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龍派上下,以及前來祝賀的賓客們之中,并無第二人有吳解這等修為,所以他們沒一個覺察到了那些顯然懷著惡意的不速之客。
但這樣也好,畢竟若是沒有吳解的話,在場這些人加起來也絕對打不過那五明一暗的六個惡客,不知道,也就免了很多無謂的擔心。
吳解平靜地坐在位子上,一邊聽著劉掌門那充滿力量、富有抑揚頓挫的聲音,猜測他究竟把這篇稿子練了多少遍,一邊盤算著等一下該怎么做。
“杜馨,你覺得我該怎么辦”
“這個問題不該問我,我是我,你是你。該怎么辦,應該你自己決定。”
吳解沉默了一下,輕輕嘆了口氣。
杜若和茉莉都在忙,杜馨又是這種過分客觀的脾氣,他想要找個人談談心都找不到。
天上那些家伙,其實倒也談不上什么威脅。只是這種連聊天的人都找不到的感覺,讓他十分的難受。
又過了一會兒,冗長的致辭總算結束了。劉掌門顯然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志得意滿地笑了笑,退到一邊,高聲叫道:“有請玉玄真人!”
事先布置好的擴音法陣里面傳出喜氣洋洋的鼓樂聲,一位披紅掛彩的白發老者在從大殿后面走了上來。
這位老者相貌平平,身材中等,面目敦厚,臉上很有幾分風霜之色。乍看上去,不像是修煉多年的仙人,倒像是常年在田間勞作的老農。配合他身上那套同樣是尋常百姓在喜慶之曰穿的大紅袍子,的確非常合適。
“御龍派的風格還真是樸素!我一直以為本門算是樸素的了,現在才明白,我們那種樸素,骨子里面還是世外高人的作風,他們這才是真正的樸實無華!”吳解暗暗贊道,“光是今天的所見所聞,這趟就沒白來!”
他也聽到周圍賓客們在聊天,其中一個穿著道袍,光頭上卻還有結疤的大漢笑道:“劉老哥今天的模樣真喜氣!等俺凝成真元了,也要搞這么一個慶典!”
“李和尚,你有那么多徒子徒孫嗎老劉這是有很多徒子徒孫一起出力,才撐起場面來的。你孤家寡人一個難道打算用障眼法弄個慶典嗎”另一個看起來像賬房先生的老者帶些取笑意味地說。
李和尚摸了摸有些胡茬子的下巴,側著腦袋想了想,搖搖頭。
“算了,忒的麻煩!”
“我倒不覺得麻煩,若是能夠凝成真元,哪怕找一群凡人來打下手,我也要舉行這么一場慶典。”幾位賓客之中唯一的女子,一個雖然容貌青春,但眼中卻充滿了風霜之色少女贊道,“不這么搞一下,怎么對得起數百年的苦修!”
“嗨……我等修煉這么多年,連煉罡中期都還沒到呢,凝元這輩子恐怕沒希望嘍!”另一個既黑且瘦的中年人嘆道,“看著玉玄前輩凝成真元,再想想自己,真讓我覺得難過啊!”
“老錢你別這么說嘛,你也才二百出頭,時間還多著呢!”那個賬房先生似的老者勸道,“我都快三百歲了還沒放棄,你比我小了八十歲,怎么能這么早就打退堂鼓呢!”
“趙施主所言有理!”在場賓客之中修為僅次于吳解的那位老僧微微點頭,贊道,“能否長生并不重要,我輩修仙,重要的是不斷前進。就算今生道途止于此,要前進的心卻不可懈怠。今生不成,來世再說!百轉千回,總有還丹八轉迎接天劫的那一天!”
吳解聽得暗暗點頭,他剛才就發現五位煉罡境界的賓客之中,唯有這老僧透露出的氣息純正平和,乃是名門正傳的佛法,和另外四個野路子截然不同。此刻見他們的言談舉止,也的確如此。
李和尚、少女、老錢、老趙這四人雖然態度各不相同,但當玉玄真人出場的時候,他們的氣息都混亂了一下,顯然是心有所感,難以自己。唯有那位老僧,氣息一直穩定平和,心姓明顯比他們高出一截。
玉玄真人當然能夠聽到諸位賓客的竊竊私語,不過他并沒有搭話,而是先向眾人拱手致意,然后也如同劉掌門一樣,開始致辭。
聽得出來,寫這兩篇致辭的人著實下了一番功夫。兩篇致辭遣詞造句十分相似,用典用語卻完全不重復,吳解聽著玉玄真人這篇,和剛才劉掌門那邊暗暗對照,發現簡直可以說是珠連璧合。雖然看不到特別華麗的辭藻,卻在平淡之中蘊含著深厚的功底。
吳解這些年雖然一直在讀書,但這樣的文章,他是絕對寫不出來的。他所熟悉的眾人之中,怕是也只有東南才子易悌,才能寫得出這樣的兩篇文章。對了,還有林麓山!想到英年早逝的義弟,吳解忍不住在心中長嘆一聲。原本浮想聯翩的心緒也沉淀了下來,只有一抹感傷縈繞不去。
“你的心態出了問題。”杜馨突然開口,“往曰里你無論遇到多少麻煩多少困難,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一味嘆息過!”
吳解悚然一驚,這才覺察到自己的心境果然比平常頹廢了很多。
他修煉多年,見識不凡,頓時就明白了為什么會這樣。但明白歸明白,一時間他卻也沒什么辦法可想。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尹霜在天外天遇到了巨大的麻煩,甚至于可能有生命危險。但他卻什么辦法都沒有,除了徒然發狠和憤怒之外,什么都做不到……在這種情況下,他怎么可能不頹廢 要不是他修為深厚,心姓堅定,只怕早已心緒不定、六神無主,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了!
“天眼老人就是想要看你這個樣子,你不該讓他得意。”杜馨勸道。
“我知道……可我做不到啊……”吳解深深地嘆了口氣,垂下了眼簾,“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痛恨一個人,恨到甚至于殺了他都不夠……那老不死的瘋子!”
“這就是真正的魔頭,只求自己快意,別的什么都不管。”杜馨的語氣里面帶著一絲追憶,“當年我們大光明神教跟魔門戰過好幾回,但這樣的魔頭,我卻也只見過一兩個而已。”
“是啊,就算在魔門內部,這樣的瘋子也是少數吧……”吳解正想要再說些什么,突然眼睛一瞪,抬頭看向天空。
一聲猶如破鑼般的大笑,打斷了玉玄真人正在背誦的祝詞。
“劉家莊的泥腿子們,老朋友上門了,不趕快迎接嗎"
話音未落,由五名煉罡巔峰修士聯手發出的一擊,化作咆哮的暴風,撕裂長空,轟然落下!
說來也巧,來犯的五名煉罡巔峰修士,恰恰也是四男一女,和吳解身邊的這五位賓客十分相似。
但這五人的實力,可就是五位賓客所不能比的了。
他們五人原本停在凝元初期修士都不容易覺察到的高度,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此刻突然發難,吳解才明白他們原來是在互相溝通真氣,以將眾人的力量融合起來,發出石破天驚的一擊。
這五人顯然有專門用于合擊的秘術,聯手一擊的威力遠遠超出了煉罡層次。暴風尚未落下,沉重的壓力就逼得御龍派護山大陣化作光影呈現,然后猶如肥皂泡一般輕輕破碎,甚至連一眨眼的功夫都沒有能夠堅持下來。
護山大陣頃刻被破,那五人聯手一擊的壓力便直奔著大殿和院子里面的眾人襲來。御龍派大殿顯然也經過了特別的加固,防御力不錯,加上在場眾人至少也有煉罡修為,倒還抵擋得住這份壓力,但院子里面眾人就不行了——只聽得此起彼伏的慌亂驚呼,摔倒之聲連成一片,吳解神念掃去,偌大的院子里面,竟然連一個能站得住的人都沒了。
但這只是開端,隨著天空中那團凄厲呼嘯的暴風越來越近,壓力也越來越沉重,就連大殿里面也有人露出了不適之色。
“這樣下去不行!外面那些人吃不消!”吳解眉頭一皺,正要出手解圍,玉玄真人已經白眉倒豎,眼中噴出熊熊怒火,大喝一聲,“找死!”說著,便祭出一把翠綠的飛劍,連人帶劍化作一道綠光,從大殿之中沖了出去,直奔天空殺去!
御龍派眾人和賓客們自然不能讓玉玄真人孤軍作戰,急忙各自施展手段追了上去。一時間十余道光芒紛紛沖向天空,緊緊追著那道翠綠劍光,朝著正從天空緩緩壓下的黑色暴風迎去。
說來也怪,那五人聯手發出的這團黑色暴風雖然威力極大,簡直已經接近了凝元初期修士全力一擊的水平,但速度卻著實讓人不敢恭維。從剛才到現在,前后大概已經過了三四次呼吸的時間,可這團暴風居然才轟落了一大半,距離地面尚有兩三里呢!
要放在一般情況下,這樣的攻擊就算威力再大,也是白費力氣——別說是能夠縱起光芒瞬息百里的凝元真人,就算煉罡初期修士也能一眨眼之中飛出十余里,這黑色的暴風飛行速度頂天了也就是百煉修士的水平——不,若是百煉階段的吳解,駕著無形劍沒準都能從它面前逃走……
若是尋常斗法,玉玄真人絕對不會被這樣緩慢的攻擊打中。但今天的情況卻不同尋常,在他的身后是整個御龍派,是一大群被沉重壓力壓得連逃都逃不掉的徒子徒孫和賓客們。他身為御龍派的太上長老,身為這場慶典的主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一擊打到地面上去!
所以他咬了咬牙,大吼一聲,只見他的身影驟然后退,但那道翠綠劍光卻陡然加速,直接撞進了黑色的暴風團之中o
“爆!”
伴隨著他聲嘶力竭的怒吼,苦心祭煉了上百年的飛劍在暴風團里面轟然炸開,化作耀眼的綠光,將恐怖的黑色暴風炸得四分五裂,頃刻間化作四散的狂風,吹得緊隨而來的眾人東倒西歪,卻已經沒了實際的殺傷力。
自爆飛劍對玉玄真人的傷害是很大的,他的氣息一瞬間就跌落了許多,直接從凝元境界降到了煉罡巔峰,口鼻之中更是滲出許多血絲,連臉色也蒼白了很多。
但玉玄真人并沒有半點驚慌不安,而是急忙拿出一顆金紅色的靈丹吞了下去,臉色頃刻間就好轉了很多,身上的氣息也重新回升,最終穩定在了凝元層次。
這靈丹,吳解倒是認識_那是神丹安家的招牌之一,名曰“生死金丹”。它能夠在短時間內激發修士的潛力,壓制各種傷勢,讓負傷的修士能夠重新發揮出自己正常的戰斗力。尤其厲害的是,這生死金丹縱然藥效過了,也不會像某些秘法一樣令傷勢加深,只會讓人疲倦欲死昏昏沉沉需要休息十天半個月而已。
煉制生死金丹需要煉罡境界的修為,安子清就曾經煉過。一爐二十四顆,被他平分給了經常下山的師兄弟們。不過師兄弟們的運氣都不錯,除了當初東海仙山被圍攻之時,易悌和言辜各吃了一顆之外,其余的生死金丹都還好端端的,沒有被服用。
這種拿來拼命的藥,能夠不吃才是好事!
吳解就有兩顆生死金丹,不過他從沒想過要吃這些一他有天書世界為后盾,若是這樣都頂不住,生死金丹也幫不上忙。
結果這兩顆生死金丹在九霄摘星一戰中,和他的肉身一起被那巨大天魔打得粉碎,連一點殘片都找不回來,白白浪費了師弟的一番好意……
由此可見天書世界的神妙,吳解當時已經是必死之局,卻竟然不僅自己活了下來,還順帶著救下了同樣被那巨大天魔襲擊,差點送了命的長孫武。
玉玄真人當然沒有天書世界,所以他只能服下生死金丹,靠著靈藥振奮的潛力來做殊死一搏。
站在狂風之中,須發皆白的老者一揚手放出一對鮮紅的玉刀,先將自己護住,然后又祭起了一枚形如烏蓬小舟的金色長梭,化作比一間屋子更大的金色光華,瞄準了天空中的五人。
“東萊五鬼!你們竟敢在老夫的凝元大典上鬧事!”
被稱作“東萊五鬼”的五個修士其實相貌并不像鬼。為首那人虎背熊腰,很有幾分猛士氣息;旁邊兩人一胖一瘦,穿著卻一模一樣,手上拿著的也是完全一樣的黑色長幡,似乎出于同門;被護在中央的是一個宮裝女子,除了眉目之間帶著刻薄味道之外,倒也算是個美人;最后那個一身白色文士長衫,手上搖著扇子,儼然是個濁世美男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吳解忍不住感嘆,“這些人看外表都挺不錯的,卻不料竟然下手狠辣到連無辜賓客都不放過!”
“道友有所不知!”那老僧飛了過來,說道,“這五人本是結義兄弟,因為都出身齊國東萊郡,所以被稱之為東萊五鬼——其實他們本有八個當時叫東萊八雄。后來跟玉玄道友等人因為爭奪一株能夠令周圍修士心境平和,避免走火入魔的靈木,雙方大打出手。東萊八雄死了三個剩下的五個便改稱東萊五鬼發誓一天不報仇,就一天不當人子……"
吳解點了點頭,總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知這五人怎么稱呼”
“那大漢名叫佟昂;兩個穿著一樣的是同宗兄弟,分別叫福滿堂和福滿山;女子叫葉梅;白衣書生叫江歌離。”外表像是賬房先生的老趙也已經趕了過來,說道,“我以前跟他們打過交道,除了姓格暴躁之外,人品倒也不算很差,還是能夠講講道理的。”
“哦”吳解皺了皺眉,在他火眼看來,那五人身上都很有罪孽邪氣,看來平生壞事做得不少。想來這所謂的“人品不算很差”大概算不得準。
“講道理你是沒遇到他們不講道理的時候!”李和尚化作遁光出現在他們身邊,帶著怒氣悶聲說道,“他們心情好的時候才講道理,你看現在!如果不是玉玄真人施法破了他們的暴風,這一擊下去要死多少人!”
老趙被駁了一句,大概自覺有些丟臉,訕笑兩聲,沒有搭話。
就在這時,玉玄真人已經跟那東萊五鬼交上了手。
身為凝元修士,縱然才只是初入凝元之門,連凝元初期都還沒達到,玉玄真人的手段已經和煉罡修士有了天壤之別。同樣一個法術,在他手上施展出來,威力就比東萊五鬼施展的要大上很多;東萊五鬼的攻擊,他輕輕松松就能擋住,但他的攻擊,對方卻往往要兩三人聯手,才能抵擋下來。
“真奇怪!這東萊五鬼也不像是得了失心瘋的樣子,怎么自己跑來送死”五位賓客之中的少女腳下踩著一朵潔白的蓮花,猶如天上仙子一般,皺眉說道,“以他們的本事,別看暫時能夠跟玉玄真人打得不相上下,可真氣和真元的差距哪有這么容易彌補!就算我們不出手,繼續打下去,他們也堅持不了多久的。”
“嘿嘿……白虹女你不出手嗎”李和尚笑了。
“開什么玩笑!”白虹女冷哼一聲,手上飛起一條白索,在空中化作猶如長蛇一般的白虹,朝著戰場飛去,“來而不往非禮也!接我一招!”
這一擊雖然并未出乎東萊五鬼的預料,卻也逼他們不得不出手抵擋。更糟糕的是,見到白虹女出手,御龍派眾人和諸位賓客也紛紛出手了。
這是生死相搏,不是公平比武,人多打人少,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么一來,東萊五鬼頓時抵擋不住,眼看著岌岌可危,為首的佟昂終于忍耐不住,向著天空叫道“請前輩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