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解驟然出關,杜若頓時驚喜萬分,正要說話,卻見他愣了一下,目光剎那間失去了焦距,整個人如同昏迷一般。
“這是怎么回事?”
杜馨娥眉微蹙,仔細看了看,這才重又舒展開來,語氣平靜地說:“他金丹初成,天地自有感應,正在將許多知識傳輸給他,同時幫他穩固境界——你沒注意到嗎?他的修為目前只在還丹門檻上,還沒真正完成九轉金丹呢。”
杜若這才發覺,此刻吳解的狀態十分奇妙,明明境界已經是金丹層次,但修為卻低得離譜,比起閉關之前并沒有什么本質的變化。
這其實也是合理的,誰也沒聽說過閉關一天就修為大進的例子。須知修為是要靠自己修煉出來的,一天的時間再怎么修煉,又能修煉出多少功力呢?
正常情況下,修士從凝元巔峰到突破還丹,本來就只是境界提升,修為不會增加多少。但是……按照杜馨的說法,莫非吳解的修為還要提升?
“當然,金丹可沒有一轉二轉直到九轉的說法,金丹成就,就是金丹成就。”杜馨淡淡地說,目光卻看向了西北方的天空,“韓德注意到他了……”
已經破碎不堪的白帝閣劍峰上,韓德突然停住了進攻,轉頭看向東南方。
“吳解居然這么快就成丹了……”他喃喃自語,眼神之中很是驚訝,“當年我閉關千日,和心魔苦斗不知道多少回合,最終才以慧劍斬心魔,排除一切雜念照見本心通透……他怎么一天就出關了?”
他卻不知道,吳解并沒有像他這樣斬去一切雜念,而是選擇了完全相反的道路。
有雜念?有私心?有種種不妥當不正確的想法?有各種不超然不自由的念頭?但那又怎么樣 吳解自問這一路走來,雖然不能說十全十美,但總算還是在正確的方向上一直前進,沒有在原地踏足,也沒有走到歪路上去。既然如此,那么自己的這些念頭就沒什么根本的錯誤,也沒有將其割舍的必要。
放不下親情友情,有什么不對?貪戀人間溫暖,有什么不對?拋不開對地球生活的那份回憶,有什么不對?想要和所愛的人長相廝守,有什么不對?
修仙者要的是逍遙自在,要的是超脫于歲月之上,可不是要無情無念猶如木石一般 所以吳解最終決定,不選擇。
不選擇,就是他的選擇。
或者說,他選擇包容了自己的過往,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是成熟的還是幼稚的,是積極向上的還是消極墮落的……那都是他自己,都是他心靈的一部分。將其中任何一個部分拋棄,都是在逃避現實,都是對自己的背叛 既然包容了一切,那么自然也包括心魔在內。所以當吳解做出決定之后,便沒有像韓德那樣需要和心魔殊死廝殺,將一切雜念斬殺殆盡,反而直接完成了照見本心的過程,踏入了金丹境界。
但是,這絕不代表韓德的選擇是錯誤的——須知每個人的本心都是不同的,在這條路上只有成功和失敗,沒有對錯之分。
韓德斬滅一切雜念而照見本心,那是韓德的道路;吳解包容一切念頭而照見本心,這是吳解的道路。
如果吳解學韓德去斬滅雜念,或者韓德學吳解來包容一切,結果必然不是照見本心,而是走火入魔 韓德再怎么神通廣大,也不可能知道吳解精神世界里面發生的事情。他注視著東南方的天空,目光跨越萬里,看到了正在轟鳴的烏云,看到了覆蓋整個青羊山的血河,也看到了在竹樓之中發呆的吳解。
除此之外的其它東西,他連看都懶得看。
“看來……他距離九轉丹成,已經只差那最后的一步了”
韓德深深地嘆了口氣,語氣之中也不知道是感慨還是感傷,一時間卻戰意大減,甚至于沒有再繼續進攻。
在他前面不遠處,已經遍體鱗傷的石子辰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卻急忙抓緊時間調息療傷。他并未受到什么損害根本的傷勢,雖然看起來很凄慘,但只要給他片刻功夫就能恢復過來。
相比石子辰,白帝閣眾人的情況就是真的凄慘了。昔日威震天下的諸位凝元長老、還丹真人,此刻已經幾乎損失殆盡,活著的用一只手就可以數完。
顏開手上的寶劍已經布滿了裂紋,這件法寶雖然質地極為堅固,甚至于可以拿來協助渡劫,但韓德的拳頭甚至比天劫更加可怕 他只是正面抵擋了幾回,寶劍便受創嚴重。若非他用自身精血護住,只怕寶劍早已折斷。
而其余的幾位真人也狼狽不堪,甚至連一個能站直身體的都沒有。他們一個個渾身浴血,倒坐在斷壁殘垣之中,握著同樣殘破的法寶,雖然心中滿是絕望,卻還在拼命地恢復力量。
昔日白帝閣大殿的地方,如今已經只剩一片焦黑的痕跡。“劍癡”費東臨打算強行渡劫,引天劫的力量來和韓德拼命,卻被韓德一掌封在地上,然后劫雷落下,頃刻間便灰飛煙滅。
相對于畏懼天道而束手束腳的孽鏡天魔,韓德出手毫無顧忌,既灑脫又輕松。
他其實早就可以將白帝閣眾人斬殺殆盡——石子辰道武雙修,防御力的確不凡,但速度不夠快,根本攔不住他。如果他有興趣,也可以追上正在帶著后輩精英弟子們撤退的那位長老,當面把那些寄托了未來希望的弟子們也殺了。如果他想要做得更徹底一些,只要多花費一些時間和真元,甚至能夠將白帝閣用作傳承的那個小世界找出來,把留在其中的“種子”也統統掐死。
但他懶得,但他不屑,但他沒興趣。
自從斬滅了一切雜念之后,韓德就是如此,對于大道之外的事情,他總是沒什么興趣。
所以他才能夠與孽鏡天魔和平相處這么多年,而沒有大打出手;所以他才沉默多年,一直沒有露出鋒芒。
如果不是看到吳解這個有希望成就金丹的晚輩,如果不是因為氣息感應觸動了他的道心,只怕他還保持著之前那種百無聊賴的態度,除了專心修煉之外,就是不死不活地混日子呢。
對于韓德來說,吳解實在是一個大機緣。因為吳解的出現,他終于擺脫了那種有些渾渾噩噩的狀態,可以重新梳理自己的念頭,對未來做出詳細的規劃,將一只在籌備的“復興神門”大業推動到實踐階段。
但對于韓德來說,吳解也是一個大威脅——剛才吳解成丹的時候,他就已經感覺到了來自于天地的警告。
這一方天地,只能容得下一位九轉金丹。吳解和他之間,只能留下一個,另一個要么死,要么就必須離開。
韓德自問復興神門的大業尚未完成,當然不可能就此離開,那么他和吳解之間的一戰,終究就是不可避免的。
但此刻,他心中卻沒有半點擔憂不安,反而充滿了躍躍欲試的歡喜。
能夠有勢均力敵的對手,那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啊 在這個世界上,韓德的位置是很尷尬的。他很強,強到塵世之間幾乎沒有敵手;但和棄劍徒比起來,他卻又太弱,弱到充其量也就讓棄劍徒多揮一劍的地步。
往下看,是成群的螻蟻;往上看,是遙不可及的星辰。
韓德站在螻蟻和星辰之間,茫然不知所之。他之所以有些渾渾噩噩,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當吳解出現,他便終于不再孤獨,天地間有了一個和自己同等級數的對手,可以痛痛快快地大戰一場 “或許……對于我來說,其余的一切都沒有這場戰斗來得重要吧?”韓德低下頭,自言自語。
他沉默了片刻,又看向白帝閣的眾人,目光之中充滿了惡意。
“雖然相比于吳解,你們實在算不上什么值得一戰的敵人。但我做事一向善始善終,從不半途而廢……所以,還是麻煩你們去死吧。”
他說得理所當然,仿佛對面不是一群還丹真人,而是一群待宰的豬羊。
或許對他來說,尋常的還丹真人,和待宰的豬羊的確也沒什么分別。
……血河不斷翻滾,隔斷來自天道的感應。孽鏡天魔藏身于其中,看看正在護山大陣里面不斷催發氣息吸引天劫的康納羅,又看看那座正在和天地氣息互相呼應的竹樓,眼中滿是糾結猶豫。
此刻頭頂不遠處就是劫云,它一出手就可能被天道發現。但如果不出手的話,天劫轟下來,血河被破,遲早也要被天道發現。
更糟糕的是,就算天道不發現它,一旦吳解穩固了金丹境界,馬上就過打過來——甚至于韓德都很可能來落井下石。
到那時,它還是死路一條既然怎么都是死路,那就只有選擇一個目標,來搏上一搏 孽鏡天魔略一沉思,便下定了決心。
它的身體驟然變大了許多,所有的觸須都消失不見,化作了一面猶如黃金為環、白銀為面的巨大鏡子,鏡面上更有無數的花紋浮現,組成極為復雜的陣法。
這鏡子顯得有些笨拙,縱然有血河的協助,移動起來也有些遲緩,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校正了方向,對準了吳解所住的竹樓。
鏡子里面發出了古怪拗口的話音,緊接著整個鏡面驟然變成猩紅一片,甚至于比周圍的血河更紅一道比之前那些紅光不知道粗了多少倍的光芒呼嘯而出,穿透了血河,穿透了護山大陣,直取吳解所在的竹樓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殺了吳解再說 轉眼間,這道紅光就到了竹樓前面。這座竹樓也是一件法寶,頓時騰起寶光想要阻攔,但只是稍一接觸,寶光便轟然破碎,連帶著整個竹樓都炸成了碎片,連一剎那都沒能堅持下來。
竹樓一碎,里面的三人便暴露在了紅光面前。眼看著紅光直取吳解,而此時吳解還陷入迷茫之中,杜若急忙縱身而起,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擋得住,就想要幫他抵擋一下。
但還沒等她跳起來,杜馨已經出現在紅光的面前。她的右手上電光繚繞,剎那間爆發出堪比天劫的耀眼雷電,從側面狠狠地打中了紅光。
“滾開”
那道紅光蘊含著孽鏡天魔的許多神念,被這一擊打中,就像是挨了一道天雷,頓時發出痛苦的嚎叫,當真被打得偏到了一邊。
但杜馨的這一擊對于整個紅光來說算不了什么,它雖然打偏了,也只是在遠處怪叫著轉了一圈,就又朝著這邊飛來。
可杜馨的速度真是快得超乎想象,她的身影竟然比紅光更快。還沒等紅光靠近吳解,她已經又搶到了側面的位置,又是一記天雷般的重拳,將紅光再次打偏。
青羊觀眾位真人趕到之時,看到的是無比驚人的一幕——那道恐怖的紅光在空中來回穿梭,想要擊殺吳解,但每次它才轉過身來飛了一段路,那個一身輕甲背有雙翼的女子便化作電光出現在它的旁邊,一拳頭把它給打偏。
每次將它打偏,杜馨還總是會冷冷地罵一句:“滾開”
于是只聽見怒吼慘叫之中,不斷夾雜著“滾開”的聲音,每次都伴隨著雷電的轟鳴,那道紅光縱然威力再怎么強大,也奈何站在地上發呆的吳解不得。
“真是于得漂亮”
“這種對時機的把握,當真超乎想象”
“諸位師兄,你們認識那女子嗎?”
“……不認識。”
“我也不認識。”
“認識不認識,又有什么關系呢?反正是友非敵就好。”
“說來也怪啊……吳解身邊怎么有那么多厲害的女子?”
“咦?你不說我還沒注意呢”
“是啊剛剛跟他成親的尹霜,乃是魔門后起之秀里面最光芒萬丈的那個;他的義姐杜若雖然修為似乎略遜,但境界是實打實的金丹真人;而這一位……這一位是什么境界?”
“應該也是金丹吧,沒有金丹境界,怎么可能有這么大的本事?”
“世上什么時候又多一位金丹高人?她渡劫的時候,我們怎么都不知道呢 “你們都想得太遠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設法克敵制勝啊”
被長孫武吼了一聲,大家才從無關緊要的問題中回過神來。但關于如何克敵制勝的問題,一時間卻沒什么好辦法。
“要是能夠開啟護山大陣的第九重變化,必定能夠轟滅血河”陸韜注視著籠罩天空,連劫云都被攔住的血河,恨恨地說:“可惜這第九重變化要求太高,就算還丹七轉也無法駕馭……”
“若是那位女子,不知道能不能駕馭這變化……”韶光真人若有所思地看著正在單方面毆打紅光的杜馨,低聲說道。
“希望也不大,這第九重變化之中有一些特殊的玄妙,除非是傳說中還丹九轉的人物,否則就算渡過天劫成就金丹,也難以完全控制。”
正說話間,天空中猛地轟然一響,無數的雷光聚集起來,將厚厚的血河直接撕裂,朝著青羊山狠狠地轟了下來。
這是渡劫的劫雷,之前陸祖師已經引動了一次劫雷,雖然他滅道身死,可劫云并未完全散去,此刻康祖師又再次引動劫雷前后兩撥劫雷匯合在一起,形成了粗得恐怖的雷光。
這道雷光,竟然差不多跟整個渡劫峰差不多粗了 康祖師站在飛劍上,注視著盤旋落下的雷光,神情之中沒有害怕,只有贊嘆和感慨。
“老康我一輩子都默默無聞,想不到臨死的時候出了這么大的風頭——這道劫雷真的轟下來,沒準整個青羊山都要轟塌了吧?”
他自知絕無可能抵擋這道強得過頭的劫雷,索性也死了渡劫成功的心思,就這么站在空中,專心欣賞起來。
這是一個人一輩子,乃至于生生世世,都只能看到一次的美景。錯過這一次,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眼看著雷光轟然落下,但當快要轟到他身上的時候,正在迷茫之中、半睡半醒的吳解突然大喝了一聲。
隨著他這聲大喝,整個天地仿佛都傾斜了起來,青羊山的大陣出現了扭曲,周圍的空間也出現了扭曲,甚至連那道劫雷都變了方向。
一切的扭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而漩渦的中央,正是吳解本人。
各種各樣的光芒匯聚在這巨大的漩渦之中,飛快地朝著吳解涌去。在這一刻,天地間的一切力量都改變了自己的方向,猶如百川歸海一般,瘋狂地涌向吳解。
康祖師茫然地看著眼看就要轟到身上的劫雷改變了方向,擦著自己的身體飛過去,匯入漩渦之中,飛向吳解。
“咦?渡劫還有人搶啊?”
那漩渦之中有一股奇妙的律動,不斷什么樣的力量——甚至于轟鳴的劫雷和猩紅的血光也不例外,在這律動之中都漸漸失去光澤,變成了純凈的元氣,最終注入了吳解的身體。
血河之中,孽鏡天魔慘叫一聲,巨大的鏡面出現了許多裂紋,一下子就受了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