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蛇君墨玉剛開始自述的時候,吳解已經施展了一種并不常見的法術。
此法名曰“照妖法眼”,能夠通過觀察對方的氣息流轉,揣測對方有沒有說謊。雖然面對那些老奸巨猾之輩不能奏效,但平常使用的時候,往往能夠有極大的效果。
吳解覺得,這位墨蛇君不像是老奸巨猾之輩。
在照妖法眼之下,墨蛇君的氣息并沒有出現異常的流動,可見她說的應該是真話。
當然,這也不排除她老奸巨猾到連照妖法眼都看不出蛛絲馬跡的地步。
所以吳解并沒有急著表示“相信”或者“不相信”,而是沉吟了片刻之后,問了個似乎不相關的問題。
“墨道友,你知道龍君侍女嗎?”
墨玉一愣,答道:“自然知道,不知上仙有什么要問的?”
“跟我講講這錦湖縣的龍君侍女,如何?”
墨玉點了點頭,一五一十地說明了情況。
自從修成龍宮之后,她們就發現龍宮需要人手來打理。而那些魚蝦蟹鱉之類,成了精也是傻的。甭管怎么教導,都整天弄壞東西。無奈之下,她們只好使用了龍族傳統的手法,挑選那些有一定資質的少女,予以能夠緩慢改變體質的龍神印。
得到了龍神印的少女們,身體會慢慢地被龍神印改變,越來越親近水。最后不知不覺就化為半人半魚的水精,成為龍宮的侍者,幫忙打理龍宮雜務。
作為交換,她們的家族會得到相對于人類來說頗為豐厚的財富,而她們本人也能夠以水精的身份活到二三百歲。
在這些龍宮侍女之中,有一群很特別的,就是駱家人。
錦湖縣地方雖大,人口卻不多,有修道資質的更是鳳毛麟角。在這些人之中,她們姐妹發現一個姓駱的家族很特別,每隔幾代就出現擁有優秀資質的少女。這些少女接受了龍神印之后,將會轉化為半人半龍的龍精,是龍宮侍女們的領袖,而且在修煉水系法術方面具有非同尋常的天份。
吳解暗暗點頭,這說法和駱瑜、安子清所說的,的確能夠對得上號。
“不過這一代駱家的女兒很特別,她雖然是人類,卻似乎有著一顆龍族的心。”墨玉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臉上露出了笑容,“那個丫頭從小就嚷嚷著要修煉成仙,當一個逍遙天地的仙人,不肯一輩子就住在水里。”
“哦?既然這樣,為什么還要讓她當龍君侍女呢?”
“這一塊不是我負責的,是由當初妹妹挑選的龍精和水精們負責的。她們應該是按照妹妹的命令行動吧。”墨玉很無辜地說,“我為什么要因為一個小姑娘去破壞她的命令呢?她可是龍君啊,完全有權力征召錦湖縣的任何一個百姓稱為她的部下。”
吳解不置可否,沉吟了一下,又問:“那么,那個小姑娘后來怎么樣了?”
“我覺得她很有趣,教了她一些入門的煉氣法,加上她們一族本來就收集了不少的修煉資料,慢慢地也有了一些成績。后來云夢澤偶然有一封信要我們去交給貴派還丹真人渾天先生,我尋思著或許是個機會,就讓她騎著龍馬去送信……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說到這里,墨玉忍不住嘆了口氣:“看上仙的樣子,佩玉她……終究沒有能夠拜入青羊觀吧?”
“你很關心她?”吳解不動聲色地問,但心中差不多已經信了。
駱瑜給自己的屋子取名“佩玉齋”,吳解有一次問過這個名字的來歷,她說“佩玉”是她的字,由一位師長從自己的名字里面取了一個字賜給她,正好和她的名字“瑜”相應,頗為合適。
“不過啊,知道這個名字的可不多哦。除了老師和我自己之外,大概也就師門的幾個朋友了。”
吳解當時好奇地問過她的老師是誰,不過駱瑜卻神秘兮兮地說,日后等她修煉有成回鄉探親的時候,吳解不妨跟著去看看,到時候她一定介紹老師給大師兄認識。
現在看來,只怕賜給駱瑜“佩玉”這個字號的老師,就是這位墨蛇君墨玉了。
想通了這一點,吳解的臉色頓時又和氣了幾分。
正所謂愛屋及烏,在同門之中,他和駱瑜的關系是比較好的。面對著駱瑜的老師,自然理所當然地應該更加客氣一些。
雖然……很可能駱瑜都不知道自己那位名字里面有“玉”的老師,其實就是三百年來庇護錦湖縣的墨蛇君。
通過這個看似無關的問題確定了墨玉身份之后,吳解便詢問她準備要怎么辦。
“怎么辦?我也沒想過……今年六月初九,就是三百年期滿的日子。到時候妹妹會出關,分一份精血給我,然后我就開始閉關,專心化龍。”她的神情中滿是憧憬,“化龍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或許還會有些風險,但不管怎么說,肯定是值得的!”
吳解微微點頭——既然六月初九的時候龍君就要出關,那么不妨等一等吧。
反正現在已經是五月下旬,距離六月初九還剩了不到二十天,索性把這二十天等下來就是。
所以他除了不疼不癢地勸兩句“求道之人首重心靈”、“走正道才能走得遠”之類的話,就沒有再對墨玉多加勸誡,而是回到了龍神廟里面,繼續講道。
因為考慮到本地如果能夠有一兩個修仙門派的話,或許可以幫上龍君一些忙,所以他這一次講道的內容就比較正規,從道心和道法之間的關系開始講,然后又講立身與立命,講天道與人道……說實話,大多是藏書樓一層的那些筆記里面談到的東西,對于青羊觀的弟子們來說,基本上屬于老生常談。
但這些話對于錦湖縣的散修們來說,就是高屋建瓴振聾發聵的真理名言了。他們每天都認真學習,幾乎每一個人都努力地想要把吳解講的那些道理都背下來——甭管能不能理解,背下來肯定沒壞處,大不了將來慢慢理解。咱們修道的人別的沒有,就是有時間!
這些理論性的東西,對于內行人來說不值一提,但對于外行人來說,卻往往比具體的方法還要珍貴——比方說對于做了多年的工藝,卻始終沒有學習過科學知識的老匠師而言,你直接給他牛頓三大定律的公式,遠不如向他說明三大定律來得好。
前者只能提高他一些技術水平,后者卻可能開拓他的思路,讓他得到突破,成為偉大的名匠。
授人以魚,不若授人以漁,就是這個道理。
吳解這一番講道,不僅吸引了大量的散修,而且有不少魑魅魍魎都來偷聽,甚至當他講到一些精妙之處的時候,會發現空中出現了一些云霧,云霧之中隱隱有黑影晃動,想來是墨玉在聽課。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龍神廟的講道大會漸漸成為了一方盛事,到最后來求學的散修已經多得小院子里面都坐不下了。吳解不止一次發現有散修們為了爭奪一個院子里面的座位,在距離龍神廟比較遠的地方動手開打。
好在他們都知道這位講道的杜若前輩是正道高人,不喜歡那些卑劣兇狠之徒,所以就算打架也都很克制,最多就是打得鼻青臉腫,從來沒有打死打殘的。
而只要不打死打殘,對于體質已經非人的修道者來說,哪怕今天被打得跟豬頭一樣,過個兩三天照樣可以恢復得連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
講道大會就在這種基本安定的氣氛下進行著,看起來一切都很順利。
但不知道為什么,吳解的心中卻始終籠罩著一層陰影。
他總覺得似乎有什么危險正在逼近,可那危險并不是針對他的,所以他的靈感也不能很好地發揮效果。
他曾經趁著夜色讓杜若出去查看,可杜若幾乎把整個錦湖縣都轉了個遍,卻沒有看到任何談得上“危險”的東西。
他有心請杜馨出馬,卻得知以杜馨的道行和法力,一旦出了天書世界,想要再進來就絕無可能了——至少以他目前的境界,絕無可能。
為了查探一些情報,失去這么一位可以隨身教導自己的金丹老師,吳解的腦子還沒壞,怎么也不會算錯這筆賬的。
所以他干脆不再理會那莫名的危機感,每天除了講道之外就是修煉。
在這種生活中,他的心境漸漸明凈澄澈,不止一次感覺到自己已經摸到了見性通幽的門檻。而按照茉莉和杜馨的判斷,他的魂魄之力早已積累得十分渾厚,一旦踏破那道門檻,立刻就能凝魂聚魄,出入幽冥不在話下。
到了這個境界之后,修士就算陽壽耗盡死去,也能保留一份向道之心,來世很容易就會重新激發向道之心,再次踏上道途。
所以對于那些修為較低的散修們來說,見性通幽,基本上就是他們一生最大的追求。
今生已經無望追尋大道,來世再說吧……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到了七月初三。
吳解提前一天就打著出門訪友的幌子離開了龍神廟,和墨玉一起在錦湖之中的一個小島上等待龍君出關。
正午時分,隨著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湖水之中升起一個穿著盔甲的女子,眉目間春意蕩漾,走動間風情萬種,看起來比墨玉更有女人味。
吳解一愣,沒料到龍君竟然是這般模樣。
龍君見到了他,也是一愣。墨玉立刻向二人彼此介紹了一下,結果吳解雖然面帶微笑,龍君卻顯得有些緊張和不安。
“我們姐妹的聚會,你帶外人來干什么啊……”她有些不高興地嘟嚷著,拿出了一個金色的瓶子遞給墨玉,“這里面是我花了三百年時間提煉出來的精血,你找個僻靜安全的地方服下之后專心煉化,快則三天、慢則七天,必定能夠褪去蛇身化為蛟龍。雖然蛟龍還不是真龍,但畢竟也是龍屬了……”
墨玉并沒有對此不滿,歡天喜地接過金瓶,化為一縷黑煙離開,想來是去閉關了。
等她走后,吳解才向龍君詢問關于信仰的問題。
“信仰什么的我才不在意呢!”龍君輕描淡寫地說,“就算這龍君的位子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要是姐姐這次化龍成功的話,直接把這個位子讓給她也可以啊。”
吳解一愣,這才想起來龍族素來愛好自由,視龍君神職為苦差。能夠甩掉這個差事,只怕她是求之不得的。
“可云夢澤那邊,道友準備怎么交代呢?”
龍君一愣,臉上頓時露出了幾分憂色。
“這樣吧,吳某也算是稍稍認識一些龍族的朋友,不如龍君寫封信說清此事,吳某替你們跑一趟,去向云夢澤說個情,如何?”
吳解并非閑得無聊,而是想要利用自己的身份,幫助墨玉和龍君,將這件事妥善解決。
不久之后,他就帶著一封龍君的親筆信,還有一顆作為信物的云夢龍族特有的明珠,出發前往南方的大澤。
等吳解的劍光消失在南方天盡頭,龍君臉色一變,急急忙忙鉆進水里,穿過幾道陣法,來到了一間精致的龍宮。
“卞郎!禍事來了!”她的臉上此刻充滿了憂色,聲音也顯得有些惶急,“青羊觀的人來了!常言道正邪不兩立,他該不會是來找你麻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