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擔心什么?”見吳解似乎很郁悶的樣子,尹霜忍不住問,“百歲壽宴的籌劃遇到阻礙了?”
吳解搖搖頭,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怎么了?修煉上遇到困難了?”
吳解又搖頭,再嘆了口氣。
“我懶得猜了,你就直說了吧”
吳解第三次嘆氣,苦笑著說出了原委。
“你說……你的本命法寶因為你在大戰中沒有找她幫忙,覺得被你小看和冷落了,正在跟你鬧別扭?”尹霜愣了一會兒,哭笑不得地問,“她的想法為什么這么奇怪?”
“唉我不知道啊”
“那你為什么當初沒讓她參戰呢?”
“因為……那把法劍一下子就變成灰了,我怕萬一她出來,也會一下子變成灰”
尹霜點了點頭:“這個解釋很合理,換成我的話,也會這么做。萬一本命法寶一下子變成灰了,那等于莫名其妙就受了重傷,多不劃算啊”
她沉吟片刻,問:“你是怎么跟她解釋的?我覺得除非是那種蠻不講理的家伙,否則這個理由應該都能說服啊。”
“其實,當時我真的沒想到這么深遠……”吳解說,“掃蕩圣皇城之后,離大叔就激發城中的陣法,把我和陶師弟送出了因果之壁。我帶著他從九霄之上返回人間,發現其實距離我們當初在青羊山發動陣法的時候,只過去了不到半個時辰……仔細算算,其實這半個時辰是我們從九霄之外返回人間花費的…
“這段你一回來就跟我說過了。”尹霜嘆道,“從出發到圣皇城,再到圣皇城里面的經歷,尤其是最后你掃蕩滿城幻魔的那段……你反反復復跟我說了大概三次了。”
“咦?有那么多嗎?”吳解一愣,仔細回憶了一下——似乎,好像,也許……的確是這樣沒錯。
回到青羊山之后,他以休息為名,立刻去了趟幽冥世界,正好尹霜在,就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不久之后他又把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然后昨天他們閑聊的時候又提到了這事,就又再說了一遍。
吳解并不是一個喜歡吹噓的人,可那是在外人面前。天下哪個男人,在心上人面前不會將自己的光輝事跡拿出來炫耀幾遍?他自然也不例外。尤其這段經歷當真是驚心動魄、跌宕起伏,其中各種超乎想象的事情,更是讓人驚訝得連嘴巴都合不攏……他要不吹噓個三五回,那才反而不正常呢 說到最得意的“掃平群魔”那段,吳解甚至于施展法術比比劃劃,在空中顯化出當時的情景——不過在他顯化的畫面里,無論是幻魔也好、圣皇城也罷,全都只是陪襯,唯有他身披人道圣火凝成的青色戰袍,手持煉魔神火凝成的赤紅長刀,那威風凜凜的模樣,特別光彩萬丈。
……想到這里,吳解不禁赧顏,呵呵笑著,將這一段略過,徑直說到主題:“我回來之后,雪風就問,當初那一戰如此兇險,為什么不召她相助?看著我在廝殺歷險,她心急如焚,卻沒辦法參戰,實在是難受得很。”
尹霜微微點頭:“這話卻也在理。”
“我就說,這圣皇城大有古怪,若是召她出來,激戰之中一個照顧不到…
尹霜愣了一下,頓時恍然大悟:“她說什么?”
“她當時就怒了,說‘有道是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屬下不才,卻也知道忠義二字既然奉君為主,便是肝腦涂地也在所不惜。想我昔日在人間為將,千軍萬馬之中殺過,尸山血海之中走過;后來成為法寶元靈,也經歷了無數的大戰,生死一發都有許多次,卻從不曾有半點畏縮……主公你竟然將我視作需要照顧的柔弱女人,那就什么也別說了,…從那時起,她就跟我鬧別扭,一直到現在。”
尹霜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叫你裝逼這下好了吧裝逼裝成傻逼了 吳解搖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倒是能夠理解雪風的心情,但事到臨頭,總忍不住將她看做尋常少女,不忍心讓她冒險——常言道做大事的人必須心狠手辣,可這一點上,名滿天下的知非真人實在是很不合格啊 過了一陣,尹霜終于是止住了笑聲,可眼中仍然帶著笑意,她伸手點了點吳解的額頭,笑道:“好了,我來幫幫你吧。你把雪風召喚出來,然后有多遠走多遠,讓我來跟她好好談談。”
“咦?你能說服她?”
“不試試怎么知道?”尹霜笑著說,“反正你這呆子已經沒辦法了,不如換我來試試嘛。”
吳解雖然很納悶為什么尹霜要說自己是呆子,但還是依言召喚出雪風來,叮囑她和尹霜好好談談,然后縱起火光,一口氣飛到冥河源頭,找長孫武喝酒去了。
二人喝了一番,又閑談了一回,吳解便收到了雪風傳來的訊息,告訴他可以回去了。
等他回到原地,卻見尹霜笑盈盈地坐著,雪風低著頭站在那里,臉色忽青忽白,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怎么了?說得怎么樣?”
尹霜的眼睛幾乎笑成了一條線,神秘兮兮地朝著他豎起手指做“噓……不要說話”的動作,然后身影漸漸淡去,回到了人間。
吳解滿心納悶,卻又不好開口,只能站在旁邊等待。
過了一會兒,雪風回過神來,見吳解就在旁邊,頓時臉色慘白,急忙單膝跪下,滿是痛恨悔悟之意地自責:“主公屬下不尊將令,心懷怨望,請主公嚴罰”
吳解頓時愣住,沒料到事情竟然有這樣的變化。
雪風低著頭,滿是自責地說:“身為將士,自然應該嚴格遵守主公的命令。須知軍令如山,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軍令都是必須絕對遵守的。如果每一個將領都因為自己不高興就違背軍令,那一支軍隊還怎么能夠打仗?不起內訌散伙就是好的了”
“主公您對屬下寬厚,那是主公您寬容大度,卻不是屬下可以自作主張,甚至于質疑主公命令的理由屬下因為在仙山多年,漸漸忘了軍人應該遵守的規矩,直到主母提醒,才幡然醒悟……之前我的那些話,哪里是一個軍人該說 “主公您不讓我出戰,歸根究底是因為我的能力沒有得到您充分的信任。我應該做的不是抱怨,而是在以后的戰斗中證明自己這才是一個軍人該做的事情”
吳解長大了嘴巴,呆了好一會兒,才算是明白了究竟怎么回事。
尹霜根本沒有向雪風解釋什么,而是直接提醒了她最重要的事情——她身為吳解的本命法寶,便是吳解的部下,吳解對于她,就等于是主君和士兵一般。身為士兵,自然應該絕對遵循主君任何合理的命令,否則這士兵就是不合格的吳解掃蕩群魔,做得對不對?對對,那就足夠了吳解照顧雪風的做法,的確不合她的脾氣,但身為軍人,她的想法和性格,對主君來說原本就沒有意義,主將只要考慮獲得勝利就行,至于部下的脾氣——身在戰場上居然還耍脾氣?真是豈有此理 雪風生前就是忠勇之臣,忠義二字早已刻在她的靈魂深處,成了她的本能。只不過在青羊觀待久了,歷代掌門多半是不太講究規矩的人,她才漸漸地忽略了這方面。如今被尹霜點醒,頓時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的錯誤。
于是她幡然悔悟,急忙認錯請罰。
“……算了,算了。”吳解苦笑兩聲,將她扶了起來。
雖然尹霜說得沒錯,但吳解卻終究無法心安理得地將自己視為主君,將雪風視為士兵。封建社會那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規矩,他一貫都是嗤之以鼻的。
可不管怎么說,眼前的麻煩是解決了。
這就好。
“事情應該是解決了吧。”尹霜走出閉關的靜室,臉上還帶著笑容。
但仔細看去,她的笑容里面卻有一絲無法遮掩的陰影,更帶著少許的不安“你在擔心什么。”韓德的聲音在她身邊突兀響起,讓她嚇了一跳——明明前一瞬間這里除了她之外還沒有別人,這位馭宗宗主也未免太神出鬼沒了一點吧 “只是修行上遇到一點問題……總感覺真元凝聚到一定程度,在轉化丹種的時候有所凝滯”尹霜作出苦惱的表情,“莫非我對血神經的理解有錯誤了嗎?”
韓德笑了笑,目光在她臉上掃過。明明應該是毫無破綻的偽裝,卻仿佛完全沒有起作用似的。
“你的功法一點問題都沒有,事實上我正在修改的血宗功法,就是以你為參考的。”韓德笑道,“神門功法再怎么深奧,對你來說應該也都不算什么吧。畢竟……你可是降世的謫仙嘛。”
尹霜苦笑搖頭:“我可不懂神門功法。”
“一法通,萬法通。法相有推衍之能,道果有造化之功,成就陽神之時更要貼近大道,從中擷取與自身心性功法相合的部分我不信這區區金丹境界以下的功法,居然能夠難得倒你。”
尹霜心中頓時一驚,不料韓德對于上界的情況竟然會這么清楚甚至于……比吳解偶爾跟她提到的都更清楚一些 吳解給尹霜提到的那些上界知識,都是來自于茉莉。這些知識高端得很,卻缺乏一些基礎的東西……韓德所說的,恰恰是茉莉不曾講過的部分。
“其實我一直很懷疑你的身份……如果說你是降世謫仙的話,沒理由不走金丹九轉之路,而要修煉有極大缺陷的血神經。”韓德的目光猶如刀子一般,看得尹霜渾身不自在,“倒是那吳解……只怕還真是降世謫仙呢……”
聽他提到吳解,尹霜索性擺出無喜無悲的撲克臉,一言不發,以不變應萬變。
“如果我看得不錯,吳解大概也是要成就九轉金丹的……下次你遇到他的時候,記得提醒他一下,不要著急。”韓德從尹霜身邊走過,卻一步就踏入了虛空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