化的兔子。
吳解本想再好好觀察一番,但他腳踩地面的輕微聲音已經驚動了熟睡中的兔子,只見它那對長耳朵晃動了兩下,便搖搖晃晃直起身子,伸了一個懶腰。
嗯,的確是伸了一個懶腰,因為它已經在直起身子的瞬間變成了一個白衣白發的小女孩。
這小女孩大概也就八九歲的樣子,相貌清秀可愛,無論頭發還是衣服全都潔白如雪,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卻紅得猶如寶石一般,頭頂那雙長長的兔耳更是很清楚地說明了她的種族。
她看來還沒完全睡醒,神情間有些迷迷糊糊的,身形也有幾分搖搖晃晃,讓吳解擔心她會不會上演經典的平地摔倒,在平坦到沒有任何起伏的黑土地上來個倒栽蔥。
這個時候,他已經渾然忘了對方顯然不是人類而是妖怪——誰聽說過妖怪有迷糊到平地摔倒的?
吳解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錯誤。
兔耳少女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他的身上,先是詫異,然后是迷惑,再然后恍然大悟,轉為滿含著不可置信的驚喜。
吳解從沒有想過,竟然能夠在短短的一兩秒鐘里面,從一張稚嫩青澀天真無邪的臉上接連看到這么多成熟的表情!
更讓他驚訝的是少女接下來的反應——她一個閃身沖到了吳解的面前,抱住了他的腰,嚎啕大哭。
“師傅啊!您老人家總算是回來了!渡個劫怎么渡了這么久啊!這都滄海桑田多少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