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解將法袍變成了舊道袍,又用一根樹枝將發髻插住,提著個花了大概二十秒做出來的劣質拂塵,儼然一副落魄道士的模樣,悠然自得地走在武安縣城里面。
他這是又開始游歷了。
見性通幽階段的修煉,各種功法有所不同。比方說太上九轉丹經就要求專心潛修,一次又一次在生死之間感悟自身魂魄的波動,然后從冥界收集陰氣,配合自身的陽氣,依照魂魄的波動,試著引發罡風。
這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運氣好的或許十次八次就能成功,運氣不好的嘗試個上千次都不奇怪。但每一次的失敗,都會提供一些有價值的參考,就算是資質最差運氣也最差的人,兩千次之內都必定能夠順利引發罡風,踏入煉罡境界。
資質較差的弟子,一次嘗試大概需要小半個月的時間,兩千次嘗試估摸著要花費六七十年。相對于通幽境界三百年的壽命來說,這段時間不會太長,完全還在“勤能補拙”的范圍之類——不愧是直指飛升的無上妙法,一步一個腳印,不斷前進。
但吳解修煉的火部正法就截然不同,它根本沒有嘗試的過程,只要求不斷吸收幽冥世界的各種冥火,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后,自然會跟體內原本積累的陽世火焰發生沖突。冷熱相遇,自然會形成罡風,簡單明了。
只是這積累的過程并不簡單,冥火不是好東西,吸收和積累都需要花費相當的心力,每天最多也就是積累一點點而已,前后最多小半個時辰就能完成。剩下的時間,只能用來穩定體內的冥火,然后修養精神以待明日。
所以這段時間里面,吳解除了每天例行的修煉之外,因為體內積蓄了很多冥火的緣故,除非跟人動手廝殺,否則法術也好劍術也罷,都無法修煉,于是剩下的就都是空閑了。
他讀了不少書,但一味的讀書,總是有點無聊。所以便收拾行裝下了山,再次開始游歷。
這次游歷的原則是盡可能不用法術,以一個凡人或者最多武者的身份行動。他沒有攜帶藥箱,也沒有像往常那樣打扮成游方郎中,而是換成了落魄道士的形象。
落魄的游方道士也是很常見的,吳解這些年學習了不少道法的內容,肚子里面也頗有墨水,扮得像模像樣。
武安縣城是距離青羊山最近的一座城市,簡直就等于建在青羊觀的眼皮底下。這里的居民們頗為特別,有很多都是求仙失敗者或是他們的后代,每過六十年,他們就會在仙緣竹牌的指引下前往西邊的山林之中,踏入法寶幻化出的“青牛鎮”,追尋世世代代夢寐以求的理想。
也正因為如此,這個小小的縣城里面藏龍臥虎,頗有很多才能不凡的人居住。比方說當初和吳解他們一起追尋仙緣卻沒有成功的人,就有不少住在了這里。
吳解坐在街頭的一個小攤上,喝著熱茶,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現在已經快到臘月,漸漸倒了一年里面最為熱鬧也最為繁忙的時間。武安縣城的人口增加了許多,也出現了不少來自其它地方的商人。
商人逐利,只要有足夠的利潤,他們才不在乎這里是仙山腳下還是地府入口呢!
喝了一杯茶,吃了一盤紅糖小饅頭,吳解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了一個頗為讓他懷念的攤販。
他不認識這攤販,不過認識這攤販的招牌。
蜂糖桂花糕!
“老三你看,又是賣桂花糕的!很多年沒見到了啊!”
“桂花糕有什么稀罕的?我都吃膩了。”杜若可不是當初那個聞到甜香就忍不住流口水的無知少女,這些年來,她已經鍛煉成了一位出色的糕點師傅,雖然只專精甜食,但在甜食的領域內,儼然是一派宗師——可能比她武學的成就更高。
當初讓她吃得興高采烈的桂花糕,現在她已經看不上眼嘍!
吳解聞言一笑,隨手付了賬,然后還是走到了攤販面前,問了問價錢。
這里的桂花糕比當初買的要便宜很多,一兩銀子可以買四斤。
他此刻假扮的是一個落魄道人,自然不可能隨隨便便掏出一兩銀子來,于是“猶豫再三”之后,拿出錢袋,小心翼翼地數出了十枚折五的紫銅大錢遞給攤販,買了二兩熱騰騰的桂花糕。
提著桂花糕邊走邊吃,吳解的思緒又一次穿越了兩個世界,回憶起了在地球上的生活。
從自己穿越到現在,已經二十好幾年。不知道故鄉的桂花樹是否還長得很茂盛?不知道街頭巷尾是否還常常有人叫賣桂花糕?不知道父母是否還尚在人世?二老身體可還好?不知道當初那個做完作業就直奔電腦,跟人聯機對戰星際的弟弟是否有出息?是否已經成家立業?對二老可還孝順?
唉……
“又想家了?”杜若是天書世界里面唯一能夠明白吳解思鄉之情的人,見他突然就變得憂郁起來,寬慰道,“只要你道法高深,早晚都有回去的一天,不要太擔心。”
“話雖然這么說……”
“記得那個和你來自同一個地方的神君前輩嗎?他在那邊的時間其實應該跟你差不多吧?可你們倆在這個世界的時間卻差了不知道多少年……由此可見,這兩邊的時間應該是掛不上鉤的,沒準你有朝一日修成無上神通回去,家里才過了幾天呢!”
吳解聞言,忍不住笑了。
“謝謝!”
“咱們姐弟倆之間有什么好謝的!老四你要振作點,早點修成無上神通,姐姐我好跟著沾光啊!”
吳解正想再說什么,突然眼角余光之中人影一閃,不知道從哪里跑來一個小孩子,猛地撞在他身上。
他的力量遠非凡人可比,這孩子一下撞過來,簡直就像是撞在了大石頭上,頓時跌倒在地,摔得不輕。
吳解一驚,急忙附身想要把這孩子拉起來,順便看看他有沒有撞傷,卻不料這孩子完全不理會他,一個翻身就爬了起來,急急忙忙踉踉蹌蹌地跑遠了,半點都沒停留。
結果反倒是他愣在了那里,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后搖頭一笑。
“就算是偷到了錢袋,也不用跑得那么快吧……”
“師傅你快追啊!”茉莉著急地叫道,“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竟然敢偷你的錢!一定要追上他,砍斷了他的雙手,再把他綁在木樁上,傷口涂上蜜糖,放一窩螞蟻來吃!”
“……那個錢袋里面總共還剩不到三百文,至于為了這點錢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來嗎?”
“這不是錢的問題,是面子問題啊!”茉莉憤怒地大叫,“這是在向咱們挑釁啊!不狠狠地還擊,怎么能夠彰顯咱們的威嚴呢!”
“……威嚴?我有那種東西嗎?”
“大概是沒有,反正我沒看到過。”杜若搖搖頭,隨手將一片極薄的糖片扔進嘴里,轉頭看向杜馨。
“沒有,很隨和。”
茉莉被三個同伴不合作的樣子氣得七竅生煙,頭頂上已經有青煙冒了起來,聲音響得簡直像是在打雷:“就是因為你總是這么一笑了之,才沒有威嚴的!”
“既然已經沒有威嚴,那就算了吧。”吳解果然又是一笑了之,“那孩子也不容易,這一下撞上來,身上恐怕青了一大塊吧……就當是給他賺點辛苦錢吧。”
吳解決定的事情,茉莉再怎么生氣也沒辦法。于是她只好花悲憤為飯量,將一大堆的百年千年人參洗刷干凈,坐在樹下左一根右一根狠狠地咬嚼,只怕心里已經把那個不長眼的小賊當作了人參。
吳解不以為意,隨便找了個墻角,倚著墻壁坐下,一邊曬太陽,一邊吃桂花糕。
二兩桂花糕很快吃完,他撣撣衣服站起來,正準備繼續出發,卻見一個二十四五的青年揪著剛才那個小孩走了回來。
“這位道長,剛才這小子偷了你的錢袋!”
吳解聞言一笑,剛想要說些不介意的話,心中卻猛地一動,隱約感覺到了什么,仔細地看向這青年。
看這人的眉目之間……似乎在哪里見過?
青年見他這樣子,也不禁有點納悶,同樣朝他看來。片刻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驚呼一聲,小心翼翼地問:“請問道長,十年之前可曾和一位紅衣女俠一起路過小赤江朝天峽旁邊的天河城?”
吳解略一回憶,點了點頭。
青年頓時顯得有些緊張,定了定神,才又低聲問道:“請問道長,在那天河城外的河灘上,是否曾經抓走了一個邪教妖人?那天夜里,和您同行的女俠是否連夜潛入了天河城,滅了橫行不法的飛鷹幫?”
吳解頓時恍然大悟,從記憶里面找到了這青年的容貌。
“你不就是那兩個小道士里面比較瘦的嘛!十年不見,看起來壯實了很多啊!”
青年聞言,驚喜交加,也顧不得那個小賊,徑直跪在吳解面前:“小人秦靜,自從十年前目睹了道長的蓋世神功,一直向往不已!這些年沿著小赤江一路走來,尋訪道長的蹤跡……求道長念小人一片赤誠,在武學上指點一二!”
吳解本想拒絕,但看著秦靜滿臉風霜之色,想象著他這十年來沿著小赤江,在深山老林里面跋涉,艱難地追尋自己的足跡,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拒絕的話語便噎在喉嚨里面,說不出口。
“十年辛苦,豈同尋常!”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后還是點了點頭,將秦靜扶了起來,“你這一片苦心,貧道也不能辜負……好吧,貧道便收下你這個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