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都沒有想到,棄劍徒居然會哭。
雖然看到他之前激動的樣子,吳解已經能夠隱約猜到這種可能,但……當一個在人間無敵了數百年的傳奇人物,突然在自己面前失態,激動得嚎啕大哭,還是讓他非常震驚。
他尚且如此,其余眾人自然更加不在話下。
“棄……棄前輩!您怎么了!”
“谷主!谷主你怎么了!”
驚呼聲此起彼伏,眾人看著仰天狂吼淚流滿面的棄劍徒,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好在棄劍徒并沒有真的瘋掉,他只是吼了幾聲,哭了一回,就恢復了鎮定。
“有些事情,不足為外人道也。”雖然眼眶還有點紅,但他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笑著說,“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或許日后你們也會有這個時候,又或許不會,總之不要往心里去。”
但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呢!這可是棄劍徒啊!是人間的最強者,神話一般的人物啊!
他為什么之前會憂郁難受為什么尹霜看到了他的劍,他就感動成這樣 所有的一切,全都是謎團,讓人百思而不得其解。
然而棄劍徒完全沒有解釋的意思,看起來他心情很好,笑呵呵地讓徒弟琉璃搬來桌椅,就在圣皇祠大殿前面擺開了酒宴。
“大家平時生活在九州大地的各處,能夠遇到一起,也算是緣分。”等大家杯中都剖滿了酒,他笑著說,“我不管你們在外面是不是有什么矛盾,有什么恩怨過節。但既然能夠有緣來到這里,那今天我就做個和事佬。你們看在我的面子上,把往日的恩怨都暫且放下,日后就算再有矛盾,也不可鬧到生死相搏,好不好”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卻還是都答應了下來。
這里的十二個入選者,來歷各不相同。其中既有吳解、易悌這種正道弟子,也有來自于旁門左道的人物,還有名為散修實際上兼職打家劫舍的黑道梟雄——哦,對了,最嚴重的是魔門新秀尹霜,妥妥的大魔頭。
若是在無回谷外面,這群人見了面,通報了身份,只怕當時就要動起手來——比方說吳解就已經認出了坐在易悌旁邊的那個女子乃是一窩蜂的余孽,糾集了一群人在西北邊陲當強盜的大盜李思雅。如果不是在棄劍徒面前不適合動手的話,他已經除惡務盡,把當年沒能做干凈的手尾了結一下。
而若是尹霜的身份曝了光,這里只怕也有好幾個人立刻就要拔劍動手,殺了這魔門的惡徒,為親戚朋友師長之類報仇。
但棄劍徒這么一說,原本正在虎視眈眈的眾人便不由得答應了下來。
不論是棄劍徒的絕世神通,還是他的授藝之恩,都有絕對的說服力。他肯跟大家客客氣氣地說,那是他給大家面子。要是誰腦子有問題,不愿意要面子的話,或許就要領教一下真正的棄劍徒風格……
“當然,我也不會非要不近人情。”棄劍徒見眾人都點頭應允,便又笑著說,“你們之間有些恩怨,是可以放下的,但有些事情,是沒辦法放下的。在此不妨說個明白,我來給你們想個折中的路子。”
他等了片刻,不見有人開口,就隨意一指,正指向李思雅:“就從你開始吧。”
李思雅大概早有準備,見他指向自己,便站了起來,先欠身行禮,然后說道:“既然前輩有命,那小女子便斗膽了——我本是盜匪‘一窩蜂’中管賬的。昔年‘一窩蜂’被青羊觀吳濟世所滅,我當時正好在外面收一筆款子,僥幸撿回了性命。”
“濟世侯滅了一窩蜂,我當然不敢想報仇——何況當時整個一窩蜂的寶庫都落在了我的手上,我享受好日子還不夠呢,對于吳先生您只有感謝,半分恨意都沒有。”
這女子身材修長,儀態煞是風流灑脫,充滿了一種悠然自得的氣息。雖然她的修為不高,言辭問又將自己的位置擺得很低,但卻沒有半點低聲下氣的感覺,反而讓人覺得她很瀟灑自在,一點也沒有拘束或者害怕的意思。
“但我可不會因為這樣就放過你。”吳解不假思索地說,“當年沒有能夠將一窩蜂徹底消滅,是我的過失。若是你就這么老老實實過太平日子倒也罷了,可據我所知,你近年來糾集了一群人,在西北地區又開始做沒本錢的買堊賣,好像還越做越大了——這是我當年留下的因果,我當然應該親手解決。”
“哦”李思雅淡淡地一笑,反問,“那請問您打算怎么解決”
“再跑一趟,滅了那伙盜匪——看在棄前輩的面子上,我盡量不殺人,但會把你們都抓起來,讓我弟子喬峰負責看管。”吳解話語之中有著不可動搖的決心,“如果沒遇到的話也就罷了,既然遇到了,那就是有緣。大概是上天提醒我,該把昔年沒做的事情給收個尾吧。”
“東南大俠神拳喬峰的威名,小女子自然聽過。不過……他名聲雖大,修為卻并不高,就我所知,不過是通幽境界罷了,尚未能夠煉成罡氣。小女子不才,前幾年也算走過了那一關,踏入了飛仙境界,手下還有兩三位差不多的人物。濟世侯您為什么覺得他能夠看管得了我們呢”
“我說得出,當然做得到。”吳解淡淡地說,“日后撞到了,你們自然會知道我吳解的手段。”
眼看兩人說話之間漸漸地火星四射,棄劍徒咳嗽了一聲,開口勸道:“吳解,你要對付李思雅,究竟是為了斬草除根不留后患呢還是只為了鏟除邪惡匡扶正氣”
“兩者兼而有之吧。”吳解也不說什么漂亮的面子話,干脆地說,“不過相比之下,還是后者多一些——就他們這種本事,想當我的‘后患”還不夠資格!”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簡直等于指著李思雅的鼻子在罵。可酒桌上眾人卻并不覺得他說得有什么不對——以他的本事和修堊煉的速度,李思雅等人的確是根本不夠資格當他的后患 看他此刻的修為,已經到了煉罡最巔峰的層次,隨時都可能凝成真元。而看李思雅,才不過煉罡初期的水準,這樣的角色,就算來二三十個也不可能敵得過吳解!
青羊觀吳解最出名的特征就是“能打”越級挑戰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的事情,一個打一群也不在話下。當年他還是煉罡中期的時候,就曾經擊退了凝元境界的魔門長堊老,現在他眼看就要凝成真元,踏入人間界常規層次上的最高境界,區區一群最高不過煉罡初期的修士,又有什么資格被他當成“后患”呢 李思雅修養極好,縱然等于是被指著鼻子罵了,她也一點都不動氣,只是輕輕一笑,云淡風輪,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也就是說,你最在意的,其實還是‘除惡務盡’對吧”棄劍徒又問。
“正是。”
棄劍徒點了點頭,看向李思雅:“以吳解的脾氣,就算他在這里答應了我,不親手殺你,也必定會請同門出手——比方說旁邊這位快劍如電的易二郎,李思雅,你可有把握擋得住他的劍法”
“江湖傳言,易長恭的劍,出于電光石火之劍,只一個念頭,便有浩浩蕩蕩的劍陣鋪天蓋地。小女子本事低微,就算加上那些同伴,怕是也擋不住這如電的快劍。”
“青羊觀諸弟子之中,除了吳解和易悌之外,‘小雷神’安子清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身手和‘閃電劍’易悌不相上下……如果他找上門來,你們也是一樣沒辦法,對吧”
“那是當然,小雷神的神弓天下聞名,縱然在百里之外也能威脅到煉罡修士。我們這群人,只怕還真不夠他射幾箭的。”
“既然這樣,那你們基本上已經是死到臨頭了。”棄劍徒下了結論,然后笑著問,“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你為什么非要往死路上走呢”
李思雅早已猜出幾分,立刻低頭答道:“小女子早有金盆洗手之意,求前輩成全!”
棄劍徒點了點頭,又看向吳解。
“只金盆洗手可不夠,你昔年做了那么多壞事,傷害了無數的人。既然決定改邪歸正,那總該有所表示吧。”吳解目光炯炯,仿佛有火焰在眼中燃燒,縱然被棄劍徒看著,也沒有半點讓步的意思。
“我可以散去家財。”
“錢財乃是身外之物,我要你自己親手行善。”吳解說,“不拘多少,不問時間,但是這個態度不能讓步!”
李思雅露堊出幾分為難之色——她原本并不想要改邪歸正,但有道是形勢比人強,吳解的本事遠在她之上,此刻又挑明了要對付她,如果她不答應的話,只怕前腳出了無回谷,后腳一團火云便燒到了頭頂上。
左思右想之后,她終于還是咬咬牙,答應了吳解的要求 不就是行善嘛!怎么也好過被抓起來,關在牢獄里面等死吧!
于是這件事就這么定下來了,棄劍徒點了點頭,又開始調解其余眾人之間的恩怨矛盾。
有吳解和李思雅的例子在前面,眾人討論起來就靈活了很多,各種矛盾和糾葛被——挑開,然后商量出了彼此都能接受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