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霜的意見,吳解是不可能不認真考慮的。而他一旦認真考慮,就發現——其實這個構思還真的挺不錯!
因為出身相反,吳解和尹霜想要走到一起,壓力是非常大的。目前他們的身份還不算太高,還不至于太過刺眼,可日后他們修為高了,在門派中地位也高了——青羊觀掌門和血魔宗宗主之間居然有私情,這已經不是丑聞的問題,簡直就是奇聞!
毫無疑問,無論正道還是魔門,都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所以除非他們強大得能夠讓任何人都乖乖閉嘴,那么最實際的辦法就是找個別人沒辦法打擾的地方躲起來,一口氣躲個幾百年,如果能夠一起飛升固然好,就算不能,至少也可以讓大家忘記他們的存在。
讓時間來沖淡一切,或許不是最好的辦法,卻是最妥當的辦法。
吳解低下頭,仔細思考這個可能。
想要在無回谷自由出入,就需要身為武道強者。這對于別的煉氣士來說根本不可能,但吳解卻能夠做到——他可以給自己重新制作一具并非煉氣士的身體,然后用那具身體突破先天武道,再進一步達到百煉、煉罡,甚至凝元。
當然,要憑借武道達到煉罡境界是很難的,就算是他,也不敢說能有多大的把握。可他至少有兩個巨大的優勢:
第一,他本身已經是凝元修士,已經體會和掌握了更高的境界;第二,他有足夠的壽命,不用擔心活個百來年就老死。
……如果現在他跟尹霜一起去無回谷隱居的話,估計快則上百年,慢則二三百年,他應該能夠修煉到武道圣者的境界,得到出入無回谷的資格。
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還不如讓她住到天書世界來呢!”杜若毫不客氣地抬起手,用指節在天書世界里面的吳解腦袋上砰地敲了下去。
“你只考慮了自己,為什么不考慮人家姑娘愿意不愿意?過個幾百年,你能夠出入無回谷了,她卻還是只能呆在里面——那跟坐牢有什么區別?你這家伙越來越出息了!連金屋藏嬌都學會了啊!”
吳解捂著頭,看著身處的天書世界,不由得很想就“金屋藏嬌”這個話題吐槽一下,但他還是很明智地沒有開口,只是苦笑。
杜若說得有道理,他的這番考慮,只想到了自己,卻沒有為尹霜想想。
她修煉多年,法力高強,朝游北海暮宿南山,逍遙于天地之間。如果只是為了他,就讓她失去自由,從此變成無回谷里面的隱者,實在是有點過分。
而且很多年后,吳解還可以離開無回谷,她卻恐怕永遠也出不來了——的確就像杜若說的,與其這樣,還不如讓她搬到天書世界里面來呢!
只是……天書世界的存在,是吳解最大的秘密,如果不是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不愿意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這倒不是因為他小氣,而是秘密本身就包含著危險,天書世界實在太敏感,牽涉到當年的無上神君——跟那種搞得天道震怒降下滅世神雷的家伙扯上關系,怎么看都不是好選擇。
吳解自己就是無上神君轉世,縱然有麻煩也沒辦法,可尹霜只是普通的穿越者,沒理由為了他的一點便利,就將她拖進這潭足以淹死整個九州界的渾水里面來!
想到這里,他又忍不住有些黯然神傷。
自己的身份實在有點危險,如果為了尹霜考慮,或許應該離開她才比較好……
“喂喂!你發什么神經啊!怎么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去了?”杜若又一次抬起手,這回卻是掄拳頭了,“要不要我幫你打幾拳頭清醒一下?”
“我考慮的事情,也不能說沒有道理吧。”
“有個屁的道理!未來的事情未來再說嘛!”杜若很不屑地看著他那滿臉擔心的熊樣,從鼻孔里面噴出滿含嘲諷的冷哼,“我不知道你未來會不會惹上前世的麻煩,但我知道世上幾乎所有的人,最終都是要死的——但你看有幾個人活得好端端地去死來著?”
“啊?”
“別嘴巴一張跟頭驢子似的!你修煉了五十多年,難不成把自己給修煉傻了?記得咱們鎮上那個王大牛嗎?那家伙蠢得跟牛似的,還知道看中了哪家閨女就請媒婆去說項呢……你總不能比那個夯貨還蠢吧!”
杜若一手叉腰,一手在吳解頭上點點點點,儼然很有幾分大姐風范。
吳解被她這么一說,才回過神來——自己不知不覺之間,又在鉆牛角尖了。
“真奇怪……我往常不是這樣的人啊,怎么今天特別容易犯糊涂?”他忍不住嘀咕,“難道是生病了?”
“嗯,是生病了,心病。”杜若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自己好好琢磨吧!”
吳解暗暗嘆了口氣——現在似乎不是適合“好好琢磨”的時候啊!
就在他沉思的這會兒,已經有數十道遁光絡繹不絕地飛了過來。一位又一位修士匆忙趕來,注視著那道通往無回谷的光之門,卻沒有一個朝哪邊走去。
“有去無回”的無回谷,名聲并不怎么好。這些煉氣士們也不覺得自己有本事進了無回谷再出來,那么這一趟進去,就等于把下半輩子都賠上去了。
雖然聽棄劍徒的意思,這一趟過去很有可能成為他的弟子,學到他的無上神劍。但不管學到什么樣的神劍,不能出來的話,那就沒有意義。
所以雖然已經有數十位修士聚集了過來,但大家卻都還在等,等著有人先作出決定來。
在這群人里面,吳解也看到了不少熟人。比方說……正走過來跟他打招呼的兩位師弟。
“易師弟,頤壽師弟,你們也來了啊。”吳解笑著和兩位師弟打招呼,并且向尹霜介紹他們,“這是我的兩位師弟。俗家打扮的是易悌易長恭,他可是大越國著名的才子,七步成詩、過目不忘,而且他的劍術很厲害。戴著道觀的是頤壽,他是出家人,擅長控水之術,在當代弟子之中大概只比身為龍族、先天就占了優勢的駱師妹差一些。”
“這位……我們該稱呼嫂子嗎?”易悌笑道,“看起來可比大師兄你有賣相多了,你們站在一起,很有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的感覺呢!”
尹霜忍不住笑了,她平時很少笑,臉上總是有些淡然——或者說寒意,此刻笑起來,便猶如鮮花綻放一般,艷光四射、引得周圍不少修士都投來注意的目光。
見這么多人看過來,尹霜還沒來得及反應,吳解已經皺起了眉頭。他手一揮,火焰憑空騰起,遮住了許多無禮的視線。
“真難得看到大師兄你這般模樣啊!”雖然道士打扮,卻沒有幾分仙風道骨,反而江湖習氣更多的頤壽哈哈大笑,“以往都只見你沉著穩重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已經修煉了幾百年的老前輩。今天才總算看到你年輕人的一面呢!”
吳解也忍不住笑了,他知道自己這番舉動純屬無聊的吃干醋,但他就是很不愿意讓那些人盯著尹霜看——如果不是當著同門師弟不好意思,他甚至很有沖上去一腳一個,把那些家伙統統踢飛的想法!
“易師弟劍術高明,聽到那聲劍鳴倒不奇怪,可我記得頤壽師弟你好像根本不懂劍術吧?你怎么也來了?”
“我遇到點麻煩,找易師兄幫忙的——”
“哦?什么麻煩?還需要人手嗎?”
“已經解決了,就是事情解決了,我才有空跟著易師兄來湊個熱鬧啊。”頤壽笑著說,“不過……想不到居然是無回谷棄前輩收徒——我根本不懂劍術,就算想去冒個險試一試,也沒有用啊!”
“那易師弟你呢?有興趣嗎?”
易悌搖頭:“我的根本是九轉丹經,劍術一道于我來說,是器用而非根本。我不會舍本逐末的。”
吳解連連點頭,對易悌的回答很滿意。
青羊觀雖然不是劍修門派,但也有以劍術為根本的功法。不過易悌所修的根本功法是太上九轉丹經,無論他的劍術多么高明,也不可能取代這個成為他的根本。所以他對于棄劍徒的無上神劍雖然好奇,卻不會奢求。
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難了。天下有無數的人,可有幾個能夠做到“不奢求”呢?
“易道友說得對!”就在這時,隨著一聲贊許,白帝閣的幾位弟子走了過來,走在最前面那個笑瞇瞇地叫道,“果然是有見識的!跟那些傻子完全不一樣!”
這些人吳解全都認識,乃是當初一起參加三教演法的白帝七劍中人。不過白帝七劍并沒有全都趕來,在場的只有大夢劍沈岳、偷天劍步飛虹、追魂劍何仲、黑月劍姚曦四人,另外三人并不在這里。
剛才開口的,便是追魂劍何仲。這人自號“送終”,出手凌厲猛烈。但似乎是時運不濟的緣故,十次出手到有六七次會被人打得狼狽不堪。不過他手底下的確過硬,不知道多少次都在絕對劣勢的情況下翻了盤,可謂是戰斗力超過修為的典型。
何仲的另一個著名特點,就是話多。“話多”其實是委婉的說法,正確的說法是“嘴賤”。他經常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人,十次交手至少有五次是因為某些不起眼的原因。
比方說這次也是一樣,聽到他的話,易悌和吳解他們微笑,但周圍不少人已經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何仲并沒有得罪了人的自覺,他依然笑呵呵的跟大家攀談,一點都沒把周圍許多殺氣騰騰的眼神放在心上。
吳解覺得——他大概已經習慣了。
正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周圍越聚越多的修士之中已經有人忍不住朝著光之門走去。
“冒著坐一輩子牢的風險,博一個學到無上神劍的機會,值了!”
從那位修士開始,許多散修都漸漸下定了決心,朝著光之門走去。
他們一個個走到光之門前面,身影消失在柔和的白光之中,不見了蹤跡。
或許……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這一輩子都再也不會出現在人間了……
吳解正注視著那邊,眼角的余光卻看到了蕭布衣——他居然也正在朝著光之門走去。
“蕭道友!你怎么也過去了?”他吃了一驚,急忙傳音問道,“難道你也要學劍術嗎?”
蕭布衣這才注意到他,笑了笑,傳音道:“我算到那里可能有點機緣,所以去湊個熱鬧。”
“但是……不怕有去無回嗎?”
“不會,不會!”蕭布衣呵呵地笑著,“道友若是有興趣,也可以一起來。”
說完,他已經來到了光之門前面,舉步走了進去。
吳解一愣,將蕭布衣的話傳音告訴了眾人。
“我們已經決定不去了,有機緣或者沒機緣,都不會改變選擇。”白帝七劍之首的沈岳淡淡地說,“劍法,本門有;神劍,本門也有。我們只是來看看那劍鳴之聲究竟是怎么回事罷了。”
說完,他就帶著師弟師妹們,駕起劍光沖天而去,連頭都沒有回。
“那么,兩位師弟呢?”
“我們當然跟著大師兄你嘍。”易悌笑道,“你進去,我們就一起去湊個熱鬧;你要是不進去,我們當然也就懶得去了。”
吳解笑了笑,看向尹霜。
尹霜看看光之門,又看看吳解,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好吧!我們也去湊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