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解在冬祭之前歸來,讓父母都喜出望外。但一家人其樂融融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吳大娘也絲毫不讓人意外地提到了他的終身大事。
過了這個年,吳解就二十四歲了。按照俗世的傳統,這么大年紀的男人,怎么都該成家了才對——他哥哥吳成今年二十六,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爸爸,長子吳因都已經七歲了!
“可我是修仙的人啊,能活好幾百年上千年,甚至會飛升天闕……”吳解急忙為自己辯護,“才二十多歲就結婚,太早了吧!”
“這怎么能算早呢!”吳大娘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就算你能活一千年一萬年,我和你爹可活不了那么久啊!雖然吃了仙藥,可我們還是在一天天地變老……再過幾年,我們估計連幫你帶孩子的力氣都沒了……”
吳解沒料到母親竟然會用這種理由,頓時噎住。
他本擬說些諸如“二老必定會長命百歲”之類的話,將“想要活著看到孫子”的理由堵回去,然而母親一下子就把時間提前了幾十年……這就猶如一個學生打定主意想要在考試之前三天刻苦復習,結果考試直接提前了一周……
被完全打了個措手不及啊!
好在吳解畢竟還是有所準備的,很快就找到了一個他覺得比較合適的理由。
“就算我想要成家,也沒有合適的對象啊。夫妻倆總是要長相廝守的,至少彼此的壽命要差不多吧。”他苦笑著說,“想找個壽命跟我差不多的好女人,難啊!”
“有什么難的!”吳大娘顯然早有腹稿,信心滿滿地笑著說,“那個祝姑娘不就很合適嗎?她也是修仙的吧,你們兩個修仙的,不是很般配嗎?”
“娘啊,你這簡直是在信口開河了!祝槐跟我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彼此之間也就是點頭之交,怎么突然就扯到要成親了?要說交情,我跟村里隨便哪家閨女都比跟她熟啊!”
“跟你熟的閨女早就嫁人生孩子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啊!”
“不是這個還能是什么?你以為你條件很好,可以挑挑揀揀的嗎?”吳大娘一點都不給神仙兒子留面子,很不客氣地說,“如果你只是咱們大楚國的侯爺,或者只是個有錢的大夫,那找老婆自然容易。可你是神仙啊……你自己想想,天下那些有很多故事流傳的神仙,有幾個不是老光棍來著?”
吳解又一次被打敗了,而且還真的沒有話可以反駁。
誠然如他母親所說,天下的修仙者里面,的確是光棍成群。光他們青羊觀就有一大堆活了幾百年,而且在有生之年也看不到紅鸞星動的老光棍們……
“我們修仙的要拋棄兒女私情,一心追求無上大道……”
“吹!接著吹!”吳大娘斜著眼睛看他,“討不到老婆的男人總是能給自己想到理由,什么要先發財啊,什么要成就一番事業啊,什么很忙沒時間啊,什么成年漂泊在外無心成家啊……歸根究底還不是自己太廢,找不到合適的姑娘!”
“神仙又怎么樣?神仙就了不起嗎?還追求無上大道呢……不還跟人間那些光棍一樣,找個借口掩飾罷了!”
吳解哭笑不得,卻又沒辦法反駁,只得換了個方向勸道:“可就算我愿意,人家姑娘也不愿意啊……她們是花木之精,喜歡的是麓山那種文縐縐的才子。您看看我,無論相貌氣質,哪一點可以被人家看得上眼?孩兒我只會放火,連大字都不會寫幾個啊!”
為了逃避麻煩,曾經是文學青年的他,已經不惜將自己貶低到一文不值的地步——其實要說文采,吳解縱然比不上才華橫溢的林麓山,但也能做個合格的文人,至少在整個青羊山上,除了才高八斗七步成詩的易悌之外,就要數他最有文采了。
“別找借口!你試都沒試過,怎么知道不成?”
“這不用試就知道不行吧!”
“那就先去試試再說!”
眼看著母親雷厲風行地要把這事情定下來,吳解急得滿頭大汗,結果還真的想出了一個比較靠譜的理由。
“這個……年紀不合適啊!”
“年紀怎么不合適了?”吳大娘眉毛一揚,“你們都不是凡人,活個幾百年上千年肯定沒問題!年紀差個三五歲有什么關系?”
“關系太大了!”吳解差點跳起來,“她是妖怪啊!而且是樹妖……娘啊,你知不知道她今年多大了?”
“我看也就二十歲上下吧,正當時。”
“……她至少五百歲以上了!”吳解忍不住大叫,“而且就算孩兒我活到幾百歲上千歲,老得連胡子都白了,她也依然會跟現在差不多……樹妖能活上萬年啊!”
吳大娘被“上萬年”這個詞嚇了一跳,原本飽滿的熱情頓時就低沉了下去。
她并不懂得妖怪和仙人究竟有什么區別,然而她從一個樸素的家庭婦女的角度思考,既然祝槐能活上萬歲而吳解只能活上千歲,那么雙方結婚的話,就意味著日后吳解老死的話,要害人家守九千年的寡……
這太作孽了!就算是自己兒子也不能做這種事啊!
猶如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剛才還興致勃勃的她不由得垂頭喪氣,嘟嚷著:“做神仙有什么好,連個老婆都討不到……”之類可以氣死天下一多半修仙者的話。
吳解擦著冷汗,這才算是松了口氣。
這頓艱難的午飯吃完,他急忙找了個由頭上街去閑逛,好避開似乎又在幫他琢磨婚事的母親。
吳家集總共就那么點大,他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轉完了,尋思著怎么也不能現在回去,索性駕著劍光騰空而去,來到了安豐縣城。
縣城里面一如既往地和平,因為快要到冬祭的緣故,街市比平時繁華很多。他漫步在名義上屬于自己封地卻幾乎沒有在這邊住幾天的小城里面,這里看看,那里看看,感受著節日將至的歡快氣氛,心情也不由得漸漸舒暢起來。
正派的修心之法,關鍵就是要貼近蒼生百姓,體會人間的喜怒哀樂,從中得到領悟,漸漸達到入世而出世,一言一行自然契合人情的理想境界。
用另一個世界孔老夫子的話來說,這叫“隨心所欲,不逾矩”。
吳解正在街上走著,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喧鬧聲,好奇地過去一看,只見一個身材壯實面容威武的少年,正揮動拳頭,和幾個兇狠的壯漢打成一團,旁邊許多人在觀看,還有人試圖勸架。
他一眼就看出這少年會功夫,體內稍稍有些真氣,而且平日應該經常鍛煉,基本的拳腳功夫倒也很扎實。但跟他動手的幾個壯漢也一樣是練家子,雖然每個人都比他差,可幾個人加起來就比他強多了。
若非這少年皮粗肉厚,又有真氣可以護體,加上彼此只是用拳腳交手,只怕他早就被人打趴下了。
既然雙方只是動拳頭,那么他就沒必要牽涉其中——這種事情應該交給捕快,而不是神仙。
只是……他遠遠地看著,總覺得那少年的面貌有幾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認識似的。
過了一會兒,捕快來了。
捕快們稍一詢問,便得知那幾個壯漢是落魄的江湖人,吃霸王餐被店小二諷刺了兩句,還要動人。而這少年則是本地人,看不過眼才跟他們打起來。
鑒于雙方都還算克制,沒有動刀動劍,這件事并不嚴重,那幾個人估摸著也就是要吃三五天牢飯的事情罷了。
等到幾個人被捕快帶走,剛才差點挨打的店小二便出來向少年道謝,言語之間稱之為“喬少爺”……吳解聽了這個名字,頓時明白了自己剛才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這少年要是再長大一些,那不就是少年版的喬恩嘛!
算算時間,喬恩的兒子喬峰似乎也差不多這么大了……
做了好事的喬峰心情很好,雖然挨了一些拳腳,可步子比往常輕快得多,精神抖擻地朝家里走去——嗯,他要搽點跌打酒,剛才有幾拳挨得挺重的。
回到濟世堂,他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確定自家老爹不在大廳,便急忙跑到坐堂大夫那里,討了一份跌打酒,準備回房間自己搽。
才走了幾步,他就聽到背后有聲音傳來。
“你是喬恩的兒子嗎?”
這聲音來得突兀,而且之前一點腳步聲都沒聽見,簡直就像是突然從背后冒出來似的。喬峰嚇了一跳,縱身沖出幾步,才轉過來看向那人。
那是一個面目厚重穩重的少年,看樣子也就十五六歲,比他大不了多少。但這人身上卻透出一股油然而生的氣勢,讓他自然忽略了對方的年齡,下意識地將其看做長輩。
“家父正是濟世堂喬管家,在下喬峰,不知道閣下有何見教?”
看著喬峰警惕的樣子,吳解忍不住笑了:“我看你人品不錯,做事也還算穩重,有沒有興趣跟著我學點功夫?”