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解的表現,自然只是偽裝出來的。但這偽裝卻也有實在的意義——通過這個偽裝,他向群仙會的使者傳達了一個明確無誤的信息。
期待這一戰的,不僅僅只有未名老人,他也是一樣 在赤六丁的引領下,使者來到了蒹葭派的大殿,拜見了知非真人。
他清楚地看到了知非真人身邊激蕩的氣息,那是法相初成之際,強大的力量無法完美約束而特有的異象。
“這是偽裝出來的。”他在心中告誡自己,“知非真人至少一年前就已經成就了法相,他應該已經能夠很好地控制法相的力量,絕對不應該出現這樣的情況”
但就連他自己,也不是很能確定這一點。
因為吳解身邊那股激蕩的力量,實在是太強大了 作為未名老人的心腹,作為群仙會諸位陰神真人之中的佼佼者,這位使者近距離接觸過曾經的蓬萊六大法相尊者,甚至于目睹過未名老人當初和孤龍影的那場交手。
他可以肯定,當時交手雙方所展現出的力量加起來,都抵不上知非真人身邊正在激蕩的那份力量 這樣的發現讓他驚駭莫名,甚至于懷疑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不過是一個剛剛修成法相的家伙,怎么會比兩位老牌的法相尊者更強最重要的是,他怎么可能比未名老人更強 使者垂下頭,盡量掩飾自己震驚的表情。但心中的驚駭使得他的氣息出現了不穩定的態勢,被吳解看得清清楚楚。
在吳解的神念面前,這使者那些掩飾工作,根本毫無意義。
瘟部正法和雷部、火部都不同,因為慣于針對敵人內心的缺點施展手段的緣故,所以它很講究觀察入微。對于神念的運用,更是集中在“智”和“明”這兩個字上。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一位合格的瘟部斗神,就應該既能知人,也能自知 吳解目前還算不上是合格的瘟部斗神,但這使者也不是那些心思詭秘深沉難測的天魔首腦,以瘟部正法來分析對方的思緒,簡直就像是用穿甲彈打塑料瓶,雖然有糟蹋東西的嫌疑,效果卻是毫無疑問的。
看出對手的驚駭,讓吳解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翻開那份未名老人親手寫的信,只見信上幾行剛勁有力的字跡。
“時間你定,地點我定,且帶無涯子來,一戰定死生。”
果然和無涯子的推測一樣,未名老人打算用二對二的方法,借助群星大陣的力量,把吳解和無涯子這兩個敵人一次姓全都收拾了。
吳解笑了笑,順手合上信,交給身邊的王源真。
“未名老人的信,我收到了。”他對使者說,“因為要牽涉無涯前輩的緣故,所以時間暫時還不能確定——不過,地點確定了嗎?”
“會長說,四位法相尊者的戰斗有天驚地動的威勢,所以選擇在南海遠海之中,那里人跡罕至,方圓千里連一座島嶼都沒有,正適合大家毫無保留地做過一場。”
吳解點了點頭:“這地點倒也不錯,那么你就去等著,等我聯系了無涯前輩,再來告訴你準確的時間。”
使者行了一禮,便急忙退下。
片刻之后,一道傳訊劍光呼嘯著穿破云空,直奔核心海域去了。
吳解坐在大殿里面,冷笑著注視劍光飛去,并無阻攔的意思。
雖然從戰術的角度考慮,其實他和無涯子現在聯手前往核心海域,找到未名老人便動手往死里打,才是最好的也勝算最高的辦法,但他不想這么做。
這一戰不僅是他和未名老人的勝負,不僅是無涯子和郎未名之間恩怨的了結,更是要為蓬萊立規矩,改變整個蓬萊修仙界的氣氛。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事先商定時間地點的公平決斗,才是正確的選擇。
如果可以的話,吳解其實寧可和未名老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在法相尊者、陰神真人們的圍觀下,痛痛快快地一戰。
但他知道,未名老人不會給自己這個機會。
那樣會讓這老狐貍的陰謀不能得逞,也不符合這殲猾老狼一貫的做事風格 他坐在那里,冷笑了一會兒,然后叮囑王源真看好這使者,便拿起未名老人的信,走出了大殿。
青白色的光芒一閃,他的身影已經化作了一道電光,倏忽遠去。
踏入法相境界之后,吳解還是第一次施展雷光遁法。此刻他整個人都化作了一道閃電,在空中呼嘯而去——不,不是呼嘯而去,而是當他遠去之后,雷聲才在他的身后陸續響起。
雷部斗神總是孤身一人迎戰無數的天魔,這樣的戰斗是很有一些瘋狂的。想要在這種四面皆敵的環境下作戰,最終取得勝利,并且要盡可能地不讓敵人逃跑,最重要的就是機動姓和破壞力。
整個雷部正法,在實用方面的闡述,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圍繞著機動姓和破壞力做文章。
只有足夠快、足夠敏捷、足夠靈活,才能夠盡可能不被打中,才能夠在那種戰斗里面掌握先機;而只有足夠猛烈的攻擊,一擊致命,才能夠不斷削弱敵人的力量,避免陷入人海戰爭的泥沼之中。
吳解修成法相之后,總算是真正掌握了雷部正法的這種精髓。此刻他化作雷光呼嘯而去,速度快得無法想象——僅僅出發之后片刻,他就已經追上了那使者發出的傳訊飛劍,稍稍降低一些速度,仔細觀察了那道劍光一番之后,他笑了笑,驟然加速遠去,將傳訊飛劍遠遠地扔在身后。
過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他便抵達了云崖山。
雷光一閃,云崖山的護山大陣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已經來到了云崖山的后山,落在了無涯子潛修的山洞外面。
這卻不是他無禮,而是為了避開可能的間諜。
云崖山家大業大,沒準就有群仙會埋伏的探子——不,應該說,云崖山上肯定有群仙會的間諜隱藏著。
之前無所謂,但接下來的這一戰乃是關系云崖山的未來,關系整個蓬萊海域的未來……吳解必須慎重。
他站在山洞外面,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后還不等他開口通報,無涯子就走了出來。
“白狼向你邀戰了?”亂發如草的無涯子依舊穿著那身破舊的衣衫,看起來很衰老很潦倒的樣子,但他身上的氣勢卻比吳解上次見到的時候更加強烈,幾乎讓人難以直視。
吳解點了點頭,將手上的書信遞給他。
無涯子展開書信,仔細看了一遍,然后冷冷地笑了。
“他有沒有再交代一些什么事情?”
“地點已經選好了,是南方遠海的一座孤島。”
“南海……”無涯子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多年之前,郎未名曾經在大海崩之際,聯合三位法相尊者和數十位陰神真人、二百余位金丹宗師,組成群星大陣,將入侵蓬萊核心海域的南海海族之王絞殺。那是一只比我們云崖島更加龐大的巨鯨,無論力量還是神通都讓人驚駭——但還是死在了他的手下。
“從那以后,又經過了兩次大海崩,但南海的海族之中始終沒有出現海王 “這么說,我們這一戰不會受到海族的于涉嘍?”
“應該是這樣。無論白狼怎么想,他畢竟是岸上的妖怪,和你我一樣都是蓬萊修士的一份子。我們之間雖然是敵對的,但在對抗海族這一點上,卻又是一致的——我猜測,他選擇那個地方作為戰場,估計也有順便削弱一下南海海族,為下一次大海崩做些準備的意思。”
吳解點了點頭,心中卻突然閃過了一絲警兆。
他暗暗一驚,問:“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南海海族之中又出現了海王,它趁著我們戰斗的時候來埋伏暗算我們,那么它會怎么做?”
無涯子不假思索地說:“它一定會發動鎖海大陣,先把我們束縛在滄海里面無法離開,再號召無數海族前仆后繼,用人海戰術將我們圍殺。”
“鎖海大陣?”吳解眉頭一皺——他記得當年那個將蓬萊海域圈禁起來的邪派真君,就在蓬萊海域周圍布置了鎖海大陣。
“沒錯,正是鎖海大陣。此乃海族鎮族大陣,威力無比。相傳若是能夠將八位海王集結起來,發動八龍鎖海之陣,威力甚至于可以籠罩整個蓬萊”無涯子臉上露出凝重之色,“老夫也曾參加過幾次大海崩的戰斗,親身經歷過鎖海大陣。當時只見周圍的天地一片昏暗,遁法無從施展,甚至連離開海面都千難萬難。一位陰神道友想要施展水遁沖出去,結果剛一化作流水,便被巨大的力量碾壓,整個人完全炸開,化成了滾滾波濤之中的一片猩紅……”
“那后來怎么樣?”吳解急忙追問。
“說來慚愧。那時老夫已經無計可施,只能竭力抵擋。當時四面八方不斷有海族沖過來,而且一個個力量都變得極為巨大。我身邊的道友們一個個倒下,眼看著自己也快要力竭之際,只聽得轟然巨響,一道青雷當空劈下,卻是郎未名帶著一群修士,從外面攻破了鎖海大陣,救了我一命。”
“啊?”吳解一驚,不料郎未名竟然還救過無涯子,“你們不是生死仇敵嗎?”
“沒錯。如果是平時的話,他看到我被人圍攻,眼看就要死了。不僅不會來救我,還可能順便幫那些人一個忙,讓我死得更快更徹底。但在大海崩之際,他是群仙會的會長,是蓬萊的人道行者。他必須要執行自己的使命,即使再怎么想要我死,他也不能不救我。”
“原來如此……”
無涯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道:“其實如果我們再拖下去的話,著急的反而是白狼——弟子們陸續回報,說外海之中發現海族的活動正在加劇,已經出現了大海崩的跡象。如果拖到大海崩的話,白狼他身為人道行者,就必須全心全力投入對抗大海崩的戰斗,再也分不出余力來對付我們了。”
“可大海崩之后呢?”
“大海崩之后?每一次大海崩都是生死考驗,誰敢說自己肯定能活下來呢?”無涯子搖頭,“他身為人道行者,必須沖鋒在前撤退在后,能夠活過這么多次大海崩,已經是了不得的運氣——但我想,就算他自己,也沒把握能夠活過下一次大海崩。”
吳解恍然大悟,這才明白為什么未名老人寧可借用群星大陣的力量,也要將自己擊殺。
想必這蓬萊人道選擇行者之際,一定會注意眾人在大海崩之中的戰績。以自己的本事,在大海崩之中必定光芒萬丈,很可能大海崩之后,便會取代未名老人,成為下一代的人道行者。
到那個時候,未名老人想要再對付自己,就更難了。
其實,即便是現在,他也不覺得未名老人能夠對付得了自己……
二人一番商議之后,無涯子發出一封傳訊飛劍給剛剛出關的王鐵崖——現在應該稱呼他為鐵崖尊者了——然后二人便一起動身,乘坐雪風戰艦,朝著翠云島飛去。
飛行之際,無涯子施展了一個法術,讓雪風號的蹤跡在天空中隱去。無論誰抬頭看,都只能看到天空中輕云流淌,看不出半點痕跡。
這手段,吳解也會,卻沒有這么嫻熟,無法像他這樣施展得舉重若輕,遮蔽的效果也遠不如他。
“那是理所當然的嘍,他這些年來每一次外出,肯定都要這樣遮掩。久而久之,本事當然就練出來了。”茉莉笑著說,“師傅你做事向來磊落,難得搞隱秘行動。所以在這種隱蔽手段上不及他,也是很正常的。”
吳解笑著點頭,卻又想起了自己剛才的擔憂,便將其說了出來。
“心生警兆,不可不防”對于吳解的安危,茉莉一向是極為關切的,“不過我真的想不出來,這蓬萊海域里面,究竟還有誰能夠對你造成威脅呢?”
她疑惑地側著頭,冥思苦想,卻怎么也想不出來。
吳解的疑惑,關鍵也在于此。
以他目前的神通本事,如果全力出手的話,無涯子在他手下恐怕也就是兩三個照面的事情。而那未名老人雖然比無涯子強,但強得其實也有限——如果未名老人真的比無涯子強很多,那他早就把無涯子給殺了。
不是吳解自夸,此刻的他,就算面對未名老人、無涯子、靈明居士、紅方四人,也有信心正面將其擊敗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未名老人又能翻得出什么花樣來?又能玩弄得了什么詭計呢?
“……你不用擔心,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的計謀都是毫無用處的。”未名老人站在石室的門口,陽光映著他的身影,在地下室里面拖出長長的影子,“靈明,你已經親身體驗過海龍血的威力了。你想想,連你都能夠一下子增長那么多的力量,那么我呢?”
在陽光下,他的白發已經重新變成了黑發,看起來宛若煥發了青春一般。但他的眉心,卻有一股赤紅的光芒。雖然隱而不顯,但終究給他俊美的臉上添加了幾分詭異的陰森之意。
實施之中,曾經總是醉醺醺猶如一灘爛泥的靈明居士睜開了眼睛,他的眼中再無半點醉意,卻充滿了凌厲的光芒和強大的自信。
“海龍血的力量……的確是不可思議一直以來困擾我的瓶頸,居然這么簡單就被突破了”他站了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骨節之中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
在他的身邊,黑暗異樣地震動著,仿佛有一只無形的猛獸正在低聲咆哮,隨時都要沖出來,將敵人撕成碎片。
“僅僅三十滴海龍血,就讓我從法相前期一直提升到了法相后期,修為增長了三成以上,神通法力更是幾倍地成長……會長,你自己肯定服用了更多 看得出來,他盡可能讓自己說話平靜一些,但話語之中,卻有一種隱藏不住的貪婪兇惡之意,宛若污泥一般流淌出來。
“當然,我服用了一百滴以上。”未名老人冷冷地說,“靈明,如果我是你的話,就趕快再服用一些鎮定心神的藥物——你的修為暴增太多,已經有些壓制不住心魔了”
“這恐怕不是我修為暴增的原因?”靈明的話音之中有一些詭異陰森的味道,“我的修為、我的道路,我自己是最清楚的。無論修為怎么增長,某些情緒都不該出現才對。”
“哦?你的意思是說,我在害你嘍?”
“那海龍血絕對是有問題的——”
靈明居士話音未落,未名老人的身影便消失在門口,出現在了他的身邊,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嚨,將他剩下的話逼了回去。
“天下從沒有平白得來的力量,又想得到好處,又害怕危險——哪有這么便宜事”
說完,未名老人手一揮,將靈明居士摔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下室的角落 “與其琢磨那些無聊的事情,不如好好修煉。我分出三十滴海龍血給你,不是讓你胡言亂語,而是要你幫我殺吳知非的”
黑暗中傳來低沉的怒吼,卻瞬間平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