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尋寶者的世界里面,生和死,多半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然而事實上,生與死之間的鋪墊,遠不是一瞬間那么簡單。
在十二個外門弟子之中,若是遇到危險,吳解會優先去救他看得比較順眼的人,而他看著不順眼的,自然放在最后。
但其中有四個人,他原本是不打算救的。
鐘朝、蕭山、談金榮、段元則。
這四人之中,鐘朝性格桀驁喜歡逞能搗亂;蕭山陰險卑鄙包藏禍心;談金榮和段元則更是直接對他下過殺手,都有“不值得救”的理由。
吳解的確和善,卻并不是仁慈手軟之輩,相反,他其實很記仇——很多很多年之前,當他還是九州界一個不怎么起眼的入道修士——“入道”是九州界特有的修煉等級,用大荒界的標準來說大概就是煉氣層次,差不多屬于修士世界的最底層——之時,曾經在回家路上被一只不講道理的龍首巨龜襲擊過,頗為狼狽。后來他修為大進之后,曾經特地去找到這只本事依然和當年差不多的巨龜,好好收拾了一番。
當時尹霜就在旁邊著看,看著九州界第一強者欺負一只連煉罡層次——相當于筑基期——都沒有的烏龜,笑得前仰后合。
那只烏龜被吳解毒打之后,抓回桃源郡關在一個小湖里面,背上還壓著一塊石碑。只有它為這一方生靈做出足夠多的貢獻,上蒼落下功德獎勵之后,才能借助功德之力脫困。到時候那塊石碑就會變成一件不錯的法器,算是它多年辛苦的酬勞。
如果它死不悔改,依然想要霸占湖泊襲擊所有路過的人,那么石碑將會變得無比沉重,將它壓死在湖中區區一只烏龜,吳解尚且能夠記仇,何況幾個修士 吳解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他曾經給過這四人機會,只要他們愿意認錯,或者愿意作出補救的行為,他也并不是睚眥必報之徒。
然而,他等了好幾天,最終除了鐘朝之外,再無第二個人有所表示。
對此他只有冷笑:既然你們想死,那就死吧。
當那銀色的光芒來襲的時候,吳解原本是可以救下談金榮的,但他沒有。
不動手殺這家伙,已經足夠厚道了。還指望他出手相救?開什么玩笑 銀光一閃,談金榮便成了一片碎尸,連比較大的整塊都找不到。但其余的人已經抓緊時間,布成了陣法。
四時流注大陣需要十二個人,他們此刻只有十一個,陣法之中存在極大的破綻。不過吳解卻信步走了過來,補上了那個空位。
他手頭上沒有陣旗,不能催發自己這個位置的陣法妙用。但他已經了解這陣法的格局,光是輸出法力支援整個陣法,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煙霧騰起,將眾人護住,直到這時,大家的心才放了下來。
“談老弟”段元則大叫一聲,臉上頗有戚戚之色。
他們二人臭味相投,多年來一起行動,頗為做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此刻見談金榮陡然身死,不由得升起了兔死狐悲之意。
大叫之后,他忍不住轉頭看向吳解,怒目圓瞪:“你為何不出手相救”
“我要防止這里還有別的危險。”吳解淡淡地說,“一邊十一個人,一邊一個人,你說我該保護哪邊?”
“冰峰絕劍神通廣大,縱然以一敵百都能夠來去自如,一心二用怎么可能難得倒你”
“無論是誰,一心二用都會讓力量分散的。我不會為了一個人而冒著力量分散,保護不了另外十一個人的風險。”
“哼你這小人,根本就是在報復”
吳解冷冷一笑,抬起手來,一把抓住段元則,隨手扔出了大陣。
銀光又閃,段元則慌忙將各種手段全部施展出來,卻還是落得和談金榮一樣的下場。
在這銀光面前,他的防御手段一點作用都沒有。
“是啊,我是在報復。”吳解不屑地冷哼一聲,“你們出手殺我,為什么我不能還手報復?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給了你們幾天時間,等你們來道歉認錯。可你們呢?裝得若無其事,似乎認為我理應原諒和寬恕你們——真是無恥之尤”
“這世上頗有那些一些人,總是認為自己就應該占便宜,別人就應該吃虧。別人得罪了自己就念念不忘,自己得罪了別人則毫不在意。如此卑劣之徒,居然也混入了我玉京門下看來平常考察執法的力度還不夠呢”
吳解說著,手指一彈,十余道劍光呼嘯而去,四面八方圍住了那道銀光。
銀光被劍光圍住,左右沖突卻都沖不出去,幾次和劍光碰撞,不僅沒有能夠擊潰劍光,反而被震得全身疼痛,性命相關的一股銳氣甚至幾乎被震散了,這才知道厲害,乖乖停下,化為了一匹銀色駿馬。
這匹馬比尋常駿馬略小一些,看神態模樣也并不雄壯,但卻自然流露出一股銳利兇狠之意,在它的額上,更有一股銀色的火焰在搖曳燃燒,火焰之中透出令人心寒的鋒利,簡直像是一道劍光。
“是魅影靈駒?”毛卷最為熟悉各種妖獸,一眼就看出了這匹馬的來歷,驚呼,“這可不得了”
“沒見過這種魅影靈駒。”王雙也開口說道,“但我曾經見過一匹法相境界的,有吞噬血肉暫時加速的本事,賣了個高價。”
他們二人都是內行,一開口便說出了此物的來歷。得到他們的提醒,不少人都想了起來。
所謂魅影靈駒,指的是一些擁有靈性血脈,卻在長大之前就意外死去的駿馬,魂魄因為某種原因沒有歸于幽冥,反而借助人間的力量轉化成了鬼魅一般的異種。
這些魅影靈駒的本事各不相同,但全都是極有價值的妖獸。尤其它們本身就有靈性,不需要訓練就能成為靈獸,甚至于只要好好培養,往往很快便能突破“獸”的極限,轉化成妖修——就算是修為相同,“妖”也遠比“靈獸”更有本事,更加可靠。
而且,妖族的成長速度,可是靈獸望塵莫及的 因為魅影靈駒的出現,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也讓談金榮和段元則的事情暫時被忽略了。
其實不忽略也沒辦法,吳解話說得很清楚,二人出手殺他在先,他自然要報復還擊。若是二人認錯請罰,這件事或許也就算了,偏偏這兩人把吳解當成了好好先生,這幾天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喝酒的時候笑鬧得比誰都大聲,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又像是吳解理所當然應該原諒他們一般……
然而,有權力決定是否原諒他們的,不是他們自己,而是吳解吳解的選擇是,不原諒 對于這種情況,大家都沒什么好說的。
鐘朝暗暗慶幸——此前在族兄鐘期的提醒和隊長魏明峰的暗示下,他有幸化解了和吳解的矛盾,否則只怕也會有大麻煩。
蕭山則悚然一驚,連忙就自己曾經出言諷刺的事情向吳解道歉,言辭懇切,態度真誠,簡直是聲淚俱下。
吳解笑了笑,淡淡地說:“如果你真的后悔了,那么在今后的尋寶中,用實際行動來表示吧”
他可不是初出茅廬的小青年,會被區區幾句言辭給騙了。蕭山明顯是奸猾之徒,對于這種人,不需要聽其言,專心觀其行就好。
就在說話之間,毛卷已經走上前去,用馴丨獸人特有的手法,和那只額上燃燒著銀色火焰的魅影靈駒交流了一番。
看得出來,這只魅影靈駒頗為桀驁兇惡,并不想屈服。但在吳解的劍光包圍之下,它的性命危在旦夕,實在也沒有多少可以驕傲的本錢。
一番交涉之后,魅影靈駒終究還是垂下頭,前腿彎曲,向著毛卷跪倒,任由毛卷施法將它額上的本命銀火取了一縷,施下了禁制。
“我為你取名為銀火”,你要好好上進,不可再逞兇害人”
魅影靈駒長嘶一聲,將頭顱一直抵到地面,猶如叩首受戒一般。
從此刻開始,它便不再是縱橫山野的妖魔“魅影靈駒”,而是家養的靈獸“銀火”了。
“恭喜毛師弟”吳解笑著拱手,“這番收獲不小啊”
“啊?銀火明明是師兄收服的……”毛卷本擬將禁制“銀火”的令牌交給吳解,卻不料吳解似乎對它沒有興趣,頓時一愣。
“老實說吧,我并不喜歡騎馬。”吳解笑著說,“而若是要當我的弟子門人,這家伙卻又不夠格。所以既然是你給它下了禁制,那就讓它跟著你好了。
眾人聞言,全都瞪大了眼睛,滿是艷羨地看著毛卷。
魅影靈駒可不是一般的靈獸,昂貴得很。他之前抓到的那只大蚯蚓和!其相比,簡直就一文不值能得到這么一匹魅影靈駒,毛卷這次尋寶實在稱得上是大豐收 毛卷到旁邊和銀火交流,詢問這附近的情況,眾人則收拾了談金榮和段元則的遺物。當收拾到那兩支陣旗的時候,魏明峰忍不住苦笑起來。
這兩人的死純屬活該,可四時流注大陣這就殘缺了啊 就算吳解再怎么有本事,他一個人也只能補一個位子,目前缺的可是兩個位子。
吳解見他滿臉苦惱,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低聲說道:“三姐、小七,你們來幫個忙吧。”
光芒一閃,兩個人影出現在他的旁邊,正是杜若和小七。
“四時流注大陣的陣圖,我這就教給你們,陣旗是現成的。一邊尋寶,一邊演練,應該很快就能熟悉。”吳解說道。
“哪有那么麻煩”杜若很驕傲地一笑,紅影一閃到了魏明峰的前面,從他手上接過一支陣旗,手一揚,便有霧氣蓬勃而生,雖然限于修為,沒有當初在談金榮手上的時候濃厚,但霧氣之中卻自有一股活潑潑的靈氣,卻比談金榮那單調的操作手段高明多了。
吳解一愣,卻見小七卻也走過去,接過另一支陣旗,輕輕一揮,一團霧氣在周圍散開,化作各種各樣的動物,飛鳥走獸,活靈活現,看起來簡直和真的毫無區別。
“這個,我會。”她淡淡地說。
吳解這才回過神來,哈哈大笑。
杜若是一等一的天才人物,區區一個四時流注大陣,她早在喝酒那天順便看看陣圖,就已經看懂了;而小七更是將這陣法和自己修煉的功法參照,借此突破了修煉的瓶頸。
雖然在熟練配合方面,她們還需要和其余眾人演練磨合,但至少在操控陣旗這一點上,她們根本一點問題都沒有 魏明峰等到兩人將陣法演練之后,點了點頭,才詢問她們的來歷。
“我是主公的部下。”小七搶著回答,“類似……道兵。”
“我是他姐姐,一直寄宿在養魂玉里面。”杜若笑道,“不過他本事很大,我平常難得有機會出手。初次見面,以后咱們互相關照,好好合作哦”
眾人這才明白,紛紛點頭不已。
銀火是這里的土著,對于當地情況頗為熟悉。在它的引領下,眾人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將方圓千里范圍內那些有價值的資源很是搜刮了一番。
當然,有吳解坐鎮,他們不可能做出涸澤而漁的事情來,各種珍貴的資源都沒有開采殆盡,好歹留下了一些,以備后人。
雖然……誰都不知道,這個小世界里面究竟還會不會再有什么“后人”。
這半個月是忙碌的,大家一邊要采集那些珍貴的資源,一邊還要重新演練熟悉陣法,真是有點焦頭爛額的感覺。
但這半個月也是十分愉快的,眼看著收獲不斷增加,甚至于大大超出了預期,每一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其實他們的收獲原本就已經很多,但黑吃黑得來的東西,終究沒有自己辛苦勞動得到的東西,讓人覺得快活。
流汗,收獲,這個過程原本就是愉快的。
忙碌了半個月之后,魏明峰便提議大家就此返回。
“我們的收獲已經很多了,再探索下去,就是在冒不必要的風險。”他說,“人最怕的就是貪心,得到這么多收獲,足夠了。”
吳解心中微微點頭,卻沒有表態,而是看向別人。
“我不贊成”鐘朝急忙說道,“雖然我們收獲很多,但說實話,真正稱得上的東西,還從沒見到——魏師兄,以你的資質,外物已經幫不上太多的忙了。而那些真正可以幫得到你的,你覺得以如今的收獲,能夠買得到嗎?”
魏明峰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也不贊成回去。”一直很少開口的那位天人修士玉塵子低聲說,“最近數日,我常常感覺到前方有大兇險,可也同時有大機緣。我不知道這份感覺是不是對的,但我如今已經快七千歲了,完全只是靠著延壽靈丹才活到今天——可也已經快要到極限了。不拼一把的話,我只能坐等壽元耗盡,與其老死在洞府之中,我寧可在追尋機緣的路上倒下”
這位須發皆白的老道平日里都很沉默,就算得到什么好東西,也很少露出笑容。如今他直抒胸臆,態度非常堅決,顯然就算魏明峰回頭,就算吳解回頭,就算大家都回頭,他一個人也會獨自向前 被他的決心感染,原本就有些猶豫的眾人也紛紛傾向于繼續尋寶。
魏明峰見此情況,忍不住嘆了口氣。
“好吧,既然大家都這么堅決,魏某舍命陪君子就是”
說著,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拍了拍臉,讓自己振作了幾分:“但我要把丑話說在前面,尋寶是很危險也很辛苦的事情。這一路上不僅可能遇到危險,更會遇到很多的困難。所以你們到時候一定要聽我的指揮——如果你們不聽我的指揮,那么我二話不說,回頭就走”
“老魏你放心吧我們一定聽話”
“是啊,魏師兄你就放心吧”
“我們又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孩子,令行禁止的道理還是懂的”
“魏師兄放心,我們一定遵守命令聽指揮”
當魏明峰的目光毫不退縮地落在自己臉上時,吳解忍不住笑了。
“好吧,如果需要我出手的話,盡管吩咐就是。”
得到了吳解的保證,魏明峰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笑容之中也才有了信心有吳解的力量,就算前面有再大的風險,他也有信心闖上一闖 其實……他自己也真的是想要去闖一闖的。正如鐘朝說的那樣,他的資質太差,如果不能得到一些逆天級別的寶物,這輩子都沒有突破道果境界,成就長生的機會。要是沒有希望的話,他也就認命了,可現在既然有希望,就算是他,也忍不住想要拼搏一回,想要努力一把。
生命固然重要,但為了生命就放棄對夢想的追逐——那樣的人,又怎么可能成就上等的金丹,一步一步走到道果境界?
魏明峰知道,成就長生的機緣很難獲得,但不努力一把,說實話,他也不甘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