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作“卞郎”的是一個英俊高挑的青年,他的相貌俊美,儀態大方,臉上的笑容透出一股令人從心底感到溫暖的真摯,而他無論行走言談,都更自然流露出端方質樸的氣質,讓人不由得就信任和喜歡他。
所謂“如沐春風”,大概就是指的這種人吧。
但他也有一些特別之處,那就是他的眼睛。在他的眼眶里面,是一雙翠綠的瞳仁。而如果仔細觀察的話,還能看到瞳孔中有綠色的火焰在激烈地跳動,宛如來自天外魔域的妖魔在歡呼狂舞一般。
他原本坐在一張石桌前面,對著桌子上的棋盤思考,聽到龍君如此惶急的話語,不禁眉頭一皺,但隨即舒展開來,似乎一瞬間就想到了辦法,顯得胸有成竹。
“不要著急,先把事情詳細說來聽聽。”
龍君很不安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最后問:“現在他去云夢澤了,雖然一個來回總要兩三天,可等他回來之后怎么辦?他會不會發現我們的事情?卞郎啊!他雖然自稱是來調查信仰偏移的,可那會不會是在說謊?他會不會是專門來追殺你的?”
“那些所謂‘名門正派’的偽君子沒什么好怕的!”卞郎站了起來,微笑著走到龍君面前,臉上充滿了自信,仿佛勝利唾手可得一般,“他們都是同樣的嘴臉,乍看上去很厲害很強大,其實就像水泡一樣,輕輕一戳就破了。”
“這錦湖早已被我們經營得猶如鐵桶一般,莫說區區一個青羊觀的弟子,就算來幾個他們師門長輩,也休想攻破我們的防御陣法!而且你看,他顯然已經被我們用以遮蔽天機的法術給迷惑了,被你略微一說就主動跑腿去送信……你覺得這樣一個沒本事的家伙,有什么好怕的?”
被他這么一勸,龍君的憂色頓時舒展了很多,但還是憂心忡忡地問:“打敗一個容易,可這些名門正派都是成群結隊的,而且打了小的就來老的……咱們總不能一直就這么打下去啊!”
“白夜千魂幡已經完成了九成以上,還差不到一百個魂魄就完工了。等這個做完,我們立刻就走!”卞郎微笑著說,“我們花了近百年的時間才攢了這么多出生在‘白夜’的魂魄。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現在放棄的話,豈不是太可惜了!”
“可是……”
“不用擔心,一百個魂魄很快就能到手。到時候我們就遠走高飛,一起回天外天的小世界,回到我天外神門世代居住的花花世界,再也不管這滾滾紅塵的俗事。”
卞郎的笑容越發和藹,眼中的綠色火焰卻跳動得越發激烈,火光甚至映了出來,將他的笑容映成一片詭異的綠色。
龍君似乎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乖乖地點了點頭,坐在一邊的石椅上,幻想著天外天的美景,幻想著兩人雙宿雙棲,不由得有些入迷。
她的笑容甜美羞澀,充滿了少女的遐想和憧憬,然而在那對龍族一貫的金色瞳孔之中,同樣跳動著兩團青綠色的幽幽火焰,金色的瞳仁和渾濁的綠火交相輝映,充滿了令人不安的氣氛。
卞郎站在那里想了一會兒,便搖搖頭,朝著龍宮的花園走去,像是要散散心似的。
他走過很多侍女和水兵身邊,對每個人都微笑著點頭打招呼,極是老朋友一般親切。
而每一個侍女和水兵也都同樣會向他點頭致意,看起來彼此的關系很好。
不過當他們抬起頭來的時候,赫然可以看到每個人的眼睛里面,都有兩團渾濁的綠色火焰在幽幽跳動,而他們的笑容,更和卞郎臉上的笑容一般無二,就像是把他的表情畫在了他們的臉上。
除了這貌似真摯的笑容之外,無論侍女還是水兵,都再沒有別的任何表情。
卞郎一直走到無人看守的花園中,臉上的笑容才收斂起來,換成了一片兇狠之色。
“青羊觀的人怎么突然出現了?難道他們發現了我的計劃?”他眉頭緊鎖,顯然并不像剛才說得那么輕松,“要不然的話,為什么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我計劃快要大功告成的時候來?”
“或許他自己并不知道,但背后的那些老鬼們算出了什么……這些老鬼們的占算之法真是太麻煩了!可恨我心宗沒有善于占卜的人,血宗的那個老東西又總是以身體不好為由不肯幫忙……那老東西二百年前就說身體不好壽元將盡,可到現在都沒死……”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最后深深地嘆了口氣,臉色漸漸堅決,眼中兇光四射。
“現在時間緊急,也不能再顧那么多了!馬上就讓龍君施法來掀起洪水!只要淹死的人足夠多,總是能夠找到合適魂魄的!”
“只是……可惜啊!這家伙雖然中了我的心魔迷了本性,再也不能得到信仰之力,但這么多年積累下來的力量也非同尋常。本來想要把她帶回門中煉成法器或者丹藥,現在只好浪費了!”
“不過這樣也好,錦湖龍君不忿信仰被部下奪走,想要興風作浪報復蒼生。犯下無邊殺孽被天打雷劈,連龍宮都被轟成一片灰燼……這樣誰都追查不到我的痕跡了!”
“只要煉成了白夜千魂幡,這次三教大戰,入道層次之中我定然所向無敵!為我神門立下大功的話,有的是天大的好處,何必在乎這區區一條小母龍!”
他的臉上浮起了笑容,但卻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對了!既然決定要走了,那么那份做了手腳的精血就沒了用處……為了防止被看出名堂來,干脆就廢物利用一下,用它們引來域外魔火吧!”
“錦湖龍君殺孽太重被天打雷劈,墨蛇君修煉邪法,化龍之際被域外魔火燒死。不知道哪些名門正派的弟子們看到這樣的結果,會是什么表情呢……”
他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聲爽朗清澈,回蕩在龍宮之中。
聽到了他的笑容,上至龍君下至蝦兵蟹將,龍宮里的每一個人都笑了起來,只是他們的笑容全都顯得有點僵硬,仿佛臉上戴著一個面具,面具上赫然正是卞郎的笑容。
吳解并不知道龍宮里面發生的事情,他此刻正駕著遁光朝著南方的云夢澤飛去。
他飛著飛著,劍光的速度慢慢地慢了下來,臉上也漸漸浮起了疑惑之色。
“奇怪啊……為什么我要替龍君她們跑腿?這種事情,難道不應該由龍君和墨蛇君一起去云夢澤奏請龍王嗎?她們不去,我一個人去,這是什么道理?”
他越想越納悶,忍不住降下劍光,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和茉莉她們商量起來。
“你們說我這究竟怎么了?做好人好事也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吧!是不是這段時間被人當前輩恭維太久了,所以就有些飄飄然,因此喜歡大包大攬的?”
“差不多吧……這樣也沒什么不好啊。”杜若倒是并不反對,“能者多勞嘛,反正有龍君的親筆信和明珠作為信物,這一趟應該能夠順利。你既然都被稱作前輩、上仙了,那么跑一趟也沒什么嘛。”
“答應的事,就要做到。”杜馨言簡意賅,卻說到了重點。
不管吳解怎么想的,既然已經拍著胸口把這事情答應了下來,那就一定要做到。
言而無信不是正派人士的做事風格,而且這事說大也不大,不過就是跑個腿而已。權當這次買個教訓,以后不要再被人捧兩句就飄飄然,那也就行了。
吳解正要再次縱身飛起,茉莉卻冷笑著開口了:“嘿嘿!師傅啊,你還沒看出點名堂來嗎?”
吳解一愣,問:“你看出什么了嗎?”
“當然!那個龍君身上……你有沒有看到信仰之力?”
吳解回憶了一下,點點頭。
錦湖龍君雖然三百年來都沒有履行神職,但民間的崇拜和祈禱依然是沖著龍君去的,她身上自然有著濃厚的信仰之力。
“可你有沒有注意這些信仰之力的‘新舊’?”茉莉臉上滿是譏笑之色,“堂堂龍君,按說應該有很多信徒,這一點咱們在祭典的時候也看到了。可你在她的身上,看到千萬信仰凝結而成的神光嗎?”
吳解又是一愣,閉上眼睛,仔細回憶起來。
漸漸的,他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的確正如茉莉所說,龍君身上雖然有著深厚的信仰之力,但這些信仰之力卻顯得有些暮色沉沉,似乎很久都沒有得到補充;而且最重要的是,按說一個在職的神靈,頭頂必定有萬千信徒的祈禱祝愿凝結成的神光,可她的頭上卻根本沒有!
“這意味著什么?”他沉聲問道。
“在墨蛇君的身上,我們看到了信仰之力,可也沒看到神光——那么這里人們的祈愿祝福之力,究竟哪里去了呢?”
“可能是消散了吧。被祈禱者不履行職責的話,神光就會消散。”杜馨猜測。
“但明明有人在履行神職啊。”
吳解眉頭緊鎖,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他向茉莉詢問究竟,卻得到了很意外的回答。
“我當年學過的東西很有限,只能看出這些問題,卻看不出這些問題意味著什么。”茉莉理直氣壯地說,“我只是個兔子嘛,你不應該指望一只兔子什么都懂。”
吳解差點一頭栽倒,哭笑不得長嘆一聲,依舊縱身飛起,朝著云夢澤飛去。
既然沒看出問題,那事情就還得照舊辦理。
反正不管怎么說,只要墨蛇君繼承了錦湖龍君的神職,這件事就可以有個比較妥當的結果。
追究太多沒啥意義,結果好,那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